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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鉴于这一天的经历太过惊悚恶心,第二天压寨少爷小朋友决定去找自己的犹太同学们玩儿,果然度过了比较正常而平静的一天。
      结果晚上回到家,照宁却捧了个小罐子来找他献宝,一脸期待:“礼物!”
      路卡打开盖子看了一眼、立马盖回去,脸色惨白,两眼发直,手直哆嗦。
      暗无天日的罐子里,是一只粉白色的、毛茸茸的、刚出生不多久的、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小老鼠。

      路卡眼眶里打转的完全是生理性泪水。想要度过正常而平静的一天怎么就这么难……
      照宁非常不解:“上次你犹太同学请我们看动画片的时候,不是你说如果有一只像米奇一样的老鼠就好了吗?!今天我们玩挖防空洞,锄出来一个田鼠窝,这只刚出生,很干净的,我赶紧拎着尾巴、找了个罐子给你带回来啦!”
      路卡已经快要崩溃了,仿佛隔着陶罐都能感觉到小老鼠的绒毛在自己手掌里摩擦。

      吸一口气,一仰头,长啸:“妈妈救命——”

      两位妈妈对照宁送的礼物也颇感惊悚,听完理由之后就更加哭笑不得了。
      照宁兀自委屈得叽叽咕咕的:“他说他喜欢米奇的呀!我还在窝里认真挑了只最可爱的嘞!”
      路卡还是两股战战血色全无,但因为昨天见识过照宁在小伙伴面前的威风凛凛、又知道他很看不上胆小的孩子,因此竟也觉得有些辜负了照宁的好意,勉强搭话问:“还是谢谢你啦……不过你现在打算把这只,这只,东西怎么办呢?”
      照宁挺惋惜无奈地一摊手:“怎么办呢?只能送给大黑啦!”
      路卡差点又翻白眼背过气去。完了,以后大黑的肉垫他也不想捏了。

      第三天照宁跟小伙伴们去玩换汤不换药的军阀大战时,还提了一句失宠米奇的悲惨命运、依然颇不明白路卡的心意是怎么转变的,小军师钟宗秀安慰他道:“压寨少爷嘛!胆子小。”
      照宁于是也笑出一脸机灵与猥琐的合体,点点头:“嗯,你说得很有道理。”

      因为被谈太太勒令不许再吓到路卡、而之前城里安全而好玩的地方也差不多玩了个遍,于是到了八月头上,照宁终于黔驴技穷了,坐在屋顶上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问路卡:“你有什么地方玩的么?”
      路卡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内心却很担心万一自己摇了头,照宁就会因为寂寞如雪、按捺不住内心的狂野又拉他去挖虫子玩或者去找阿发搬尸体。
      幸亏照宁只是失落地叹了口气,思念了一番最近常驻南京申请经费、把鸽子也寄养去了朋友家的陶先生,又恢复了支着下巴发呆的姿势。

      其实路卡的担忧是多余的,经照宁那帮孩子把赵钱孙李几大军阀都扮演了个遍、浦城反复“沦陷”又“光复”之后,公园里的西瓜虫和天牛已经基本绝迹;再等他们把欧战防空洞挖上两三个之后,公园看守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他们逐出了公园。
      可是路卡不知道啊,他还是揪着卷毛殚精竭虑绞尽脑汁。五分钟的冥思苦想之后,他终于脑门上“叮”的一声:“我晓得了!”见照宁看他,又放低了声音,眼睛亮亮地凑过去说,“可是这是个秘密的地方,我们要偷偷地去!不能被大人看到的!”
      照宁当然最喜欢这种活动了,却又有些怀疑路卡能找到什么神秘之所,狐疑地看着他。
      路卡原本最乖不过,被照宁带了这几个月,头回主动做坏事,心里又紧张又兴奋,牵了照宁的手就往屋顶下溜。

      两个人搭了车,从静安寺路坐到四马路,又由路卡带头钻进一个小菜场。地上烂菜帮子、西瓜皮、烟蒂东零西落,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里鱼腥果香和腐烂气息交织,相当难以形容。路狭人多的,一不小心就踩进一滩脏水里,照宁完全不知道路卡是怎么会找到这么个地方来的。
      从小菜场拐个弯,却到了一幢不错的西式楼前。路卡带着照宁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去,爬了三层楼到了天台,再蹑手蹑脚地从天台的气窗倒钻进了一个储物的阁楼、把照宁拉进去——那么小的窗,也只有小孩钻得进去。照宁已隐隐听到了音乐声,他压低嗓音问:“这是哪儿?”
      路卡终于可以揭晓谜底,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得意劲儿:“我爸爸他们排练的地方!”又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不能被发现哦!”

