《练笔》访落

1、练1

　　暖暖的橙色光幕铺在天空与大地的交界处，绿色的树叶也被染上橙黄的晕光。
　　6:10 p.m，东京综合医院附近的一家装潢典雅的咖啡馆里，靠窗的一处座位，一对青年男女坐在桌子的两端。深蓝色的偏长头发的发尾散在颈后，戴着一副圆形镜片的眼镜，棕色的皮肤并没有使他显得过于粗犷，略尖的下巴和修长的脖子为他衬托出几分儒雅的气质。坐在他对面的女性看起来约莫20岁，一双眼睛尤其有神，使整张脸焕发出神采奕奕的光芒，白皙的皮肤更显得漆黑的双目透亮。
　　“缘睦，我们结婚吧！”男子目光灼灼地望着一手撑着脑袋，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的女子。
　　女子似被惊吓到，瞪大双目看着眼前的男人，“怎么这么突然？”
　　男人无奈地笑了笑，“我爸爸这几个月一直催我结婚呢！我们交往有一年了，我也想和你结婚。”说完认真地注视着露出迷惘神情的女人。
　　“抱歉，我不想结婚。我们还是分手吧！”女子略有些艰难地吐出“分手”二字，身体僵硬地保持着说完话的姿势。
　　仿佛不敢相信听到的话语，男人的脸色几经变换，定格在小心翼翼上。放轻声音似乎害怕惊动刚刚说过拒绝话语的女人，“我们不结婚，不要再说‘分手’了好不好？”
　　女人皱起眉头，“侑士，你会结婚的，和我结束吧！”
　　男人的眼里积聚起涌动的怒火，“缘睦，不要再提和我结束的事。”停顿半晌，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为什么能够这么轻易地对我说出‘分手’呢？”
　　女人的眼里似乎氤氲起水汽，带着鼻音，“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你开始的。我以为你不会受到影响，我以为我可以在单身的时候谈几段正常的恋爱。”眼泪从眼眶里渗出来，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滴落在衣服上。“我没有想到我们可以持续一年，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想要和我结婚。我太自以为是，把你归为情史丰富、不会受伤的人，只是想在不受自己控制前自由地恋爱。”吸了吸鼻子，“对不起，不过，我确实喜欢上你了。”
　　男人的睫毛颤动着，缓慢而用力地握住女人放在桌上的手，“如果你不想结婚，那我们就不结婚，这些事情都没关系。”
　　女子静默地看着对面的人，抽出自己的手，声音轻缓，“我要订婚了。”

　　“我还是没有告诉侑士，为什么我不想和他结婚，却和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订婚。或许他是真的喜欢我，但是两个人长久地在一起，会产生在这之前无法预料的矛盾，这矛盾足以消磨掉他对我的情感。当我们为了爱情向对方妥协，磨平自身的棱角，终于可以依偎在一起时，新的矛盾会再次出现。我们终究拥有不相近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彼时的热烈感情无法支撑如此深重的事物。我没有为他人妥协的必要，我喜欢他，但我最爱我自己。柚木梓马与他不同，他不会对我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也不会急于把我绑在他身边，因为他对我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联姻是一件俗套却有效的事情，我可以抗拒，但是抗拒需要付出代价。而显然我觉得没有付出这些代价的必要，甚至我认为柚木梓马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因为不是建立在爱情上的婚姻，所以即使他有婚外情我也不会伤心，只会有些感慨。彼时，我才能真正地独行。不受任何事物威胁地，得到自由。”
　　佐藤缘睦画上句号，关上日记本。这本日记是用中文写的，为了不让自己的汉语生疏。现在身处日本，日日与日语打交道，不过缘睦还是觉得中文最亲切。做中国人是上辈子的事了，但这是缘睦记忆中的第一世，或许有先入为主的缘故，她一直坚信自己的灵魂属于中国。她打算大学毕业后去中国看看，虽然没有她曾经的亲人，虽然与记忆中的中国在一些地方有出入，但毕竟是中国。她弯起嘴角，这是最值得期待的事情了。

