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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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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将军记得当时他盯着眼前的尸首,脸上是一派漠然。
他那时想,这个倒在他面前的侍子,也许并不是他要找的人,也许这……还是这个人第一次踏入这遥不可及的长乐宫……
“将军,昏君的侍妻,还差一个,是……储秀宫的贵侍”,谢明遥宫中侍妻只寥寥二三十人,除那祸水一般的帝君和年少时分便侍奉其左右的一贵侍,其余均无甚位分。这位贵侍有些古怪,据传他素来不喜旁人替他作画,故此,此人的画像并不多,仅有的几幅,还是谢明遥年少时给他作的。
如今年岁过去,相貌自然有些出入。
有人骑着马从后头追上来,如斯说道,“可奇就奇在,这贵侍的画像……与末将等手刃的妖君,竟有七八分相似……”
这话茬一落,将他之前飘远的思绪也拉了回来。
程将军听完,无可无不可地叹了一声,“……可惜”。
他身旁的小将虽不知将军究竟在可惜什么,好在还能明白,将军这意思,便是那小小一个贵侍,跑了也罢。
另一厢,陌瑾被程泽颢扛回他在京中的府邸,扔进了后院的汤池里。
陌瑾被温水呛得直咳,因寒风吹得半僵的身子却暖了回来。
他抓着池侧的玉把手,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抬眼,便看到程泽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气哼哼地道,“你出去……”
陌瑾身上的棉袍紧紧贴着他湿透了的身躯,又格外沉重,似乎压得他无法说出更多更有力的拒绝。
不料,程泽颢竟莞尔一笑,便真推门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几个小侍从鱼贯而入,往更衣的架子上摆了一套干净的衣裳,临出门前,又朝正往里走的人行了个礼,方才退了出去。
陌瑾一直睁着眼警惕地观察着这一切,于是他便知道,程泽颢必定是,去而复返了。
这般被识破的程泽颢,索性大大方方走上前来,他一手拿捏着两幅画轴,待走至跟前,他撩袍席坐于池前,将画轴平铺于身前案几。
这两幅侍子图,均出自于哀帝之手。
一幅是他早年所作,画的是他少年时分青梅竹马的妻子,画中侍子折桃枝而回眸,此画笔墨众多,一笔一画似有千重心血万般考究,将画中人描摹得越发明艳动人。
另一幅是他的新作,这幅画他似乎画得随性,却寥寥几笔,就将一个人勾勒得妖媚不绝。
而这个妖气十足之人,此刻就在这汤池之中,惶恐不安地看着他。
程泽颢意味不明地轻啧了一声,这两个人一个明艳凌然,偏偏又透着股侠骨柔情,一个初见时娇柔清丽,细看之下又暗含些微天真妩媚。
这两人千差万别,单论相貌各有千秋的美,好似比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可后者那一双媚瞳实在勾人,非是一般凡尘俗子所能抗拒……
“谢明遥好福气”,程泽颢似是而非地感叹道,若单看这画功,似乎前者更在画者心尖,可只几笔便能挥洒出一人神韵,若不是日日记挂于心,又怎能如此?
陌瑾被程泽颢盯得毛骨悚然,他躲远了一些。
松木案几上温着清酒,程泽颢问他,“你是我从宫中带出来的人,你说……我给你安个什么由头好?”
陌瑾揪着湿哒哒的衣襟,低着小脑袋不吭声。
“都湿了,你不难受么?”程泽颢虚情假意地凑过来,“快些脱了”。
陌瑾慌慌张张沿着汤池躲着程泽颢,那边程泽颢衣衫未湿,也未曾下池来抓他,就把他弄得神情紧绷疲乏不已,“别过来……不要再过来……”
“好”,程泽颢耸耸肩,“那你快脱”。
陌瑾一脚打滑差点沉下去,他紧张地抓着玉扶手,红着眼瞪程泽颢,他想,如果他不是个侍子,是不是就能摆脱这样被人亵|玩的命运?
程泽颢目露无聊地扫了陌瑾几眼,然后转身推门离开。
陌瑾捏着小拳头小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颤抖着从池子里爬出来,他心里明白如今不是他该伤心的时候,可他忍不住……
他顾不得去拿软布擦干净身体,只用脱下来的亵衣飞快拭了几下,便去拿架子上的衣裳,他全身未着|寸缕,又在这么一处陌生的宅府,这令他不安之余,又生出万千难堪。
刚系上中衣的系带,他突觉身后似有旁人的呼吸声。
陌瑾愣愣地回过头,只见一个锦衣裘袍的男子正坐于原先程泽颢喝酒的地方,也不知是何时来的……
见陌瑾看过来,他抬首,露出一张有些凌厉,又万分眼熟的面容。
甚至他一闭眼,就能想象到亲在那张脸上,是怎么样的触觉……
陌瑾倒退几步,撞翻了身后的玉屏,他一见到他,就涌出一骨子的疼痛,好似在他早已忘却的过往里,曾被这个人深深伤害过。
来人正是史书中的太宗,如今还是程将军。
野史中载:前朝末年,坊间都传妖君已诛,实则不然,有传言道,他是被太宗囚禁于长乐宫,供其赏玩。也有据传妖君脾性极大,宫中老人晚年回忆道:常顺元年,是极有趣的一年,那时候帝君时常将君上赶至宫门口,让其面门悔过,平日里还寻着由头故意找君上晦气,定要闹得君上脸上无光才肯罢休。有时闹得狠了,君上皱皱眉有些无力地坐在一侧,看得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给人当牛做马的人,都觉得君上可怜……
可那时候帝君尚在,君上虽被欺负得有些萧索,他的眼却是鲜活的。
此时的程将军,并不知野史会将他写得如此窝囊,更不知眼前他垂涎万分的心肝儿,还能是个彪悍泼妻。他徐徐卸下吉光裘袍,给吓愣住的小心肝裹严实。
被提抱在怀里的陌瑾愣了片刻,才恍然回过神来,吉光裘袍是太宗早年间从南海仙山寻得的吉光神兽之毛皮所制而成,据称其能御寒遮风,也能避雨挡箭,实乃不可多得的宝衣。
这在后世,不仅民间画作众多,仿品也有不少,这使得陌瑾一见到这件裘袍,便知这个人,必是史书上只在位十年的太宗。
不同于野史将其写得惧内窝囊,正史却将他的一生写得跌宕起伏可歌可泣,端是个文武双德的圣主。
陌瑾瑟瑟地从裘袍里挣出小手,他想到野史中此人惧内的一面,原先只觉得有趣,如今却只觉这都是一派胡言。
陌瑾捏着小拳头,他微红的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珠,他……躲他怕他,还来不及……怎可能,动手打人,简直一派胡言!