      从三角顶的阁楼,又猫儿似的下了个极狭的楼梯,木板楼梯动静稍大就会发出嘎吱的声音。路卡轻轻拉开小门,一瞬间,照宁的耳里便灌满了弹动的音符,而眼前的景象,他大概也一辈子都不会忘。
      斜前方,不知道多少种乐器围在一起。最近处大大小小的提琴上褐红色的漆暗波流动,像秋天的枫叶;远一些的银色长笛或黑色管笛上有银白色的按键点缀,仿佛冬天的飘雪;另一边却是金色的神气的精巧乐器,金光粼粼,如夏天的太阳;白色的琴弓上下穿梭忙碌,二月春风般,织剪出细密的和弦。
      那音符轻巧跳跃着,仿佛他们夏天躲在葡萄藤下仰望时看见树叶间斑驳闪烁的光影,又好像小河浜上阿发用石头打出的水漂。
      提琴拉出的声音忽而又变得柔美,有如街上卖棉花糖的大叔拉出的一丝丝棉白色糖絮,长笛悠长的声音,好像夏天里慢慢融化的冰淇淋,而几声响板穿插其中,就似卖梨膏糖的小热昏打的红木板。

      照宁想,这里可真像一个童话世界,路卡长大以后如果也坐在里面,是很拉风呢……

      ——美好的童话世界在指挥先生突然爆出一声像爆米花炉子炸膛一般的怒吼时嘎然而止。
      离开十多米远的照宁和路卡吓得齐齐一抖,简直担心指挥先生附近的乐手们会不会致聋。

      音乐声倏地就停下了。指挥先生个子小小的,中气倒足得很,边吼着边举起手里的指挥棒“咻”的就朝后排一个乐手扔了过去。
      照宁和路卡同步转动脑袋,目瞪口呆地目送那个乐手机敏地一低头、暗器擦着他的头发飞过去。啪嗒一声,指挥棒落地,那大个子才慢慢抬起脑袋,虎着脸,放下了手里的长号,将自己的椅子高举过头,一步步向指挥走过去。

      照宁和路卡嘴都闭不拢了,眼看春风化雨瞬间就要演变为暴风骤雨。说时迟那时快,从提琴区、木管区、铜管区立马就各有代表似乎非常熟练地冲出来、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高大的长号手,再有两个去拦住了暴怒的指挥先生,叽里呱啦说着不知道什么话,指挥和长号各自愤怒地作势还要为正义而战什么的,脸红脖子粗了七八分钟,才算慢慢平息了下来。可还喘着粗气,好像两头夏天里的狮子。
      照宁托着掉下来的下巴、转头悄声问路卡:“那个,你以后真的还想当个音乐家么……”
      原来路卡才是真的勇士!

      路卡呆了几秒,摇了摇头:“现在不太想了……”

      乐团好像已经很习惯这样的事了,过了五分钟大家就又各归各位。照宁这时才看到指挥台边居然挂了个筐,里头跟个筷笼似的插了几十根一模一样的指挥棒……
      果然指挥先生无需去捡回长号先生椅子边上的指挥棒、从筐里捞出一根新的,就继续指挥起来。
      他的指挥棒一起,瞬间,室内又是一派祥和的、春天的气氛了。
      照宁简直叹为观止!不愧是指挥呢!
      虽然刚才如果不是别人拦住,这个小个子指挥就要挨揍了来着。

      路卡的视线却盯在木管区那边爸爸的身上,几乎要湿润了双眼:爹地啊,你为了养家糊口真是太不容易了!咱家人的身手又都不太敏捷,只怕你被指挥棒都砸了好多次头了吧!呜呜呜。
      路卡几乎就要进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状态,心想,怪不得爸爸吃饭的时候也说“我想回柏林”呢,一定是被打过很多次了……
      可怜的舒尔茨先生完全不知道他在儿子的心目中,已经成为了为人类留取火种不惜日日遭受鹰喙剜心的普罗米修斯形象了。
      真是凄婉动人。

      路卡看着排练厅的钟,眼看大人们快下班了,才拉着照宁偷偷摸摸又从气窗一路爬出去溜回家。
      截至此时,指挥先生已经扔飞镖一般扔了八根指挥棒出去了。
      照宁一边蹦跳越过小菜场里的污水菜帮,一边匪夷所思地问:“挥个小棒棒很了不起吗?!我也可以去挥啊!”明显没有堂哥的小提琴或者路卡的长笛有技术含量么!
      连马路上指挥交通的印度阿三也比他挥得帅气嘛!

      “哎呀你不懂!指挥很厉害的!”路卡全副精神都在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绕开臭烘烘的西瓜皮,每次来这里他都怕摔个大跟头、沾一脸一身的鱼鳞虾须,“他扔棒子不是随便扔的,是听出有人奏错了、或者没按他要求演奏,他才会扔的呢!你看着台上三十几个人、三十几种声音,要听出是谁错了就很不容易呢!”
      绕过这一片雷区,路卡长舒一口气,又在干燥地面上蹭了蹭湿嗒嗒的小皮鞋鞋底,抬头看向一直在前面等他的照宁,感叹:“不过爸爸还是很可怜……”
      虽然他今天还没看到亲爹被投掷指挥棒,不过似乎已经对那种无助和心酸感同身受。

      照宁则一脸悲悯地看着路卡,心想,你怎么不可怜一下自己呢……
      上前摸了摸路卡的卷毛,以示安慰。
      而路卡控制住自己的全身肌肉才没躲开那只手——摸过西瓜虫、捏过老鼠尾巴的手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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