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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话 摧毁不过是瞬息的交错 ...

  •   从夏天过渡到下一个季节,充满雾霭的天气,高标的湿度就能像漫天的雪花般在整片墨色的天空盘旋许久,大概是有一周的时间吧,迷雾,湿气,几乎一臂之外就看不清对方的脸。

      每次疗伤都会想到姐姐。

      整整一周为了避开易江城,沈夜遥没有去上课,也没有回家,借宿在姐姐那儿。

      每天的活动就是啃薯片,看电影。爱喜已经问了她很多次,“不用去上学真的没关系吗”,也劝导过“如果你不想像我一样耗着日子等死就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但她的回答一直模棱两可,但终归是在强调,我现在不能回去面对他。爱喜原本就不是爱讲道理的人,劝解过,对方不接受的话,也就作罢了,她每天都在忙,尽管与她几乎同住了一个星期的沈夜遥,还是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但确实她每天早出晚归,即便是夜不归宿也不稀奇。

      沈夜遥不经意间问过她,姐,你不害怕受伤吗?

      接话人的脸上有霎时的呆滞,但毫秒之差,就成了尺水丈波的笑声,她的眼睛里分明写着三个字“小孩子”,却什么都没有说,踩着马丁靴带上门离开了。这里头有沈夜遥读不懂的缄默,她现在不懂,以后就明白了。

      这世上,只有受伤会教人豁然贯通。

      在岁月不知深浅的年纪,总以为碰到一点坎坷就是如履薄冰,走得更远之后,把更为凶险的未来渡成今日,有了过眼云烟的释然,才发现曾经面对的困难也好,悲伤也好,都不过是冰山一角。当轰然倒塌的前程忽然而至,才懂得过去的一切都不算什么。

      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隔着窗帘之外的世界,白昼如光,沈夜遥的目光紧盯着荧幕上追着公车奔跑的男生。最近一直在看这部电影,已经熟悉到几乎下一个场景的机位将要设在哪里,都可以不用思考的说出来。镜头前移,拉近,全景画面中女生的五官因为哭泣而挤成一团,趴在公车尾车厢的封闭玻璃窗后面,哭得一塌糊涂。

      密不透风的,二氧化碳值密度渐浓的空间里,不分昼夜的女生渐渐感到困倦。

      在时间的瓦砾中积累起来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每天都要去做,在字典中被称作是“积久养成的生活方式”,而我们把它叫做习惯。

      习惯在睡觉之前要打电话给那个人,而现在为了“断得干净”,而转嫁到了另一个人身

      上。于是,沈夜遥拨通了闫青的电话,还记得那天在沙县小吃分开的时候,对他说的话,既然做朋友的话,就要帮忙一起分担痛苦,每天接我一个电话,不算太苛刻的要求吧。于是,男生想都没想地点了点头。

      说好的。一定要做到。心里面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约定,能够得到实现。

      电话接通了,还没得到声音的答复,沈夜遥就喃喃地说:“一定有哪里不对吧……”

      视网膜上的光影没有消失,画面迅速地切到了男生身上,奔跑的男生,赶上了女生乘坐的那辆公车,跳跃着与之招手,一下,两下,终于体力不足地用手掌撑住膝盖,大口地喘着气。

      沈夜遥握着手机,大脑一片空置,电话中混乱的响声交错成背景音,敲打着耳膜,很费力的才把闫青的声音皂丝麻线中分辨出来,听见他说,我等会儿再跟你联系。

      空气缓慢地流动着,闭上眼睛长吁了一声,努力克制的情绪最终没有爆发出来。所有的声音,在耳边放空,听不见了,听不见电器运作发出的孤独的声音,听不见肠胃蠕动发出的孤独的响声,听不见街道上串流的车辆发出的孤独的鸣叫,却清楚地听到了印象中女生焦急的求助。

      “司机!麻烦你停车!停车!我要下去!”

      扇动的睫毛,将附在眼球上那层薄薄的雾气唰落了,挂了电话,长长的联系人列表,却再也想不到可以打给谁了。

      于是,听见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却又冷漠的声音:你很想他吧?

      这部电影和易江城也看过一回,还记得当时在影院里男生手上捧着爆米花,女生为了看这部电影,趁午休时间拖着男生到学校附近的电影院。易江城担心有学生会的人会到教室突击检查人数,于是,左顾右看无心欣赏电影,三番两次抬手看时间,女生看得投入,到了男生追车那个镜头时,女生突然转头问男生,“明知道速度比不上汽车,却不计后果地往前跑……那个男生是不是很傻?”

      男生想都没有想,冲着巨大的荧幕笑了笑:“电影不都是这样演的吗,现实中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越是会在电影中得到理想的答案。如果电影都像生活一样,谁还会去看电影呢?”

