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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之后的几天,照宁就心心念念地想着那群有组织有纪律的鸽子。不幸的是,谈太太很快就明确地告诉他鸽群每天都是他上学堂期间飞临上空……
      于是照宁就心心念念地盼礼拜天。
      结果谈先生立马补了一刀,明确告诉了他这个礼拜天,舒尔茨先生延请谈氏一家到法租界的西餐厅午餐,以感谢谈峻时为其代寻住处。

      照宁顿时觉得天空都灰暗了。
      虽然他也对洋人挺好奇的,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显然他对鸽子更好奇。

      而在照宁心心念念只有鸽子的一周时间里,路卡那头却要可怜许多。

      从下船踏上这片土地开始,路卡就慌了神。
      船刚靠岸,就有一大群卷着袖子裤腿的壮汉冲上来,挟卷着一哄汗酸的气息,高亢嗓门吆喝着他听不懂的话,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使得脸上的疤痕横纹更加可怕。父母顾着行李、又要赶开那些试图搬行李赚小费的苦劳力,简直顾不上他,他差点就被另一位太太在慌乱中当作自己小孩牵走了。

      好不容易冲出重围离开那个充满汗臭甚至尿臊臭的码头、和妈妈坐上一辆黄包车,路卡又被沿街不时出现的残疾畸形乞丐吓到,癞痢带疮,残肢暴露,吓得他紧紧缩进妈妈怀里,拿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小心翼翼地往外看。本以为这样安全了,却不料黄包车夫拉着车一个急转弯,街边小贩肩上一只倒挂在扁担上的死鸡就从他头顶擦过,凉凉软软的鸡冠从他脸上擦过,还悠悠飘下两根带血的鸡毛。
      路卡眼里含着两包泪,打着转,都紧张得不敢掉下来。

      白天还算好的,最可怕的是晚上。
      天花板那么高,好像两三个他叠起来都碰不到顶,偏生还雕了些奇怪的花纹,在黑暗里尤其能驱动诡谲的想象力。曾经听过的各种女巫怪物的故事和遥远神秘东方国度的传说糅合起来在脑海里上演。窗外传来一些奇怪的乐曲和语调,眼前浮现出路上见到过的畸形乞儿、倒挂着带血的死鸡,都光怪陆离而又严丝合缝地融入了那些想象里……
      路卡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委屈地啜泣起来……他抱着被子逃也似的飞奔去找爸爸妈妈,好像背后有什么在追他一样……而其实在柏林的时候,他四岁就已经自己一个人睡了。

      本以为去了学校会好些,却没想到浦城的犹太人群主要是早几十年就来了浦城的中东犹太人和近几年集中涌入的俄国犹太人。这些犹太孩子上课用英语,课余参加贝塔童子军训练,他全都跟不上趟,被疏离冷落,难受极了,回来一头扎进舒尔茨太太的怀里就说想回柏林了。
      舒尔茨太太一贯理智冷静,她拍拍路卡的背,把他从怀里拉出来,跟九岁的儿子讲道理:“宝贝儿,妈妈理解你的难过。但是我们出发之前就跟你说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对吗?咱们打败仗之后,有钱去听音乐会的人越来越少,爸爸的乐团已经两次减薪了,搞不好就要解散。这边开出的薪水是柏林的两倍,我们是不可能拒绝的。”

      “可是……”
      “我知道这会有些艰难,路卡,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克服的,对吗?向你哥哥学习好吗?”舒尔茨太太自己也很疲惫,还是直视着儿子的眼睛,一板一眼地与他说理,“他随我们去俄国的时候比你现在更小,但他很快就适应了。”
      听母亲搬出路德维希,路卡立马噤声了,吸吸鼻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妈妈。”

      路卡拖着步子回到自己房间,在床上抱着枕头坐了一会儿,心底的委屈还是像浪花一样起起伏伏,涌上来就使得他不得不抬手抹一把眼泪。
      其实他听哥哥路德维希说过当年的事情。事实上父母带哥哥去圣彼得堡之前,就预先给他描绘了许多搬家后的美好画面,甚至还翻出德国杂志里的俄国照片给他看风景看街景,好提前增加熟悉感。何况他们本来就会一些俄语,一切并不那么难。
      可这次,什么都没有。而中国,明明比俄国遥远而陌生得多。
      不过他也习惯父母并不像在乎路德维希那样在乎他,听说所有人家的老二都是这么被丢丢掼掼长大的。
      再转念想想,如果是路德维希被丢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概也只会很有派头地说:“在哪儿不都是弹钢琴吗?难道换了地方我就弹不好了吗?这有什么可怕的?”所以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胆小了吧。

