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面狐情》宫夷久久

5、九面狐情（五）

　　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那夜后她跟着息桦回了琼仙谷，她跟在他身后，看他研制各种草药，陪他收集紫琼兰上凝成的晨露和雨露，还会带着小科出谷去采药。
　　小科是一只棕色的小松鼠，小卉把它救下时他刚满一百岁。那时小卉在山上看到一只未完全化成人型的松鼠被一只狼咬着，她想到了她的父亲，要不是因为那只欺负她的狼妖，父亲不会重伤，母亲不会拿命救父亲，他们的行踪也不会暴露。然后她又想起了她隔壁家的松鼠兄弟……
　　那时候仗着自己在寻影山有仙子撑腰，实在不把寻常的妖物放在眼里，于是不自量力上前救松鼠，幸而那只狼妖也是半壶酱油，周旋了一会儿就跑了。
　　小松鼠已经是个男孩模样，身后比他自己还高出一个脑袋的大大尾巴因为道行不够收不起来，此时在身后摇摆不停，倒像是一只讨主人欢心的小狗。他踮起脚尖，拉着她的袖口，唤他姐姐。
　　那个时候，琼仙谷中数她和小科最喜欢跑出谷去玩，仙子除了采药几乎不出谷，而真正从没出过谷的，其实是少芹。
　　她总是觉得少芹是个话很多但很贤惠的男子。他喜欢说话，喜欢唠叨，而且知道的事情很多。因为小卉和小科认可他的那些故事，他便很宠他俩，做好吃的东西给他们吃。他是真的很会做饭，而且喜欢别人赞美他做的饭，这一点他和小科契合的很好，所以小科喜欢往苋初洞跑。
　　息桦有一次温柔的看着小卉说：“你们两个被少芹宠坏了，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会脸红的小狐狸，胆子小又害羞。”
　　“那我现在呢？”
　　“和少芹一样喜欢喋喋不休，还喜欢耍赖，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小卉摇着头装模作样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阿。”
　　这句话后来被小科转述给少芹，少芹很认真地生了很长时间的气，那段日子他见到小卉就怒着脸吼：“我有那么老吗！最多是你哥哥！怎么成父亲了！！你给我说清楚！！！小卉!!!!!”
　　对于小卉来说,能够遇到息桦,是生命里最大的幸运,没有他,她不会有如今的安乐;没有他,她不知道失去父母后的生命对于她的意义;没有他,她——不会常伴于真正的美。
　　一晃几百年过去了，息桦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言一语，给她的感觉，和初见时一般无二。
　　他似乎是世间永远不会改变的那个部分。

　　这些以前经历过却随着时间渐渐淡忘的事情，在她沉睡的时候一点点钻进她的神思里，最后画面停留在琼仙谷。
　　紫色的花海边一紫一白两条身影隐隐烁烁，苋初洞内的一大一小为了小科吃光了其他人的份闹得鸡飞狗跳。几千年前埋葬了一位仙子的感情而荒芜的琼仙谷里，开满了一色的紫琼兰，美得和曾经一模一样。
　　但她当时在想，或许就是在琼仙谷的日子太过美好，她便逐渐忘记了在青丘经历的那些日子，虽然短暂，却有个叫九九的，脾气不大好的红衣姐姐陪伴过她，而她们分开之后，她也真的并未想过她……

