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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上任 ...

  •   回到宁巷时,天已黑了,阿菊已做了简单的晚饭,摆在堂前的桌上用盖罩扣着,昏黄的灯光不甚清明,所以没人看清若尘脸上的冷硬。她带着可儿略略用了些饭,便让阿菊撤下去,一则心情颇难宁静,二来一天一夜的行程确实疲乏。阿菊看出她们的困顿,立刻去烧水以备洗漱。不得不说阿菊是个很有眼色的女孩,嘴不碎,心却如明镜,能预先猜出若尘要用的东西。
      万籁俱寂,夜如泼墨,若尘反而睡不着,明明眼睁不开,可头脑却异乎的清明:李府不愧是百年大族,根深蒂固,与其他世族又盘根错节,要想寻出姐姐遇害的真相,惩罚那些杀人罪魁需要从长计议。她翻身披衣而起,从随身的手提箱里小心取出那本已毛边的笔记本,这是姐姐当年的遗物,也是她初到李府时的日记。其中记录了李家的详细人物关系,可能是谨慎的姐姐怕言行差池引来责难,所以将各房各院的复杂纠葛及及人情往来都详尽记录下来,字里行间带着警惕与小心。她倚床抱臂深思,在哪里撕开突破口,更利于深入李府,然后步步逼近真相呢。百年大族岂是她一个小女子想进就进得去的,还是顶端,涉及家族辛秘。但梅若尘事在必行,不得不为。若干年来,只要一闭上眼,便是无边的火海。
      夜深了,庭院里的茉莉花散发出浓郁的芬芳,在幽暗的灯光下,却分外妖娆,静谧的夜色如轻纱笼罩着这座宅院,也笼罩着整个姑苏城,整个世界仿佛都沉睡了,除了这盏灯。
      第二天,天气很好,阿菊早早起来做好早饭,又把箱柜中的衣物拿出来挂在院中晾晒。梅若尘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依稀看到了那似乎总在操劳的温暖的依靠:“瑶瑶,我一会儿就完事,马上给你做饭,想吃什么呢?”“瑶瑶,我很快就好了,自己穿衣服,姐给你梳头。”“瑶瑶,要用心读书,吾家无男儿,还指望你为姐撑腰呢。”天人永隔,让她如何撑啊?可儿轻轻摇着她的手臂,让沉重的思绪停止,她换上温柔的笑颜,抱起他走向餐桌:“晚上睡得好吗?”
      好,姨母,我们今天出去吗?“
      “姨母要去上班,你和阿菊在家打扫卫生,不可偷懒,你可是家里的男人哟,你说过要保护姨母的。”可儿刚因囚禁在家升起的不快立马化为冲天的豪情,他使劲拍着小小的胸脯说:“保证完成任务。女士请放心。”从他听到约里说这句话,就牢牢记下。若尘爱怜地轻抚他的头,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两人欢快地吃起早饭。
      刚收拾好,门口就传来汽车的鸣笛声,阿菊应声而入:“梅医生,少爷来接您了。”刚说完,就见一身笔挺西装的友铭踏进来:“尊贵的女王,请赏脸让我做您的车夫吧。”他左手摘下礼帽放在胸前微微倾身,很绅士地邀请,若尘含笑将左手搭在他抬起的臂弯上:“我怎么觉得自己像太后呢,小李子,哀家要上朝了。”
      友铭严肃而认真地将若尘的手擎起,高喊:“起驾!”出门后,才调侃:“别占我便宜。我们应该这样的。”他把她拥进怀里,塞入汽车后厢,若尘轻松自若地坐进去,对他的暗示不予以理睬,在英国的五年,如果有什么早就有什么了,他们之间根本擦不出火花,却能做到亲密无间,情同手足。没有友铭,她孤身一人,还带着可儿,根本活不下来,更别说学有所成了。她欠他的不只是钱,还有还不清的情。她确认了一下手包里的资料和证书及个人履历,虽说是友铭力邀,可她不想靠关系出场,她要用实力为朋友帮忙,帮友铭创业。
      “你刚来,职务是副院长,安顿好后,找个合适的机会为你转正。你也知道我的德行,工作不专业,玩乐我在行,别指望我啊,就当它是你的医院。”友铭一幅我很不屑的样子。若尘心中一阵温暖,他就是这样明明帮助了自己,却从不给自己压力。
      友铭一边帮她理顺单页,一边悄声说:“达铃,你可要争气,我费了好大劲换取来的。家中有个别堂兄弟可是耿耿于怀。”她明白的,像这样的家庭产业要插进个外人是如何的不易,于是很郑重承诺:“我会尽力的,你也要帮我,毕竟它是你在家中立足的依傍。”
      汽车驶入医院左侧的停车坪,那里只有几辆私家车和三辆黄色军用车,大多是人力车,车夫们聚在一旁闲聊,只言片语透出最近皖系与该地军阀的冲突。梅若尘曾从报纸上多少了解了一点,知道最近不远的一个地方刚发生了火拼。“我们医院这些天陆陆续续收了些受伤的军人,多是军中高职,得尽心尽力伺候,本不愿沾惹,可……唉,你也知道的,离开军政,我们就会有很多麻烦,至少运输药材少不了他们的默许。”友铭见她侧耳去听就补了两句。
