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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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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的一个学期。
我在图书馆,啃着一本厚厚的《刑法学》。怎么会调剂到法律这个专业啊,害我的脑容量都满负荷了。当时觉得记忆力还不错,就把最后一个志愿填成了法律。中国大学生的专业好像都不是自己真心想选的,很多时候是宿命的安排。
我们只在乎一个结果,过程变得那么不重要。
中国的刑法学是舶来品,主要借鉴德国的思想,还有日本的。这个学科我很难吃透,很多问题似懂非懂。
正在研究“紧急避险”这个概念。大概就是说如果你是司机,发现前面的一个行人,与你曾有不共戴天之仇,顿起歹心,把他撞死,那么就构成故意杀人罪,是铁定进监狱的;但是假如你驾驶的车子突然爆胎,车上有十个乘客,眼看要冲下万丈深渊。唯一的生机就是右打方向盘,撞在一颗大树上。此时你发现树下正好是那个曾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这种情况下你把仇人撞死,构成紧急避险,就不用进监狱了。
因为十个人的性命显然比一个人的性命更有价值。
但是这一个人是个哲学家呢?未来的孔子。
……
手机铃声把我从牛角尖里拉了出来。再这样烧脑子,我就要成白发魔女了。
“我们说好,
就算分开一样做朋友,
时间说我们,
从此不可能再问候,
人群中再次邂逅,
你变得那么瘦,
我还是沦陷在你的眼眸。”
张靓颖的《我们说好的》,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不禁流泪,歌词好像在述说我的故事。
是辅导员孙老师打来的,要我马上去一趟她的办公室。辅导员大人找我什么事呢?半路上,我一直揣测。
最大的可能性是学院又要举行模拟法庭了。
会不会是某法院要来我们学校搞巡回法庭呢。
国外某法律教授来这里讲座,要我负责接待?我的英语还不错,毕竟过了六级。
不会是要我配合学生会办公室画展板吧!
新年晚会要出一个歌舞节目?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真后悔当初在新生档案中,如实招供学过油画和民族舞。
“孙老师。你找我?”辅导员刚刚参加工作,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们之间谈话更像是朋友。
“小熙,最近有个重要的case,你们好好准备一下。”我瞟了一眼四周,等待接受任务的有十来个人,学生会主席、各部的部长、辅导员助理,都是学院的精英啊。
“有一个港商,资助了我们的一个课题《珠三角地区家庭暴力调查》。你们将被派到各个区域,在妇联和街道办事处的协助下,对存在暴力的家庭展开调查。清楚了吗?”我听说过这个课题,负责人就是法学院的院长张学敏教授。
“清楚了,孙老师。就是把打女人的混蛋人肉出来。打女人的男人,叫他混蛋简直是对混蛋的侮辱。”学生会主席是个女同胞,有些激动。
“谁说家庭暴力一定是男人打女人,也有可能是女人打男人啊。现在就是女汉子的时代,男人才是弱势群体。你看,□□妇女构成□□罪。□□男人就不构成□□,顶多算猥亵,差了几个档次。”辅导员助理是男的。我为自己代言。
“这年头,女人被男人打上不了新闻,男人被女人打可以上头条。你说这是不是不公平的男权社会。”女主席毫不示弱,两人开始了“男人和女人,谁是弱势”的辩论。
“男人从生理构造上就是弱势。男人Y染色体上基因缺损导致对环境因素特别敏感,所以男人特别容易受到烟雾、化学物质、杀虫剂和激素的损害。不像女人的X染色体是配对的,如果一个染色体上有基因缺损,另一个染色体上的基因可以来救驾。所以,男性死于支气管炎、肺气肿和哮喘的可能性是女性的4到5倍。”
“知道有生理缺陷就少抽点烟吧!”
“社会要求男儿有泪不轻弹。女人累了可以哭,男人累了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累了就是要发泄出来嘛,憋在心里多遭罪啊。这是对男人不公平。”
“怎么没有发泄。男人的发泄方式就是喝酒,抽烟,打女人!”