      可他真的很想念他在柏林的小伙伴们,想念学校草地上常会出现的呆呆的白鹳,想念集市上香喷喷的香肠,想念自己窗台上彩色的小风车。

      低声哭了好一会儿,路卡似乎觉得好一些了,慢慢挨着屁股蹭下床,走到书桌边,打开长笛的盒子,将三段笛身温柔地拼接起来。
      现在,这是父母之外,他最熟悉的小伙伴了。不管在哪里,它的声音总是那样亲切熟悉、触键也总是那样温和柔韧。他把高兴的气息吹进笛口,长笛就会反馈出高兴的声音;他的指尖忧伤低落,长笛也会陪他呜咽。

      钢琴还没运到家,不然他也可以去练会儿钢琴——立起手指弹,钢琴就好象很精神很饱满;而如果他没力气地瘫下了手形,指腹就会压出一个个不太开心的音符。

      相比路德维希,他大概不算极具天赋,可他心里是喜欢音乐的。
      在没有人跟他说话、也没有人听他说话的时候,五线谱上起起落落的跳脱音符似乎可以联络到已经作古的音乐家,倾听他的心情。

      照宁听到窗外悠扬笛声的时候,正在运笔如飞地恶补作业,竖起耳朵听了听,扬声问一墙之隔的堂哥:“筑宁哥哥,那是什么呀?”
      “长笛吧?”
      “哦。”
      他也就是随便问问,照宁挠挠头皮,继续埋头苦干去了。

      就这样,在一个礼拜的鸡犬之声相闻、彼此尚未往来之后,两家迎来了第一次正式见面。

      虽然怀揣着对鸽子的满腔思念,照宁对外国人一家还是好奇地打量了很久。
      舒尔茨先生戴了一副厚厚的圆眼镜,使他的眼神在镜片后总显得有些发散茫然。他似乎也还没有适应新生活的环境,有时候看到窗外一辆板车上挤了十多个人经过、又或者听到西餐厅里的侍应生说起英语与浦城话夹杂的奇怪语言,他都会停下正在说的话,呆了几秒,才又续上。
      舒尔茨太太倒始终含着得体的微笑,哪怕语言不通,也还是借谈筑宁的翻译,周到有礼地表达了她的感谢之情。
      照宁又转头去打量那个同龄的小孩,从长相上说更像妈妈一些,但安静羞怯的样子却更像爸爸。一头栗色的小卷毛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让照宁很有摸一把的冲动。
      可他毕竟不能直接上手非礼,听了一会儿大人间工作生活的正经话题,渐渐没了兴致。坐姿规矩老实、表情礼貌微笑,眼神里却写满了“我好无聊啊好无聊”。

      他本来指望着大家陌生生地无话可谈,早早散场,也许他还赶得及回去与他心心念念的鸽子们相逢。谁知道大人们就是有这个本事,聊完乐团聊邻居,聊完邻居聊浦城,好不容易聊完浦城,堂哥却介绍了燕姝在跟俄国索尔洛斯夫妇学舞蹈,舒尔茨夫妇顿时惊叹原来这熟识的朋友在俄国十月革命之后竟是流落到中国来了,于是宴席气氛益发活跃起来,茶水添了一轮又一轮。
      照宁眼看早早回家守候鸽子的希望破灭,忧郁地望着远处的天空,几乎就要叹出一口气来。

      忽然觉得手臂被戳了一下,照宁诧异地回头,看到路卡有些羞怯又有些期待地看着他,期期艾艾地说着“掏本?掏本?”两只小手比划着,指指照宁,又指指天空,又作出飞翔的动作。
      照宁挠了挠头:“掏本?”什么意思?可看他那架势,难道小卷毛也在想鸽子?没那么巧吧?

      路卡有些挫败,他明明会德语、俄语、法语三种语言,居然还是不够跟新朋友交流。这地方的学校里为什么偏偏都要学英语呢?