　　小卉说：“梅九，你以前救过我。”
　　梅九轻哼一声：“那件事，是我做过最愚蠢的事情。”
　　天知道她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被同族捉到,打得修为差点散尽——之后被逐出了族，有家不能回，四处流浪——为了能提高修为去寻影山修行，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这几百年来，她不可能无怨无悔当年救下小卉，她没有那么多的善心，实际上她几乎是想起来就会后悔，后悔为何当初下意识要去做那些事情……
　　小卉沉默的看着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叫自己“小杂种”的时候，那种傲慢的表情。
　　梅九似乎不想多说，继而盯着息桦：“都说仙子言出必行，如今我和盘托出，你却说不能救他！”
　　息桦道：“生死乃命中注定，我救不了已死之人。”
　　小卉劝道：“仙子说的不错，梅九，就算给你紫琼兰，你也救不了已死之人。”
　　小卉的话让她沉默了许久，知道她是当年那只小狐狸之后，就让她想到雯七，她想起雯七跟那只白狐失踪之后，那些年，自己都是一个人去后山采梨花。她的心里经常瞧不起她，说什么爱情，其实就是不安的心在作祟罢了。这样的叛徒，走了也好，最好就是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了。
　　那个时候她都没发现，自己是那么思念她，以至于每天都会下意识去想起她。
　　她那时候不明白，对于雯七来说，爱是勇敢的，只要有了对方，漂泊或者安逸，对她来说都是值得拿一切去交换的。
　　现在，梅九终于懂了。
　　眼前的女孩被她开了尾，本来是傻乎乎的丫头，如今眉更细了，唇更红了，镌刻出了些许妩媚，双角髻也变成了落着墨发,插着扇形发簪的成年打扮，竟让她差点以为站在面前的就是雯七。那浓密的刘海下隐约露出额上白色的，微淡的九瓣纹饰，昭示着她们之间亲密的关系。
　　多久没有见到同族的人了，梅九怅然，都说快死的人才会那么多愁善感，自己原来和雯七一样，那么脆弱。
　　我与你争了一辈子，到最后，都没有比你强。
　　梅九叹口气，是时候该回家了。
　　地灵小妖道：“爱本只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却抓了许多狐狸于他续命，是在抹煞他的恩德。梅九，这也是你的一劫，依道而行，才于修行有益。”
　　梅九缓缓走到床前，把守淮王搂在怀中，抚摸着他还带着温度的脸颊，语气中带着嘲讽：“我被同族赶出来之后，便打算在寻影山潜心修行。仙子或许并不知道，能够在寻影山生存下来是多么不易。寻影山灵气充沛，修行的小妖多，道行高的数不胜数。我刚去的那些年，一直被欺负，每日都只能躲在自个儿挖的洞里舔伤口。后来我懂了，寻影山，甚至任何人妖聚集的地方，其实都是弱肉强食的，我要不被欺负，就要变得强大，去欺负别人。于是我开始利用猎杀来提高法力，试问寻影山上头头脸脸的妖物，哪个是当得起‘道’这个字的？
　　“所以……不必为梅九考虑什么于修行是否有益的问题了。”
　　她这么说，其实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她一抬眸，便看到小卉着急的表情。
　　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过别人为自己露出担心的表情了……
　　她感觉心口一暖，便道：“小杂种，这些年我一直后悔自己救了你，让我落的如此。但若不是救了你，不落的如此，我就不可能遇到他。所以小鬼……虽然你和你娘欠了我这么多年，我却不打算追究了。”
　　因为其实那颗不安的作祟的心，她也有。
　　“我要回青丘了，或许九尾狐族有可以救他的秘术。”
　　小卉大惊：“可是你不是已经被……”
　　“你忘了我是谁吗？我是梅九啊，救你，救她，付出再多，什么事情我不敢做？”
　　她说得不羁，息桦道：“他在何处？”
　　梅九突然娇笑：“你说那个少年吗？”
　　息桦难得会重复自己说的话：“你何时放他？”
　　“放他？他不见了吗？难怪……可惜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息桦叹口气，小卉心中疑惑回头，见息桦皱起的眉头连抹额都遮不住了。
　　其实息桦知道梅九的本事，绝对不及那个带走徐锦绮的人，只是忍不住要问。
　　梅九与他对视：“在乎的话，就要看好他啊，仙子。”
　　额上的红色九瓣花越来越亮，她和守淮王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九瓣花最亮的时刻，他们已经消失在眼前，最后连那点花瓣也飘散不见了。
　　小卉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突然唤：“仙子……”
　　息桦明白她要讲什么，递给她一个玉瓷瓶：“我早已没有金兰晨露，你将这交予她，告知她，楚城附近有座灵气深厚的山可以找到此物，但能不能救这个男子，要看造化。”
　　小卉接过瓶子，顿时心花怒放：“谢谢仙子，我明白的！”
　　地灵小妖忙道：“仙子，王爷失踪是大事，老朽认为，咱们得赶快走，从后门走。”

　　让息桦不解的是，银安完全失去了徐锦绮的踪迹。
　　人在眼前丢的，且丢了那么多天，仙子表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那双冰凉的蓝眸却明显越来越失去了温和。
　　跟他们一样在银安找人的还有守淮王府的人，认定那个画中走出般的紫衣男子和他随身带着的糟老头，必定与王爷的失踪有关系。凭借守淮王的威望和皇帝的旨意，银安的百姓马上开始配合王府找人，不过百姓的智慧是有限的，只知道要找一位紫衣的美貌男子，至于那些侍卫们画的画像，那糟老头倒是有些像样，那紫衣的美貌男子，他们再怎么画，总觉得及不上那人万分之一的美。
　　如今徐锦绮不见了，息桦等人还要留在银安寻找消息。他便直接换了一身蓝色的装束，带上一只斗笠遮住如画的容貌，看起来倒是更加仙气飘飘，遗世独立。而那个糟老头，摇身一变竟成了个俊朗的小伙子，小卉见之大惊失色，前后的反差实在太大，她简直不敢置信：“你到底长的什么样？”
　　对于一切女孩来说，可以变得漂亮就不会让自己逊色，更何况这地灵小妖先前的模样是个糟老头……
　　俊朗版的地灵小妖笑得如阳光般灿烂：“伪装，伪装懂不懂？年纪老的人看起来更加学识渊博啊，还有，也更安全。”
　　“更安全？”
　　“像小生现在这般模样，在银安必定会被非礼的。”
　　小卉学徐锦绮那样抽动嘴角，在她心里少芹最是学识渊博，但人家可从来不喜欢别人把他叫老了，即便如此，小卉看他依旧那般学识渊博。足可见学识渊博并非看一个人的年纪就可以看出的。
　　至于说他的模样嘛，确实是俊朗清秀，但是连仙子这样的极品都可以在银安生活那么久，说明一个人是否会被非礼，除了看他的姿色之外，还要看他本身的慑人气场与真实的本事的。
　　小卉于是有些鄙视地灵小妖。
　　他们这边刚改装完璧，突然听到一个让银安百姓悲恸的消息——守淮王的尸身被发现在城郊的“折柳亭”边，面色苍白尸身完好，如今已经被送回了王府。
　　小卉猛然抬头，面露震惊之色，息桦和地灵小妖面面相觑，皆有些疑惑：他们找回了王爷 ，那梅九呢？他会不伴在王爷身边？

　　纵命运里我有九面，却连一面都没有与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