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你不修道》故名莲生

2、秦玉

　　【二】秦玉

　　天色晚下来，秦玉坐在城墙根下，远远望见易清霖一行人回城。秦玉忙起身跑到城门口，盯着白日施舍过自己的小公子，动都不动。
　　易清霖似有所感，转头望向他的方向，一见是上午时那小乞丐，便冲他微微一笑，而后便转回头去。
　　秦玉愣在那里——易清霖的笑容清浅，却在他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到一轮弦月挂上夜幕时，易清霖回到了江阳侯府，秦玉也回到城郊一处破庙。
　　秦玉把一个食盒和几个钱袋扔在庙屋中间，自己往角落稀薄的干草上一倒，蜷着身子蒙了头。虽是春时，可到夜晚，气温依旧低凉，秦玉却像没感觉到一样就那么躺着，直到有几人前后回到破庙，他单薄的身体才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
　　“哟，这小子倒提早回来了。”一个男人粗噶的嗓音响起，“让爹好好看看，我的乖儿子今日讨了些什么？”
　　剩下的几个人也叫闹着一起去看地上的东西，只有一个人踢着鞋走向了他这边。身后一阵悉悉索索，接着一股骚味浓重的热流浇到了秦玉身上。
　　秦玉掐紧拳头，护着脑袋的双臂下，眼中浓重的恨意几欲迸出，一双眼睛亮的可怕。他强迫自己去想白天遇到的那个小公子，想那小公子的音容相貌，还有近乎于春日般和煦的笑容。
　　“嚯，没看见我的乖儿子躺在这儿，爹眼神差，乖儿子体谅体谅。”那人尿完，踢了踢秦玉没被他淋到的小腿。
　　“快过来，宝贝儿子今日可是弄到不少东西！”
　　“这么多，哼，够明日赌的了！这是什么？”
　　那人看其他人抢的厉害，几个钱袋已被分去，连忙哼哼唧唧的拉好裤子走了过去。秦玉屏着气息，听到食盒被扔在地上，男人们咀嚼的粗鲁声音响起，浓重的杀意也在心中蓦地腾起，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他知道，如果他再敢逃跑，被捉住后将换来这几个畜生更加凶残的折磨。秦玉闭起双眼，那个俊秀小公子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他面前……
　　易清霖被灌了几碗黑乎乎的补药下去，又被按在软榻上盖上薄毯，他只能无奈的苦笑。
　　“母亲，我的身体已不是……”
　　“霖儿听话！”一个温娴的妇人按住他又想起来的身体，“刚好一些，若是再病了，你那个师父哪里还会再放你回来。”
　　易清霖只能老实的窝下身子，并非他当真怕自己病了，只是想让母亲安心。自己病着那些年，母亲的眼睛几乎日日都红着。他犹豫一阵，嗫嚅：“……明日，几位义兄还邀我同去玩耍……”
　　施氏一听，美丽又温柔的脸庞倏然黑了大半。