      谈筑宁发挥了一个未来音乐家的极佳听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一边给那头翻译着俄国舞蹈家的生平,一边还凑过来给堂弟解释了:“Tauben,鸽子。”

      照宁一下子就两眼放光了,抓住路卡的手臂用力摇了两下,然后两只手也像鸽子那般扑腾起来,又模拟了鸽哨的声音,再挥舞胳膊表现出一群鸽子铺天盖日而来的样子。路卡唔唔唔连连点头,点得脑袋上的卷毛都跳跳的。
      桌上这个小角落的气氛顿时和大人那头成熟稳重的交流风格强烈对比起来。两个小男孩鸡同鸭讲,居然还能这么激动,最后引得大人那边都停下对话,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到一顿饭吃完,两个小灵长类动物已经摸索出了一些无语言交流方式,在桌上蘸水画画、瞎蒙瞎撞着英文德文里相近的字眼……总之,经过一番手舞足蹈连说带画的沟通之后,他们已经确定了彼此都不知道鸽子住在哪里,又知道了彼此不在同一个学校。
      路卡郁闷了一个礼拜,终于交上一个有共同爱好的邻居新朋友,高兴坏了。等回到静安里时,不由主动发出邀约,说下个礼拜天要和照宁一起去找那群会排队的鸽子。
      他还一直记得初来乍到的第一天,在全程的惊恐瑟缩中,只有这个邻家的小男孩、那丛花树、那群鸽子,带给了他唯一静美悠远的记忆。

      照宁犹豫了三秒钟,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收这个小弟——小卷毛连本地语言都不通,显然是需要他来罩的——不过对上路卡期待的、深翡翠绿的眼睛,照宁还是一个没扛住、点了点头。
      路卡开心极了,蹦蹦跳跳地上了楼,脑袋上的栗色卷毛在斜阳光照下弹动得水光潋滟。

      而另一头,回到家之后照宁想想觉得还是有点被套牢了,转身就拉着堂哥确认:“洋人经格吗?”
      “什么叫经格?”谈筑宁不知所指,“经得住吃苦?……你是指什么?”
      “比如讲摔一跤会死吗?吃了什么东西会死吗?摸到鸽子会死吗?”他表情很凝重。
      谈筑宁不由莞尔:“不会,你怎么样他就怎么样,没那么容易死的。”
      照宁总算放了点心。小洋人像个洋娃娃似的,说话轻声细气懵懵懂懂的,让他有些担心万一一起追鸽子、路卡脑袋上被淋了坨鸟屎秽物忽然就化出原形死了那可怎么办。

      这头照宁想象力过剩,那头小洋人一家总算安顿休整完毕。
      从这礼拜开始,舒尔茨太太收的钢琴学生也开始陆续上门了。白天,舒尔茨先生去乐团上班、路卡去学校上课,舒尔茨太太则给一个个学生辅导弹琴。基础的音阶、复杂的曲调,有时候非常优美、有时候比较拙劣……晚上则只有舒尔茨一家。若是稚嫩些的乐曲,便是路卡的,若是成熟凝练的,便是舒尔茨先生太太的。有时候也会传来四手联弹的钢琴,伴着长笛,那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家庭音乐会了。

      照宁有时候伴着音乐手舞足蹈,有时候拿音乐当自己看小说的背景音乐,好像把新来的邻居当作了自己御用的伴奏乐队。

      终于到了礼拜天守候鸽子的日子,两个孩子吃完午饭就在静安里的主干道上碰了头,而那群鸽子也真的如约而来,那阵呼嗡呼嗡的鸽哨里扑棱着翅膀掠过天际。照宁兴奋得双眼亮晶晶的,大喊一声“跑!”便和路卡一起撒开腿追逐起来。
      弄堂里的黄包车夫哎呀哎呀以为要撞上孩子,一阵风一般刮过,两个小孩却已灵巧地避过;一条认识照宁的大狗看到,以为他们在玩什么游戏,竟也跟在后面兴致勃勃地奔跑;大狗的主人差点被狗绊个跟头,不禁笑骂“照宁个小猢狲又要闯祸了!”;一大束紫藤垂出墙外,照宁和路卡飞奔过去、撞落簌簌一地粉紫花叶。