      理智到无懈可击的回答,却让人感到了失望。

      男生或许一直不知道,对于女生来说,最好的答案是,如果在车上的人是你,我无论如何都会去追……因为你是我生命中不能缺少的人。

      可是,男生与女生的思维,自古以来就不适合用“一概而论”来概括。

      有这样一个人,你费尽心思想要避开他,但是心里又忍不住去想他。

      以为逃避可以让他从心里出走,可想念却来得更加猛烈。

      细小的颗粒刹那凝结成了一簇光,想他想他好想他。

      当这个念头在沈夜遥的脑海中开始盘旋的时候,她没有半分犹豫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跑出去,朝着心的那个方向,要去找最想见的人。

      可是,又该去哪里找他呢?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她又后悔了。

      这是周末,除了家,易江城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医院。

      在凌辰事件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易江城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遥遥,去医院看看凌辰吧。后半句被堵回去的话是有助于她恢复记忆。

      沈夜遥一直没有对易江城细说她是如何揭穿凌辰假失忆内幕的。

      凌辰发生意外之后,要说作为主角之一的沈夜遥不比其他人震惊,那是骗人的。

      孤鸿落单的沉寂的夕阳下,女生全身战栗地蜷缩成一团,抱紧膝盖,巨大的云团拉伸,收缩,在夜幕来临前,再度演化成深不可测的形状,以沉默,以肃然,应对着女生焦灼茫然的心事。

      对于自己怎么会做出伤害朋友这样的事,女生始终耿耿于怀。

      是记忆中的哪个细节出了错,还是事后大脑开始虚构放大了受伤的某个点,以至于混沌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作为当事人的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但是,却从其他人看自己的目光中明白了“无论如何都是你的错”的深意,几天后,沈夜遥捧着一束花,带上家里最好的补品,满心诚意地来弥补自己失手的过错。

      那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的,收起往日的锋芒与嚣张跋扈,生怕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会因为一场意外而撕裂,就算是身边有很多朋友,但始终没有忘记凌辰微笑着说“我们是朋友”时,这样坚定又不带做作的口吻。

      所以脚步才会比铅还沉重,心才会比打结的麻线更纠结,才会在病房门口犹豫再犹豫,徘徊再徘徊,病房里传出凌辰打电话的声音,努力控制的音量,在空气中流失,阳光穿过窗户折射出菱角般的光旋,眼前一阵晕眩。

      “我要把她毁掉……我讨厌她!我看不得她这种连生活是什么要搞不清楚的一个人过得比我好,我见不得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透过门缝的空隙,还能看到凌辰的身上紧裹的绷带。

      “你以为我想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吗!我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多了!你知道吗,我毁了!我是被她毁掉的!她就要以数以千倍的偿还我!……我,恨她!你一定要帮我!”

      她受伤了,脸上却带着胜利者的笑容。

      “你要知道,恨她的人,不止我一个!你难道就不觉得她这人很恶心?拜托,既然我们诚心要合作,就不要拐弯抹角了,只要可以毁掉她,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

      ……

      到后来的某一瞬沈夜遥对自己的做法一度有过怀疑,凭她一贯的作风应该会推门而入,可是,当时她竟然选择了最消极的方式面对……如果当时直接推门冲进去,是不是就能够中断一场阴谋的触发,甚至更狠一些,火上浇油,在她没有康复的烫伤的脸颊上,留下五指手印。

      可是,在沉寂无声的长廊上,留下的却是仓皇而逃的背影。

      担心与顾虑,真实与虚伪……世界交织出滑稽的缤纷,而肉眼所见的却只有黑白两色。在此之前还是相信友情的,不是吗……接下来,不过是被人击溃了最后的信任与依赖。

      第二天,在学校的论坛上明白了之前的所有都不是幻听,一切应验了偷听到的话。

      发帖者义愤填膺地声讨“人情”的复杂与可悲,社会的黑暗与无望,以及“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哀思,学校机房的网速沉重地无法加码,沈夜遥的手无法抑制地发抖,鼠标缓慢地移动,逐渐进入整个事件的燃点,战争一触即发。

      凌辰出事的事发地点,发帖者耐心又颇具绘画天分的用画笔情景再现,以及甚于东野圭吾的推理思路,帖子上还附有事发当时正义人士“碰巧”记录下来的视频资料,几十秒的时间,所有的矛头指向事件的另一个女主角——沈夜遥。

