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愿门》景箬

2、一 - 何处去兮

　　“……故近日，传吾训安排下去，切莫大意了。”白无常对着身后的军将交代道，一面在街道上缓步走着，算是难得的亲自巡访。言语间他望见前方往生关途，那里的喧闹在此处仍听不明晰，然而本应整齐列队过关道的鬼灵现却一片混乱。白无常皱了皱眉，却只是一下子，他便仍是浅笑，羽玉淡眉衬着眼中笑意和暖：“又出岔子了？”
　　军将自知他这话有责怪之意，默然垂头欲要称罪，白衣男子便已快步走到前去。随手拈使的灵诀把将撞到枯树的鬼差放于地面时。
　　白衣男子步子轻浅却不显浮躁，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以致眼睛笑作了弯月。“何人喧哗？”他开口，声音干净柔和。然后他眯缝着眼睛，淡了笑意，扫视方才混乱、又因他至此而凝固的亡魂，目光所及，那些亡魂都微微一骇，试图躲开其目光。
　　最终他看着那个小丫头：一身无饰麻布白衣，几缕头发甚至有点杂乱地从眼前垂下，然而很干净。同模样不相合的，她手中有一把弓。她也在盯着白衣男子，一脸戒备。
　　"多少是鬼兵的队长,被这小丫头伤了？"男子顾向方才那鬼差,语气尽极了冰冷。鬼差立马跪下行礼：“白无常大人息怒！只是……”
　　“罢了！理由，吾也不欲一听。做汝的事去吧。”白无常一副倦怠的样子，也摆手示意随在身旁的军将处理。在此不经意间，亡魂队伍已绕过那女孩排好了；白无常还是带着笑。女孩握弓之手的手心有几丝白色的灵气光晕聚凝，她依旧是戒备的。白无常只是浅步走来，在近观察她片刻。女孩又往后退了半步——忽然抬手拉开弓弦，一支凝着白光的灵箭划风而去。
　　白无常抬手于空中一握，灵力四散无形。尔后他信手夺过木弓，端详了一会儿。“石楠木，乌牛筋，勉强能用——”他说着拉紧弓弦，“不过木质不佳，构造不精，聚灵困难。这弓不要也罢。”他说着，也并未见如何用力，只握住弓身，便将弓折做两段。女孩先是一惊，而后手中凝出灵力打去；白无常只是扔下残弓的同时抓住女孩的手，灵力散去；他低身笑着凑近女孩：“呐，随吾来。”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向某个方向走去。