      照宁跑得悄无声息,路卡新上脚的小皮鞋却硬邦邦地砸出有节奏的哒哒声,跑出静安里到了马路上不及低头看路,被上街沿一绊,鞋子一崴,差点就要摔倒。照宁眼明手快抓他一把,自己却一膝盖撞上了街沿,发出一声闷响——他还是有点担心路卡摔一跤会流出绿色的血啥的,还不如自己撞上。
      路卡吓了一跳,咕嘟咕嘟急急问了他好几句,照宁哪里听得懂,也根本不拿这点小伤当回事,呲牙咧嘴爬起来、拉着路卡继续追。
      那群鸽子似乎也知道他们追得不易,居然一直没拐弯,就在与弄堂平行的天空上飞着直线。越过静安里的最后一排、又越过一条马路,进了后面的常安里,再飞过了几排房屋,终于稀稀落落地打着旋儿,慢慢飞低,飞低,最后不见了。
      照宁和路卡气喘吁吁,朝着鸽群降落的地方找去。路卡的皮鞋硌脚、照宁伤了腿,都有些一瘸一拐的,便手拉着手一起往前走,扬着两颗小脑袋东张西望地找,终于在一户人家面前停下了。

      陶思鹤把最后几只鸽子送进鸽笼,清扫完露台,望着笼子里啄理羽毛、饮水吃食的鸽子们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他直起身、捶捶腰,按了按发胀的眼睛,打算回屋继续写这不知道有用没用的陈述书。他才搬来一个礼拜,家里还空空落落的,外头只放了文书笔墨和几件简单的衣服。

      偶一低头,却瞧见楼底下有两个身形相仿的两个孩子正在往上望,一个小长衫一个小西装,手拉着手,脸蛋红扑扑的,还喘着气,眼巴巴地仰着头。看到他露面,都是眼睛一亮。

      “先生先生侬好!阿拉是隔壁弄堂里的!”照宁立马热情洋溢地招呼,看那位先生没什么反应,又补充道,“阿拉是看到鸽子很可爱,跟过来的。”
      路卡来了两个礼拜,其他不懂,只会入乡随俗地怯怯跟了句:“侬好!”

      陶思鹤还满脑子的教育部、财政部、之乎者也,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照宁挠了挠头,唔,这位先生为什么还不接话呢。
      他比较擅长讨好婆婆妈妈们,只要表现得乖巧又伶俐,一定所向披靡。但是成年男□□搭架子摆威严,就容易吃闭门羹。这位先生看上去愁眉苦脸的,还有点病怏怏,大概心情不太好。

      路卡也觑着这位先生脸色不善,他胆子小,偷偷拉扯照宁,想要撤退了。
      照宁用力握一把他的手以示鼓励,想着也许这先生耳朵不太好、和爷爷生前是一样的,于是拔紧喉咙放大了两倍嗓音,又学了大人半文不白的客套话,一脸端庄、坚持不懈地吼:“恕我们冒昧了,无端打扰,只是我们对鸽子很好奇,想看看,并没有别的意思。”

      陶思鹤被他吼得终于把思路从一堆纷繁公务中抽离出来,反应过来这是两个来看鸽子的陌生孩子,笑了笑,法令纹依然很深。伸出头向下问:“你们是哪里来的小孩啊?这么进陌生人的家,也不怕遇上坏人?”
      照宁听他是广东口音,便立马换了不太标准的官话,扬声道:“养小动物的都不会是坏人的!”

      陶思鹤哑然失笑,也不知道他这样的人生信条是怎么来的,侧头握拳捂嘴咳嗽了两声:“等一下,我来给你们开门。”
      路卡小心翼翼地跟在照宁后面进屋,牢牢抓着他的手不放,照宁还回身很有把握地小声安慰他:“别怕,他不是坏人!”
      陶思鹤觉得更好笑了。
      浦城的街上,中国人和外国人走在一起并不稀奇,谈生意的男人们、勾肩搭背的男女都常见,可是能玩到一起的小孩却并不多见。这两个中西合璧的孩子在一起,怪好玩的。

      等到了三楼露台,路卡也一下子忘了害怕,和照宁一起扑到了落地大鸽笼的栏杆上,看着里面轻盈可爱的鸽子发出咕咕的低叫。陶思鹤一时兴起,逗了最粘人的一只灰鸽子出来,让它站到孩子们手上,引得两个小孩更加大呼小叫起来。只不过一个叫的是浦城话,一个叫的是德语。

      陶思鹤搬了凳子坐下,觉得心情也比原先放松了些。刚才上下楼梯一趟,他都有些喘了。
      他是挺喜欢小孩子的,可惜作为父亲比较失败,两个儿子都并不喜欢他。再过几年,大概孙子都要这么大了。
      他慢悠悠地问照宁:“你们是好朋友呀?”又转头用德语问了路卡一遍。

      照宁刚回答说“我们是邻居,他刚搬来……”路卡听到德语可激动坏了,一个转身惊得手上的小灰翅膀一阵扑棱,打断了照宁的话:“您会德语呀?!”
      “是啊,我在莱比锡呆过五年。”