辩论是法学院的传统项目,渗入每个学子的骨髓。
“行了行了,你们别贫了。这是一个和谐社会,男人女人要和谐相处。”孙老师怕酿成火灾,赶紧来扑火。“我提醒你们啊,在调研的时候一定要控制情绪,不要带入个人情感。要做一个专业的学者。访问一定要做到理性、客观。”
“知道了。”
“好的。”
“哦。”
“……”
大家一片附和。
回到宿舍已经是十点半了,胡家园还没有回来。
敷了一片JAY JUN水光针黑面膜,舒服极了。
还没有睡意,一边吃着蜂蜜薯片,一边用手机看着小说《步步惊心》。家园回来了。
“去哪里了,还以为你失踪了,准备报案呢。”玩笑话啦。大三了,在外面租房子的情侣越来越多。
“我向他表白了。”家园神神秘秘,难掩兴奋之情。
“谁啊?”
“许建国。”
“搞定了?”
“OK!”
“啊!胡家园。你行啊。”我简直惊呆了。
“嘘。低调!低调!千万不要说出去。”家园赶紧捂住我的嘴,生怕被我说黄了。像保护一个未成形的胎儿,死守着她和许建国的秘密。爱情的萌芽是美好的,也是脆弱的。
许建国是思想与政治专业的系草。不仅成绩优异,歌也唱得好。去年还获得校园歌手大赛一等奖。唱得是《手放开》,声线和李圣杰差不多。唱得胡家园□□焚烧,她那会就瞄上人家了。给人买了一支玫瑰,想作为粉丝冲上去索吻。最终还是没有胆量,硬把玫瑰花塞给我,要我上场转达心意。
胡家园又一次恋爱了。
大学里,爱情第一,学习第二。这是她的真理。
在我看来,许建国要比黄伟顺眼多了。黄伟的帅,帅气中带有先天的痞气。许建国帅得一身正气。浓眉大眼,国字脸,一脸很讨长辈喜欢的长相。
“家园,你是不是要搬出去跟他住?”
“我是那种人吗?我才不会撇下好姐妹儿。”
“你就是那种人,重色轻友。第一次约会就让我一个晚上独守空闺。”
熄了灯,我和胡家园又开始了深夜座谈会。
“小熙,你知道吗?我不想回老家。我一定要留在广州。”躺在床上,家园迷迷糊糊地说着,不知道她是不是清醒着。就算是梦话,这个梦一定是个美梦。
见识了广州的繁荣和大气,谁想回到封闭落后的小城镇呢。不过,要想体面地留在广州,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除了自己足够优秀之外,身边应该有一个男人依靠。彼此相互依靠,相互取暖,一起度过艰难的创业时期。这也是胡家园在感情世界里所追逐的吧。
一辆宝蓝色的别克商务车停在校门,我们上了车。
不知道开了多久,两边高耸的建筑物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渐渐驶离了广州的繁华,进入一片凋敝。
在一片斑驳的老区前,我们下了车。
我爬上了五楼,这是我第一个受访对象的家。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向他们介绍了我的身份。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采访你吗?”
“知道。”
“为什么要打你太太。”
“我没有。我只是偶尔推她一下。”他眼神闪烁,打量了一下我,又望向天花板。
“推她?你太太被你推得轻微脑震荡,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我蹙紧眉头。
“她活该。我一个人在外面那么辛苦,她是不用工作的人。但她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吗?饭做不好,小孩也带不好。还经常出去打麻将。如果她没有错,我会打她吗?”他理直气壮。丈夫教训老婆,符合封建传统。
“你……”
我想反驳他,考虑一下,还是停止和他谈话。理论上,对施暴者的采访可以到此结束了,再继续的话就是植入个人的价值判断。专业的采访者应该是中立的。我要克制,我要专业!
来到第二个家庭。这次采访的是一个瘦弱的女人,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为了方便采访,工作人员隔离了她的丈夫。
“你好,陈女士。”
“你好……赵小姐。”她颤颤巍巍跟我打招呼。
“我想知道你丈夫有没有对你实施暴力?”