      他们到了医院会议厅时,里面端坐着友铭的父亲贺远山,三叔贺寒山,梅若尘快走两步,朝二人鞠躬行礼:“贺先生早,贺老板早,让你们久等了,是我失礼。”贺远山很和蔼地抬手:“不要拘礼,你与犬子同窗,忝为长辈,唤声伯父,老夫就很荣兴了。”若尘对贺远山的远见开明很是敬佩,赶紧改口:“伯父您好。对您仰慕已久,改日必去府上请安受教。”寒暄过后,若尘将自己的计划书、医院管理办法呈给他们过目,又将自己在北平教会医院的履历和手术成功案例奉上。贺家父子三人边看边点头,目中的赞许让她心安,希望他们不要囿于偏见看轻自己的规划。贺远山看完后很满意,只叮嘱她:“万事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西方的东西虽好,也要给大家一个适应的过程。放手干吧,犬子就拜托你看管了。一样的学校,竟如此不成气候,你若有梅小姐一半的好,我与你母亲也便放心了。”后面的话是对着友铭说的,很是气恼。贺寒山赶忙为侄儿解脱:“他散漫惯了,慢慢来嘛。梅小姐如此魄力让在下汗颜,希望您竭尽全力为这家医院打开局面,我们贺家定会记下这份情分。”
      不一会儿,其他科室的医生护理都涌进来就坐,梅若尘镇定地坐在友铭给她指定的位子上,迎接着各路的目光,审视、敌视、蔑视还有鄙视。她沉稳而亲切地与大家问好致意,询问各科室的人员、进展与存在问题,时不时沉思记录,偶或提出自己的指导意见。一小时,两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那些心存质疑与克意刁难的人都没了下文,一直沉默冷观的贺远山站起身了,向若尘展颜一笑,郑重宣布梅若尘为本医院的副院长。特意吩咐:“有谁不服可以在业务上一较高下,贺某最恨暗里下绊子的小人,如若发现,绝不姑息。”言毕带着贺寒山与秘书离开,随之而去的还有几位年长医师的笑脸,他们端起架子,摆出资格,等待任命,当友铭宣布外科与妇科暂由若尘接管时,有两位老古板直接冷哼一声走人了。这家医院是西医院,对外宣传的强项便是外科与妇科,是招牌,现在可好倒成了她独揽大权。梅若尘内心哀叹一声,不慌不忙地帮他们推开门,欠身恭送。回头便条理清晰地宣布医院新规,又提出改革医生与护理的佣金制度。一石击起千层浪,室内一片哗然,有人欢喜有人忧,更有人趁机作乱。
      友铭担忧地望向梅若尘,动作如此之大,会不会引发尚无根基的医院动荡?梅若尘却含笑点头,自信地目光瞬间让他静下心来,他知道这个外表温婉的女子,骨头有多硬,性子有倔强,目光有多睿智。当年若不是她执意回国,威尔逊院长是铁定要将她纳入旗下的。她先修的是外科,后改为妇科,别人需八年学到的东西,她只用了五年。带着可儿边工边读,她做女佣时的雇主是经济学教授,于是她又对经济管理有所涉列。熟悉她的人没有不翘大拇指的:“梅若尘啊,不是凡人,成仙了。”梅若尘镇定自若,将手里的医改方案一一向各部门管事解说,同时也展现出她的铁血手腕:责任到个人,哪儿出问题,哪儿的主事受责罚。医院无闲人,人人有责任,人人有工作。怠工者,相应主事连带受罚。
      众人脸色各异地走出会议室,若尘拍拍文件袋对友铭说:“你既用我,就要信我。我们医院是苏州第一家西医院,方圆千里无二家,在外伤和妇科方面,我们的设备器材与药品都有优势,况且本地富户较多,花钱买命的人多的是,所以,医院的运转不成问题。至于工作人员,我们除了这些固定的,还可以去女校和教会学校募义工,等医院正式招工时,这些人有优先权。”
      “一切你做主!”两人愉快地走出会议大厅。友铭将她引到副院长办公室,又为她介绍了一名助理——孙小姐。她要求去外科和妇科走走,熟悉同事,掌握情况。孙小姐很尽职地跑前跑后,一天下来,也摸个七七八八。这两个科室一个在一楼,一个在办公楼西侧,一个在后面的平房。每个科有二十个病房,共一百个床位,另配有一间供药室和手术室,还在医生值班室,旁边设了特护房,想来专为达官贵人准备的。
      第二天清晨,她们先到一楼查房,当来到特护房前时,刚想抬手敲门,就见一护士撞出来,险险地避过二人。那人见到若尘的医生服,立马刹住脚步,转而拉着她往房里拖:“您是新来的院长对吧,是外科医生对吧,快,快,快点救命。”说话间已把人拽到病房前。