      路卡也算是是他乡遇故知了,兴奋得直挥胳膊:“啊!莱比锡!我家在柏林!”
      “哦是吗?柏林很棒,我专程去听过几次交响音乐会。”

      “哎呀!音乐会!您也喜欢音乐吗?”
      “是啊,我在莱比锡留学,是学的音乐和教育学。”

      “我爸爸是吹长笛的!我妈妈会弹钢琴!我钢琴长笛都会!”
      陶思鹤愣了一下,联想到照宁刚才说路卡家刚刚搬来,试探着问路卡:“所以,你爸爸是在这边工部局乐团工作吗?”
      “是呀!我爸爸是乐团的长笛首席!”路卡很自豪,拍拍胸脯。

      陶思鹤“呀”了一声,叹息般笑了一声。这是不是算好心有好报。
      虽说凭朋友引荐也能辗转得见乐团里的演奏者,可今天这样的巧合,倒像是个吉祥的好兆头。陶思鹤很尊重小朋友地问路卡:“我呢,是想在这里办个音乐学校,请乐团里的音乐家来当老师……能拜托小绅士你给父亲打个招呼、我明天去拜访他吗?”
      玩人鸽子手短,小绅士路卡虽然还有点搞不清前因后果,还是点了个头:“好呀!没问题的。”

      照宁是不甘寂寞的,看他们告一段落,便拉拉陶先生的袖子:“你们在说什么?”
      陶思鹤于是便又给他解释了一下:“我想在这里办音乐学校,问他的爸爸能不能来教书。”

      照宁一下子就想到了堂哥的经历,激动地嚷嚷起来:“你不是骗钱的吧?!”
      陶思鹤莫名其妙,皱眉:“怎么这么说话呢?”
      照宁便把谈筑宁从青岛到北平到浦城的求学经历讲了一遍,最后断章取义地总结陈词:“所以我堂哥说艺术学校大多都是骗钱的!”

      陶思鹤听着那段故事,却怎么听怎么耳熟,终于蹙眉问:“你……堂哥叫什么名字?”
      “谈筑宁。”

      陶思鹤一拍大腿、向后一靠,差点从没靠背的凳子上翻下去,连忙抓住阳台护栏才稳住。

      “怎么啦?你认识我堂哥啊?”
      “是啊……”
      谈筑宁在北平的那个音乐传习所,院长就正是他啊!

      孩子们也不求甚解,得到陶先生许诺放学之后可以来玩鸽子,便心满意足地一起回家了。陶思鹤站在阳台上目送两个小小的、蹦蹦跳跳的身影,盘算着明天怎么和首席长笛谈,心情却似乎也愉悦了一些。

      回去路上,照宁才觉得膝盖疼得有些厉害,路卡蹲下身看看,瞧见照宁的长裤里都渗出血了,忙卷起他的裤腿,露出被碎石划开、颇有些狰狞的伤口。路卡大呼小叫了几声,瞪大眼睛看着照宁,真不知道他摔成这样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玩了这么久的。他朝着照宁的伤口又是吹气又是要架着他走,都被照宁很大气地安慰着推开了。他活了九年不知道摔过多少惨烈的跤,有时候脱臼了自己都不知道,晚上腿肿得没法脱裤子才被大人发现。这才哪儿到哪儿。
      可不管摔过多少跤,等到了家,李妈还是一眼看到就哎呀呀地迎了上来:“脚馒头哪能了啦?血淋哒滴呃啦?”

      路卡极其愧疚地站在旁边,听着大人们反复说着“脚馒头”,便学会了这是膝盖的意思。被家里叫回去吃饭,还一步三回头,看着照宁的脚馒头被红药水涂成了一个红馒头。
      之后每天放学,路卡都先跑来谈家询问伤情,进门就喊“脚馒头?脚馒头?”
      照宁抬头无语地看着路卡说:“我叫照宁,我不叫脚馒头。”

      路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于是他学会的第一句完整浦城话就是:“侬额脚馒头哪能啦?”发音标准、抑扬顿挫,极富纪念意义。
      不管是谈家夫妇还是舒尔茨夫妇,每次听到都觉得很好笑。而且路卡进门就是这句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一句浦城话常用问候语呢。
      直到后来路卡正儿八经学到“膝盖”这个词的时候,他还坚决地认定这是自带三个音节的两个字,读作——脚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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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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