　　白无常从怀里抽出一张纸符，口中念了几句，符便燃起——无火，只焦黑蜷卷而飘出黑烟：“沙华，吾要来枉死境一趟。”
　　说完这话时，符便燃尽。他还是牵着这女孩，站在录名的鬼差身后看一个个走过的亡魂。
　　“吾没死。”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孩终于开口，声音冰冷。白无常这回笑得愈发温和，也笑出了声：“吾知道。”
　　女孩看着眼前一个接一个走去的亡魂，没说什么。倒是白无常，松开了手，笑着低头看她：“一会儿跟紧吾，莫走丢了。不过——”他笑意淡去，双目自然是不作弯月样，目光平静清浅却透有寒意，“如若是走丢了，吾亦会去找汝；但那之后，便不是这般简单了。”他说着眼角满上了笑，这与话语中诡异的浅淡与平静在此时反令女孩后背发凉，盯着他，稍退了一步。
　　白无常见此状，漫上眼中的笑意愈浓。他站起身，语气也愉悦轻快：“行了，走吧。”
　　周围风景自作虚幻，一切清晰起时，已然是于一片密林边缘，可见一位样貌绝美而近乎艳异的男子立于林间。男子一身黑色长衣，外袍的边角、袍摆、广袖处绣有血色彼岸花纹样。值得注意的是，男子项上有一环银饰，腰间一串银忍与项上片状银环所缀挂的一般，映着寒光。空中飘雪，跟在白无常身后的女孩抱了抱肩——好冷！
　　一件极长的广袖丝衣落在她的身上，回过神来时，白无常已向沙华走去了；她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银文白衣，来不及整理困惑，便匆忙紧了紧过宽过长的白色长袍，小跑追去，随在白无常身后。“呀，沙华!”白无常唤道，轻轻按了一下沙华的肩，“帮吾做把弓，麻烦了。”
　　沙华脸上浮上一层笑意，也不讲他这样单着一件中衣这样的琐碎，转了目光端详了那小丫头片刻，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随我来。”
　　女孩这时注意到沙华项上的银饰是双环片状弯月银刃，同南夷项饰类似，只是外沿极为锋利；悬缀的银片也皆是极利的薄刃。沙华走走停停，观察周遭树木，一时敲敲木身。那些树木呈乌黑却不尽是死气，似乎清一色是一种树材。“服常木与这种乌冬生得极像，然质地更为坚韧，遇水不潮，遇火不燃。以之为弓骨，箭可及千里。”沙华说着停下，拱手说了句“得罪了”，便取下项上银环离手而去。反应过来时他已将银环执于手中，另一手是一段大小、长度合适的木料。速度之快，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包括他是如何取下银刃的。女孩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刚才似乎听到了一声类似惨叫的声音。而沙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那段木头也不知放到哪儿去了。他继续领着白无常和这女孩走着，不多时便走出了似乎无穷无尽的密林。前方是一段高崖，从此处看去，是一片茫茫无边的草野。不远处有一群黑牛，微风拂拂，已无飘雪。女孩感觉身上一轻，白无常把那件外袍拿起，已然披上，扬起的风带着几分飘然出尘。
　　“春时雨盛，芳草鲜美。此时牛角如脂如玉，质地最佳……老白汝住手!”沙华一把夺过白无常抽出的一张纸符，然后跃下山崖，同时割下一只牛角，稳稳落地皆执手中。白无常抱起那丫头也跳了下去，刚到沙华边上，便浅浅看他一眼，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知道啦，把纸符还吾。”
　　沙华看他一眼，顾自向前走去。
　　温度渐高而又凉下来，见前方有一条溪流，浪花翻滚之处，有鱼跃出水面。“秋凉溪水凉而不寒，鱼正值卵季，皮下藏脂清厚，以此制得鱼胶最佳。”说话间一缕水草疯长，将几条鱼缚住。沙华步入水中，拿起那串鱼，示意了一下白无常，“走吧。”
　　走了一时便看见一个竹屋，庭园清净，屋后又是竹林深深。回首顾盼，那些树林、溪流都已不在，只见一片看起较方才走来要繁密深远得多的竹林。
　　随沙华走入竹屋，于屋檐下平台，沙华将鱼胶置于一石皿中，以方才的符咒念了什么，便燃气火光。他将火符置于石皿下，鱼胶渐化。而沙华取下腰间弯月刃，项上圆牙刀，随刀起落，削木为弓。其灵巧炫繁，即而成物。纹饰精美，弓形流畅，仿若神迹。“再引以天鹿筋为弦，至于避阳而通风处，比及三年，引天地之灵。”沙华说着捧弓站起步入屋中，将弓放入室内桌上的弓架上。景致、温度开始快速变化，偶尔有光照在弓上，映有异光。后来一切变得缓慢，直至平常后，沙华拿起弓，轻抚弓身，满满爱怜。“成一把好弓，至少四年。沙华逆时而为，他日定当偿之。”他似乎是以告天地的模样，半跪颔首，有冷傲而谦然之味。起身时，他又抚过弓上纹样，端详了一会儿，欣赏了片刻纹饰和好似生于木上的牛角，才走到那小丫头跟前，将弓给她：“真正的好弓，集齐七物，方可成焉。”
　　她将信将疑地接过，沙华示意了她一下：“试试。”她便抓住弓弦欲引——根本拉不动!
　　“汝骗人!”她瞪了眼白无常，脱口而出。
　　白无常低头看她，有些叹息的意思：“汝没听沙华说吗。七物，其最后一物，便是执弓者之心。只懂蛮力的小丫头又怎得使之？不得道义，不知理源，又怎能用它？”白无常表情很冷，径直向来路走去，“若汝想知晓答案，随吾来。”
　　她一愣，有些无措模样，回头望了望沙华。“拿着弓，随他去。”沙华这时也很严肃，安宁地开口，静默着望着白无常。
　　女孩抿了抿唇，握弓之手力道稍紧，下了决定般的，便向竹林前等的白无常追去。景象扭曲，混沌，却未见景象重新规整。女孩不禁向身边唯有形态之物，白无常靠了靠。
　　“这里，是地狱。”
　　白无常的声音有些空悠，在混沌中飘绕了几下，作了地狱之声。

作者有话说

　　呐，今日中元鬼节，故事过几篇也是中元节呢！总之，大家节日快乐，注意悼念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