“没有。他没有打我。”她回答地铿锵有力。
“这是医院的检查报告,你的生殖器被伤得很严重了。从法律的角度,你正在遭受你丈夫的性暴力。”
我的话就像一把刀,戳中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眼角泛泪,有些激动。
“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有错,他才会那样对我。只有我做好了,他也就对我好了。”她还在极力维护丈夫的尊严,也在维护仅存的自尊。
“你没有错,错的是你丈夫。他不应该那样对你。他违法了,搞不好要进监狱的。”我抑制好久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什么专业,什么冷静,什么理性。我通通不管了。
陈女士被我镇住,霎时停住了抽泣。
“对不起。”我为自己的失礼致歉。
“赵小姐,我不是没有反抗。我越是反抗,他对我更加厉害。”显然,她消除了对我的戒备,更加信任我。“他还威胁说要伤害孩子,杀了我全家。”
我忽然想到一则新闻。一个男人在公共场合对一个女人动手动脚,周围有很多路过的人。男人就对路人说这是我老婆,我们在吵架呢。路人就离去了,任凭女人苍白地喊着救命。
“谁能帮助我?没有人喜欢活在暴力和恐惧中。”
“相信政府。我们现在的工作就是在做这方面的努力。情况会越来越好的。”
“好的,谢谢你,赵小姐!”
“不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几天采访下来,真累啊!身体累,心更累。
没有这次调查,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有那么多女性深陷家暴旋涡。就在这座繁华、文明的城市。女人希望男人高大、强壮、可以保护女人,可男人用这种力量来控制、殴打女人,就太可怕了。
女人们的力量往往被封锁,被禁锢,被遗忘。当她们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时,就能破茧成蝶,冲出旋涡。
胡家园和许建国出去约会了。小两口似新婚燕尔,腻歪得很,一有机会就粘在一起。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寝室,就换了一套李宁的运动服,耳朵塞上iPod,去操场跑步。
孙老师来电了。
“小熙,在哪呢?”电话那头传来辅导员银铃般的声音。
“在操场跑步呢。”
“我跟你说件事,明天晚上六点半,在校门口集中,项目资助人请咱们课题组的人吃个饭。有那个专车送我们过去。”
“那个,孙老师,我就不去了吧。反正我又不能喝酒。”
我不是不能喝酒,而是不想喝酒,不喜欢喝酒。在国外,没有人会劝酒,想喝就喝。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国内的饭局,让你喝不了,兜着走。
“小熙,你这个姑娘平时挺优秀的,怎么关键时刻犯糊涂呢。”孙老师恨铁不成钢。“你想不想保研了,不想升学的话,还想不想在广州找工作了。这些张院长都能帮助你。你要找机会露个脸。表现表现啊。”
孙老师点拨也是为我好,要想在举目无亲的大城市扎根,没有贵人相助是不现实的。去吧!为了一个更加光明的前程。
11月末的广州,已进入深秋。这个时候的家乡,应该冷得快要下雪了吧。
第二天晚上,我化了一个素雅的淡妆。穿了一件苔藓绿海马毛织成的毛衣。水蓝色的紧身牛仔裤,把我的臀部包裹得更加圆润。雪豹纹的平底鞋。挎了一个深巧克力色的 Longchamp饺子包。站在校门口,孔雀蓝的丝巾在白净的脖子绕了一圈,长长垂下,偶尔被风掀起其中的一角。
车子在希尔顿酒店门前停了下来。没等我反应过来,门童替我拉开了车门。
“小姐,请!”
“谢谢你哦。”第一次被人这么伺候,有点不太习惯。
我们一行人下车的时候还说说笑笑,一进酒店大门,男的就装起了绅士。女的就变成了淑女。
酒店大堂金碧辉煌,宏伟气派。无意中望了一眼前台的房价。标准间3500元一晚!那这顿饭要花多少银子啊。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赵羡熙,好好享用这顿丰盛的大餐吧,你的人生可能就这么一个机会了。
我们乘坐电梯来到五楼。进入一个包房。这个房间临江,一面墙是落地玻璃,紫红色的绒布窗帘,盖不住夜晚的绚烂。江风徐徐,绒布上的流苏相互碰撞,如风铃一般,清脆悦耳。天花板中央那盏欧式水晶灯尤为耀眼。一颗颗水晶在光源的照射下散发出大范围的光芒,而后又在各自的镜面上折反映射,令人眼花缭乱。那些璀璨的晶体不知不觉中将人带入一个迷幻的世界。
“张院长,欢迎欢迎!请坐,请坐。请上座。”一位衣冠楚楚的企业代表笑容灿烂。
“不客气,不客气。王秘书,请。”
“张院长,学界泰斗,您的大名早有耳闻。”这句话是我们张老板最常听到的,也是最爱听的。马屁拍得巧。
“哪里,哪里,王秘书,商界精英,年轻有为啊。”张院长回应道。“咦,你们顾总怎么还没到?”
