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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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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役
劳役,沉重的劳役。
在这个时代里,几乎每个国都有着自己的一个采石场。
成群结队的战俘和奴隶们在这个采集石料,以供兴建城镇和宫殿庙宇之需。
在这儿,没有泪,没有血。
没有,这儿什么也没有。
只是冷冰冰的锁链,它连接着脊背、肩骨和石块,被巨大而沉重的压力一阵阵击打着的人们所发出的大力喘息和窒息声,这儿有的,就只是这些。
尘埃漂浮在空气之中,没有光,终年不见天日。
铁镐敲击石块的声音,行走的声音。汗由额上淌下,在死人一般死灰色的脸上滑落坠下。
粗布巾包裹着的手掌,纵使已有布的保护,但仍然感觉到剧烈的疼痛。麻绳粗糙的质地在肩头、背上以及手掌之间来回摩擦,少量的粗布衣裳遮掩着人群骇人的伤口。之间,是鞭子抽打着物体清脆的声响,队伍里总是有人在倒下,也许气数未尽,也许已经死去。
没有希望,没有未来。
被同胞所奴役着的人们,抬头和低头,看见的是同样的一片灰暗。
这天,他来此视察情况。
因为国的关系,采石场的支出必须减少。这意味着,必须要拖出一些早就没有气力工作,只是在场里苟延残喘的人,他们或者被人直接杀掉,或者被当作祭品用作活人祭祀。
皮质的鞭子与肌肤相贴,随后嵌入,直至殷红的血微微渗出。
他寻着鞭子的声响走去。
一开始,只是漫不经心。最后,变得诧异。
居然是那个人。
几年前,他带兵前去占领一个不知名的小村落时,留下了唯一的活口。
那是一个六岁的幼童,在欺骗了他之后,用一把短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腔。
所幸是当时以一个孩子的力道而言,那把刀并未刺入心脏和肺部,所以他才能够继续活着。尽管那次事件使他一生都要带着这个生在心口上方,蜿蜒曲折般棕褐色的伤口了。
当时那个孩子令人恐惧的笑声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所感到面对死亡的恐惧他还记得。
多少年前,作出那件令自己感到畏惧事情的人,竟会这样地再度与他相逢。
原本应该避开才是,然而他却加快了步伐,朝他走去。
“好久不见了……约修亚?”
他的身子猛的一抖。
他本以为,这个世上,能够知道自己名字的人,早已不在了。
而那个声音熟悉、使自己略带仇恨感的印象,却再次搅得自己心中惶惶。
在采石场里熬过的日日夜夜,他看过太多人的死亡。
有的人,气数未尽,却被人拉出,投喂给了猛兽。有的人,身强力壮,却不幸丧生于某次石块坠落的事故。在劳作中死去的,在虐待下死去的,在苦痛中死去的……
在这座巨大的活死人坟场之中,一切都将归于黑暗的死亡。
没有人会带着快乐离开,每个人都很痛苦。
每天每天,他都看着这些事情来了又去。终年的悲恸和懂得仇恨的心理造就了他冷淡而漠然的个性。
当这个原本理应是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再次站在他的面前时,他所想到的,是不公……
“我以为你死了。”
他垂着头,汗水和尘埃纠缠在黑色的发丝上,变得污浊而油腻。
远处是监察的叫骂声,让约修亚对面前的人放尊重点,因为当下他依然干着自己手中的活而没有抬起头来去向那人行礼。
“我也以为,我会死。”说着,男人笑着告诉监察没有关系。
“……真可惜。看来是我刺轻了。”
就是现在,这个人也让他感到震惊。
这个孩子心中到底累积了多少的怨恨和痛苦?以至于他字句如锥,说得尖刻不留情面。
“为什么,你不看着我说话?”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的脸。”
“你有看着别人的脸说话过么?”
“有。”
“何时?”
“在你没有出现在村中的时候。”
沉默。
他看着他动作利索的打好了绳结,他的肩头已经绽开的伤口深处都能隐隐看见白色的骨骼,手上所缠着的粗布条为血所染红了。男人皱了眉头,伸手一把拦住准备开工的他。
他抬起头,没有看他。
只是他闭上眼笑了一下,那笑充满愤恨,还有讽刺。
“你想帮我?”他打去那只阻止自己的手,“就算你帮得了我一人,你可帮得了这里所有的人么?”
“除非有人助我。”他笑道。
“…你说什么?”
“我要做成一事,便可解放了这里所有的人,但我需要有人帮助。”
他冷笑了一下,没有言语。
“你不信么?”他扯起他伏下的肩部,力道正用在那伤口上,他全身猛地颤抖着,被他拉到了身旁,“……我还是多年前的那个建议,你来助我,如何?”
“你不怕我像从前一样么?”
“怕。”
他终于抬眼看他了。
他这才发现原来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目光寒冷、彻骨。
“……真有意思,”约修亚笑起来,直起身板,“很好,我答应你。”
他们对视着。在这巨大的坟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