　　春风拂面，绿柳红花。
　　易清霖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的托腮看着热闹熙攘的窗外。车外一个人打马走近，笑着瞧他，“清弟可是无聊了？”
　　“……六哥还打趣我。”易清霖面带不满的缩回车里，兄长们都骑着马，唯独他窝囊的窝在这马车里……他埋怨的看一眼身边母亲的贴身侍女，如果他敢擅自出去骑马，母亲一定不会允许他再出府一步。
　　马车另一侧，李默乾看着斗嘴的两人露出一个微笑。
　　易清霖是江阳侯府世孙，在他们这群人当中身份颇为尊贵，当初去结交他的几人是真情还是假意已不得而知，可这么些年相处下来，他对这个七弟是打心底里喜欢。
　　“澄亭，别逗老七了。”李默乾打断越发没样子的老六翟澄亭，老六不服气的瞪他一眼，打马跑到了前面去。
　　易清霖哼一声，脸上还带着些不悦。李默乾失笑，世孙再被教养的好，到底也是放在外面好几年，且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难免孩童心性不失，如今竟耍起了小性子。他朝车内的妇人拱手：“芳姑姑，前面要到湖堤了，让清弟下车玩一阵子吧。”
　　芳姑姑是施氏的陪嫁丫头，一直伺候施氏。自易清霖被放到外面去养，府里渐渐把他院子里的下人都拨了出去，只留下几个平日扫洒的小厮，如今乍一回来，竟没个伺候的得力的人，夫人便遣了她来。芳姑姑自然看得出世孙的不耐烦，虽她也想让世孙去好好玩耍一番，可得尊夫人命，如今李默乾给了个台阶，她也就顺着下了。
　　“世孙且看着脚下，多让几位兄长照应。”芳姑姑给易清霖加了披风，这才放人出去。易清霖躲过李默乾来扶的手，自己跳下了车，听到从车内传来芳姑姑的惊呼，世孙一路上的愤愤之意这才平息一些。
　　李默乾把缰绳交给身边小厮，自己追上大步向前的易清霖，看他还气着，便忍不住打趣他：“世孙好大脾气，把我这个大哥都吓住了呢。”
　　“……大哥！”
　　“好好好，不逗你，快过去吧，昨日的寒食也没吃着，今日老四可又备了好东西来，他们府上的厨子可是京城都出名的。”
　　易清霖别扭一阵，几个哥哥过来逗他几句，他便和众人又笑闹开来。
　　湖堤外是一片斜坡，如今新草茸茸，嫩绿的模样十分招人喜欢。易清霖跨过湖堤，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湖旁也栽种着几棵柳树，几支柳条低垂，拂在湖面上，将一面如镜湖光随风搅起粼粼涟漪。
　　有三两对鸳鸯从面前拨水游过，易清霖瞧的有趣，这景致在他这几年见识中实在只算一般，可京城的热闹却是难得的。跟着师父一年到头清冷的很，易清霖虽养成了温静的性子，但到底年纪小，还是喜爱热闹。
　　老三纪鹤池长身立于湖边，他拿出一支玉笛横到嘴边，不多时，悠扬笛声便随着风声送入城中，不少人看了过来，一行不凡的公子便立马吸引了许多目光。
　　老四胡昌提着食盒坐到易清霖身旁，“昨日你没尝到王叔的手艺，回去后我又叫他做了几样，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易清霖对他一笑，“谢谢四哥！”
　　“谢什么，别与我客气。过了寒食，也能起火了，新灶火做出的热食，你吃了也不会生病，倒是比昨日的凉食还合适些。”
　　“四哥真体贴，哪家小姐若嫁给四哥，该是享福了。”易清霖知道胡昌已经十六，该是议婚的年纪，最近各府上太太丫头们可少不得提他，易清霖也听母亲提过几句，于是就故意打趣他。
　　易清霖不懂得其中的门道，只是觉得好玩便拿出来说，可胡昌却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在一边摇起折扇掩饰。易清霖吃着精致的点心，心中知晓胡昌身上难免有一些纨绔的气息，但对着兄弟们却是个很爱照拂人的。
　　“怎么就是四哥体贴了！你六哥我也体贴！”翟澄亭说着，手快的抢过易清霖刚拿起的一块糕点，不等他生气，就急急忙忙的塞进嘴里。老七爱静，他偏喜欢逗的老七跳脚！
　　易清霖爬起来去追翟澄亭，看着六哥灵活的左躲右闪，易清霖气得不轻，暗暗决定今年一定要让师父教自己真本事！每日温养身体的那些心法他已经习的不能再习了！
　　“咦？”
　　易清霖撞到突然停下的翟澄亭背上，他刚要埋怨，翟澄亭却让开了身体，“这不是昨日那个小乞丐？”
　　易清霖看过去，果然，翟澄亭前面是棵粗壮柳树，那孩子就藏在树后，若不是两人打闹到这边来，还真发现不了他。
　　那小乞丐见被人发现，一张脸憋了通红，一半身子藏在树后，出来不是再躲也不是。
　　“今日倒是洗干净了。”翟澄亭饶有兴趣的看着秦玉，“还真是个漂亮模样。”
　　秦玉听了这话，不自在的后退一步，看着翟澄亭戒备起来。
　　“六哥你别再吓他。”易清霖叹口气，他看向洗的白白净净的小乞丐，不禁也有了些趣味，就含笑看他：“还要吃的吗？”
　　秦玉摇摇头，有些犹豫的拿出昨日那个食盒递到他面前，“还你。”
　　易清霖失笑，看到那蹭掉好几处漆的食盒，明显已经被摔的松散了。可面前孩子带着些乞怜意味，怯生生的看着他，让易清霖实在没办法拒绝。
　　他拿过食盒，身边翟澄亭却语带不屑的讥诮道：“七弟，你这个烂好人的性子怎么还没改？”
　　“六哥，你再说我可生气了。”
　　翟澄亭赶忙赔个笑，假模假样的冲他拱手，“霖儿千万不可生气，不然大哥知道了，可该去我爹那里告状了。”
　　秦玉低下头，原来小公子叫霖儿……可是是哪个林？霖儿，霖儿……面前的小公子俊秀如玉，外罩一件白色的披风，和墨发叠在一处，更衬的人似谪仙般纤尘不染。秦玉突然想从这人面前逃开，可刚退后一步，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易清霖拉住他，“别跑，等着我。”说着松开秦玉拖着翟澄亭回到兄长们聚集处。
　　显然几位兄长都看到了那小乞丐，四哥甚至还拿了帕子想给他擦手。易清霖哑然，要是自己这几年没去外面，大概也会和他们一般。
　　他从胡昌的食盒里挑了几样点心，拿帕子包了，回到柳树旁。
　　秦玉早躲回了树后，他看到小公子又折回来。
　　“不知今日又会碰上你，也没准备，这些你拿着垫垫肚子。”
　　秦玉本想拒绝，可看着那酥香的点心，不自觉把手在身后衣服上蹭了再三，伸出来接过了帕子。
　　易清霖沉默片刻，“可有人迫你乞讨？”他不是没遇见过，常有些乞丐劫了孩童，利用他们讨取吃食或者钱财，再大些的，甚至逼去偷窃。
　　秦玉点头，又摇头。
　　“昨日是有人迫我，今日，今日是我自己来的……”冲这一点，他是不是该谢谢那几个畜生，如果昨日不是他们将自己推出来，他还遇不到这仙人一般的好心公子。
　　易清霖叹一声，他虽有心多帮，可他平日又不在京中，几位兄长看起来又不会出手接济。
　　他想了想，“明日，你来江阳侯府。”
　　秦玉怔怔的望着他，易清霖一笑，“别怕，我会给你些银钱，你日后躲开他们，就拿这些钱做个小营生。”
　　秦玉只有八岁，可易清霖也是个孩子，他曾跟着师父行善，师父最常做的就是给人银钱，眼下他也只能想到这一桩办法，来自认为稳妥的安排小乞丐。如果再遇不到也就罢了，可小乞丐明显是特意来找他的，自然能帮一些是一些。
　　李默乾在叫他了，易清霖看身后一眼，“我走了，记得，明日来江阳侯府。”
　　秦玉看着易清霖跑回去的身影，一双眼眸中看不出情绪，只是扶着树干的手指深深抠进了树皮里。
　　易清霖出来时施氏发话了，只准他在外面玩半日，几人茶楼花苑各处逛了逛，到了午时，易清霖只能先行回府。

作者有话说

　　继续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