      梅若尘脚步踉跄站稳后,一扫床上的病人,职业敏感已让做出判断:外伤感伤致人高烧昏厥。她阻止孙小姐的呵斥,伸手要来病历和药方,飞快看完,与直观判断相差不大。利落地戴上手套、口罩,听诊、按压,边检验伤口边交待:肌肉注射两支青霉素,清洗伤口,重新缝合。
      护士准备用品,她用目光清理在场的闲杂人员,有两个穿军装也逼于威压而退出去。手起刀落,划开一个两寸长半指深的伤口,快速用药棉沾取里面溢出的脓水,又要来清理液清洗,想是痛极了病人发出一声呻吟,蠕动身躯抗议。护士赶紧上前按压,可那人力气很大,警觉性高,越是按越挣扎。若尘把左手放在他的额上轻轻说:“别动,很快就结束了。”病人安静下来,她拿起针线开始缝合,护士赶紧提醒:“院长,没打麻药呢。”
      “如此小痛,何必浪费。把麻药留给那些更需要的人。”她手指灵动抛弯勾联,直把旁人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缝合伤口也可以这样轻松。一刻钟处理好,她示意刚才拉她的护士清扫后续,自己除去口罩手套,患者不小心被护士碰到痛处,哼哼着又睁开了眼。若尘侧过头微微示意问好,叮嘱另一名医护人员,可以喂少量淡盐水,注意饮食,便带着孙小姐离开了。
      “密斯梅,你好厉害,难道你不怕吗?那可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破了的枕头。”小姑娘既兴奋又好奇。
      “请记住喊我梅医生或若尘。”她极反感现在所谓上流社会中的密斯什么密斯特什么,分明是寸步未离国土却带了洋腔显示自己的外化时髦。“医生见到伤口只想着如何复原,没有整体的人。“
      她又去了几个病房查看情况,才掏出当年威尔逊院长送她的怀表看时间。刚回到办公室坐定,先前那个莽撞的护士就进来了,怯怯地道歉并致谢:“抱歉梅院长,刚刚我失礼了。实在是家兄突然昏厥,我关心则乱,加之坐诊的王医生因事外出,那个那个,总之谢谢您了。“
      梅若尘合上病历夹,淡然一笑:“治病救人是我们为医的天职,用不着道谢,若你确实感激,不如帮我个忙,让我尽快了解我们医院的情况。“她指指桌前的椅子让小护士坐下来说话,”王医生来医院多久了?是个老医生了吧?”
      “他家世代为医,到他这儿少说也得有三四代了吧,他父亲那辈的人有好多都是世家各府的专用大夫,我们家以前也都是他家医馆的老客,家里人有什么不妥都会去找他们。以前是他父亲,后来就换成了他三叔,现在祖父的身体也一直是他的三叔叔在照看。但王大夫当年不是学医的,在外闯荡几年没见出息,才到日本学了医。他脾气很大,听说开会回来就出去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之前,我哥的伤是由他负责的。”
      “王大夫医术不错吧,他家的医馆可还开张?”
      “开着呢,他们祖上传下了治疗红伤的密药,一般配药时都要保密的,我们只能拿到成药,具体配方和剂量就没人知道了。贺院长当初请他来,就是看中了他们家在外伤治疗上的名气,一个月也就在这儿坐诊四天,大多时间都呆在自己家医馆,薪水却比我们高很多。”小护士脸上犹有不甘。
      “噢,很了不起。”梅若尘笑意盈盈,又亲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梅院长好,我叫李佳期。”小姑娘立刻站起来,恭敬回答:“那个躺着的是我二哥,李少骏,他在平匪时受了伤,全身好多处,你处理那个是最深的,流了好多血呢。“
      “莫担心,消炎后,伤口愈合很快的,病人年轻力壮,一周后就可下床了。作品虽多,好在没有伤到筋骨,也无内伤,动不到他的根本。“
      “谢谢梅院长,留过洋的就是不一样,您的气质风度,谈吐仪表,真的好有魅力。”李佳期一脸崇拜地望着若尘,双眼都冒出花了。
      又是个外国月亮圆的,若尘勾起嘴角,郑重地说:“其实我们的医术才是博大精深,只是各有所长罢了。”
      李佳期临走时才拍拍头,记起什么,脸红地问:“梅院长,你什么时候再去查看病情?我二哥可不可以请你做主治大夫呀。”若尘抬起头皱眉道:“没必要,接下来按原来方案治疗就好了。”
      佳期还央求,却见妇科的护士赶过来,请若尘下去看看,有一产妇久久不开骨缝,可羊水却已殆尽。若尘二话不说取了听诊器跟着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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