许是太宗后院另有悍妻,不仅彪悍得史官不敢动笔写帝君的不是,连坊间吟游书生也不敢直言相告,只得假借那臭名昭著的妖君之名,将此等宫闱艳事流传出去。
真是可恨!
院门从外打开。
一排重甲将士林立两侧。
有风吹了过来。
有些冷。
程将军轻瞥了陌瑾一眼,陌瑾就乖乖将小手缩了回去。
程将军这才抬脚走了出去,他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踏在程小将军的府邸上,在他身后,一众将士手握兵刃,却无人敢阻拦。
“小叔!”有人急哄哄地追上前。
程将军头都没回,淡淡丢下一句:“回去”。
便将程泽颢远远甩在后面……
常顺三月末。
程将军登基在即,将陌瑾囚于长乐宫。
隔日,帝后大婚。
陌瑾又成了万人敬仰的帝君。
夜间,陌瑾躲在床下发抖,都过了这么久,他还是很怕太宗。
一众礼官满头大汗地哄他出来。
陌瑾捂着耳朵躲得更远了,他要是真嫁给太宗,至他家亲亲相公于何地?
“走开走开……我不要……”
“真的?”不知何时,除挨着喜案背对着陌瑾坐着的那个人,其余人都撤了下去。
“离我远点……”,逃跑好几次都被抓回来,还每次都被亲小嘴,他家正牌相公自那日离别之后又再也没能见上一面,陌瑾抽抽嗒嗒地捂着衣襟,“不给碰……你都这么老了……”
太宗发出一阵低沉的笑,他微缩的瞳孔之中,似乎韵着几丝淡茶般的柔光。
这样子的神态与陌瑾家那失踪已久的相公,很有些神似。
“相……公”,陌瑾愣住了。
趁他愣神之间,太宗这老流氓就将陌瑾揪出来,扒了喜服提抱上龙床。
陌瑾这下看清楚了这人隐藏在波澜不惊面孔下,炙热地快要燃烧的欲念,他双手推拒着不给他亲,可直到他挣扎得力不从心有气无力,对方才慢条斯理地占有了他。
陌瑾惨兮兮地哭,在一片迷雾一般高高低低的起伏之中,有什么声音,“呠”地一声,在他脑海里回响,随后,封锁着他记忆的阀门如洪水一般,激流而下……
“……程靖初!”陌瑾愣愣地看着上方的人,他想起来了,那眉那眼,除了程靖初还有谁?他恨极了他,所以在游戏的虚幻里,恶魔程总,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他对程靖初的愤怒由来已久,只不过从前他觉得他也有错,总是给程先生招惹是非凭添麻烦,可……凭什么再次相遇还是要被欺负?凭什么他就不能揭竿而起?更何况,这里只是游戏,程总也只是一串数据,打坏了也不用心疼,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出去……不给碰”,陌瑾抓起玉枕揍他,只把程靖初赶出了殿门。
没想到一切都这么顺利,陌瑾愣愣地抱着玉枕,又气又笑地捏着小拳头捶着枕子,他掐指一算,距离离开游戏最多不过一年,合算在现实世界也不过1个小时,就算他剩下的日子完全陷在程先生的这个副本里也没关系,出去之后,自有他家美人程总抱抱亲亲……这么想着,陌瑾害羞地擦掉小眼泪,整理好衣服蹦蹦跳跳地出去找程先生的晦气。
他一跑出去,就看到程先生安静地站在殿门前思过。
天下起绵绵细雨,有宫人上前为程靖初打伞,他摆摆手,再一抬眼,便看到陌瑾,他眼中有什么光如宫人手中的宫灯一般,灯影摇红,再一转眼间,他似乎又成了陌瑾最熟悉的那副沉稳凌厉的样子。
陌瑾后退一步,他在心里默念十遍假的假的,争气点不要怕,片刻之后,他才鼓起勇气跑上前去,哼哼唧唧地假哭道,“都是你,害我现在上不上下不下的……”
说到后头陌瑾脸都红了,他捂着脸不敢去看宫人们的表情,小嘴里来来回回,不仅你来我去毫无规矩,还嫌弃君上不行,没能满足他……
程靖初似乎扯了下嘴角,他朝宫人们看了一眼。
宫人们原本面无表情,这种鬼话谁信?也不知是谁哭得稀里哗啦还求饶,可君上那一眼,这些人精似的宫人立刻心领神会,于是这会儿各个装作一脸震惊,并配合得恰到好处地窃窃私语。
次日,君上不行的消息便传到了陌瑾的耳朵里。
陌瑾红着脸蹲在软塌上吃桃子。
他并不知道,有人知道他爱听,所以这些话头,都是在他院落里专程说给他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