“哦,是这样的。不瞒您说,国贸大厦项目刚刚启动,港珠澳大桥项目又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我们公司今年还打算投资一个海上石油,所以顾总最近非常忙。不好意思,今晚的宴会他可能没办法赶到。”这位青年才俊口若悬河,一看就知道是领导身边的红人。“不过顾总特意交待,一定要我替他表达歉意。等下开席,我先自罚三杯。就当是替顾总喝的。”
“顾总太客气了,那么忙,还惦记着我们。”张院长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有所涉及,可以称得上是“怪才”。他为人正直清高,把很多人都不放在眼里,包括J大的党委书记,学校最大的老板。此时,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敬意。
这位口中的顾总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入得了我们张大老板的法眼。我想象中,张院长和他应该是相识多年的知己吧。年纪相仿,是个老头子。
房间很大,两张大圆桌摆在里面绰绰有余。资助课题的企业一行人和老师们坐一桌,我们几个调查前线人员坐一起。
饭还没吃到一半,坐在我旁边的学生会女主席提醒道,“走走走,别吃了。一起去给我们学院的大BOSS敬酒。”
“啊,算了,我就不去了。我不喝酒的。”
“走吧。我罩着你。我喝酒,你喝水。”
我太天真了,普天之下,哪有不敬酒的。饭局上不喝酒,就会视做怪咖,被排斥在社交圈外。不过幸好,有干练的女主席帮我顶着,不然把我显得太不入流了。
于是,女主席端着一个高脚杯,杯子里盛满货真价实的白酒。我紧握一杯白开水,走到大佬云集的一桌。
“张院长,祝贺您课题圆满顺利完成。”我真挚的笑容中浮过一丝不自信。社交场合总是让我有些许局促不安。“我以水代酒,敬您一杯。”喃喃的说。
“哈哈……,谢谢你。你就是小熙吧。经常听孙老师提起你。”对着学生,张院长还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做我的研究生啊?啊。哈哈哈哈……”张院长抿了一口杯中的白酒。
这是一句玩笑话?还是诚意的试探?堪忧的情商哦,竟傻傻分不清楚。
“小熙,还傻愣在这干嘛。赶紧再敬未来导师一杯。这事就这么定了。”孙老师在一边敲边鼓。她是我的天使,在关键时候指点迷津,再一次拯救了我。
“哦。张院长。不不不!张老师,我再敬您一杯。这杯白开水我干了,您随意。”说着,将一满杯白水倒进肚子里。
敬完了张院长和孙老师。出于礼节,我们也向每个企业代表敬了酒。然后,我和女主席像巾帼英雄,凯旋。
回到我们的位置,在座的法学院精英们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
他们不需要羡慕我,这个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有美好的未来。要么保研,要么出国。就算是找工作,也是属于社会的中上层阶级。
我吃得差不多了,看着他们还在觥筹交错,吃吃喝喝。无聊、寂寞,竟有些迷离了……
房间的大门,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开了。
“非常抱歉,张院长。我来迟了。”这个声音性感、温润,如同冬季的阳光。
“顾总!”
那边的企业代表们齐刷刷起立,很意外他的到来。
“顾总。想不到你百忙之中还肯赏脸。老朽不胜荣幸啊。”看来张院长也没有料到他会抽出时间,来光顾这个饭局。
等等,顾总?!不应该是个老头子么。
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着精雕细琢的脸庞,有棱有角,俊美绝伦。他的嘴唇的弧角相当完美,似乎随时都挂着微笑。那种笑容,似乎能让阳光猛地从云层里拨开阴霾,一下子就照射进人的心里。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