　　忍足侑士看着手里的报纸上刺目的标题：佐藤株式会社和柚木株式会社强强联合。他最爱的女孩订婚了，和一个有着完美笑容的人。重点不在于他英俊与否，温和与否，而在于他的身后是庞大的财团。
　　颓然地垂下手，他相信爱情，却败给了规则。他的滚烫的爱恋无处抒发，只能敛进心脏。忍足侑士觉得自己既可怜又可笑，他现在最担心的居然是缘睦会不会过得好。即便推开他，选择了顺从她的家庭，他依旧没办法怨恨她。他只是恼恨自己的无力，他在缘睦心里果然没有那么重要。
　　柚木梓马看着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笑得和煦，“过得怎么样？”
　　日野香穗子揶揄，“我啊，还是孤家寡人呢！倒是你，订婚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呢！”
　　柚木梓马抿唇笑了笑，“都知道了吗？”
　　“是啊，信武前辈还和梁太郎谈论你结婚的时候会不会给我们送请柬呢？”
　　“会的，这次只是订婚，来的人大部分是记者，所以没有请你们来。等结婚的时候一定会邀请你们的！”柚木梓马微笑地解释。
　　在他们未察觉的地方，两人相谈甚欢的情景被相机记录下来。

　　“柚木继承人订婚第二日会娇娘”“准新郎疑似婚前劈腿”“真爱能否阻止财阀的联合？”
　　不得不说这位拍照人的借位相当出色，连柚木梓马这个当事人都要以为他们当时接吻了——至少从照片上看来就是这样。
　　见到缘睦的时候很郑重地解释了一遍，这倒让缘睦有些惊着了。
　　“没关系，你不解释也没关系的，我并没有要责怪你。我不会插手你的事情，不过以后还是要小心一点。”说着缘睦朝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刚对上接头暗号的同盟。缘睦以为她和柚木梓马达成了“互不干涉私生活”的共识，而柚木梓马有些诧异他的未婚妻出乎他意料的“通情达理”。
　　忍足侑士控制不住自己搜寻一切与缘睦有关的讯息，自然也看到了柚木梓马与一位红色长发的女性接吻的照片。“我说，侑士，你都快把报纸盯出一个洞了，”医院的同事瞅了一眼报纸上显眼的照片，撇撇嘴，“怎么，这位美女是你的前女友之一吗？”
　　似乎被刺激了一下，“前女友之一”使忍足侑士想起了缘睦和他分手时的情景，缘睦似乎不认为分手会对他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因为他一直以那样一种形象示人——周旋于女人堆中，如斯风流。他眯起眼睛，缘睦对他没有足够的信任，她不相信她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或者她根本无所谓他是不是深挚地爱她，因为她只是喜欢他，这种程度的喜欢不足以使她竭尽全力地与他在一起。忍足侑士自嘲地扯起嘴角，可是他在乎，他一点也不想要失去作为缘睦另一半的特权。
　　用手指缠绕她的黑色的发丝，亲吻她的嘴唇，摩挲她的脸颊，看她用漆黑的双瞳注视着自己，紧紧地抱住她，身体完全贴合在一起。他在一旁看医学杂志，而她捣鼓着她的宝贝相机，一张一张地查看拍下的照片。他围着她挑选的印有兔子图案的围裙，在厨房炒菜，而她在一旁的水池洗着西红柿。
　　所有事情因为与她一同参与才格外有趣，所有时间因为与她一同度过才弥足珍贵。他没法儿理清究竟为什么爱缘睦，只是这个人，她的身体、她的言语、她的举动组合在一起，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她，他没法儿抗拒她，只想把她整个儿揉进自己的怀里。
　　可是现在他失去这个权利了，所有人都知道佐藤缘睦是柚木梓马的未婚妻。忍足侑士用右手盖住右眼，几乎想要哭泣，可是他流不出眼泪。他只是这么直直地坐着，像一尊雕塑，被自己的世界包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