      “不是我干的!”气急败坏地推倒电脑屏幕,惹来一阵哗然,抬头迎上每个人的目光,慌张的,彷徨的,小心翼翼的,充满质疑的……一开始并不在意,在那一刻才觉得害怕,于是,拨开人群,疯狂地跑到易江城的班级门口,那时候执着的觉得:全世界都可以诬蔑我,质疑我,但只要你,只要你江城相信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证据确凿与居心叵测这不是一对近义词,它们的关系在词典上的距离也不是抬头可见的邻里,但是那一天,它们携手并进,像两把锋利的刀,架在了沈夜遥的面前。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一句,发生意外的那天,凌辰口中的叙述是不是属实。包括易江城,

      也是一样……

      女生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奔向易江城,得到的却是手机中不堪入目的照片。迷离的目光的女生是画面中唯一的主体,化了夸张的浓妆,妖媚妖娆,衣不蔽体,尽管马赛克遮住了几个重要部位,但还是能让人忍不住猜疑,对号入座。

      我们是不是只能看到一半世界。

      在前面走,就看不到身后的风景。

      我知道的与你知道的相交在一起,可能重叠,也可能互补。

      那些你我都无法证实的事物的不可见的那一面,如果没有证据,就没有人相信它是实实在在存在过,发生过,所以……为了弥补现实的不足,才有了照相机与摄影机这些可以记录事物真实面的东西出现吧。

      可是,有没有人说过,这种看似记录最真实画面的工具,也会说谎。

      光的侧重点不同,取景不同,讲述的故事就会产生偏差。

      然而,谁都相信它,相信它不会说谎,相信它是人类揪出谎言者的最有效的工具。

      为了加强画面的真实感,除了房间里混乱的场景之外,还拍摄了某酒店的外观图。

      沉默是两个人相对时唯一的语言,沉默是你给出的唯一的反应,但却是比什么都残忍的答案。不知道是何时留下了这种照片,在大脑搜寻各路线索,想将回忆重塑,还原整个事件的事实,然而,空空如是的大脑却怎么也想不起是何时何地在何种状况下发生了这种不堪的事情……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江城!你相信我啊!我再怎么乱来,都不会出去和人乱搞的!你要相信我,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难道你不了解我吗?”

      男生伫立在那儿,动作艰难如磐石,如日落垂暮的雕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任由她叫,任由她喊。

      所有的人,都在质问她,躲避她,用赤裸裸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

      沈夜遥第一次对自己所处的世界有了疑惑,困顿与茫然,失望与绝望,复杂的情绪裹成封闭的茧,残食掉人与人之间仅剩的毫厘丝忽。

      过了好久,易江城说:“沈夜遥,你让我拿什么相信你……”

      女生听了之后发疯似的抢过一个又一个的手机,整个人几乎陷入癫狂。差点要飞奔到造势者所在的医院对峙,结果还是被缓过劲来的易江城拦了下来,“遥遥,你别闹了!先跟我回家!回家再说!”

      回到家后,面对的是更加之严酷的局面。

      两个人冷漠的僵持在那儿,“只有你会相信她的鬼话!”

      可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谁都愿意相信弱者的话,同情弱者的眼泪。

      相信她的,不止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沈夜遥强忍住眼泪,紧咬的唇白得失去了色泽,听见他说,“事实就摆在眼前,我们……还有的选吗?”

      女生气得全身发抖,父母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听见了,却没有因此而收敛。

      “当时我真该把她弄死!”在愤怒情绪下脱口而出的话,说完之后,连自己都觉得太冲动,可是,爸爸的耳光已经甩过来,落在女生的脸上。

      天究竟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女生已经记不清楚,只是隐约的记得自己在那种情况下,仍旧像不怕死的小强,张牙舞爪地对爸爸说,“你凭什么打我!你了解那个贱人吗?你知道她会用什么手段来博取别人的同情吗!她那种人是被人推倒了,还要在自己身上捅刀子的

      神经病!”

      一开始只是伪装,把模仿当作是一个庞大的实验。

      没想到最后却是被人推向了那个无法挽救的孤立无援的世界。

      然而,感到意外的是,就连生命中与之关系最亲密的父母,都仅仅是把她的表现归属为叛逆。

      可逆转的,不可逆的,这分明是宇宙命理的两个极端,而他们却没有在意。

      于是,假模仿成了真叛逆。

      爸爸的手再次扬起来,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对她下过一句狠话,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他不仅骂了她,还动手了。妈妈护住她,挡在了最前面,“有话好好说,你打她可以解决问题吗?”

      “你看看她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跟街上的小太妹有什么区别!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育她,让她长记性,恐怕以后还要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伤人放火都不足为过!等到那个时候,你这个做妈的哭也没有眼泪!”

      “到这个时候,你还说什么风凉话,女儿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吗?就不是你的责任?如果你是一个好父亲的话,你另一个女儿会活得像现在这样吗?”

      争吵吞噬了人仅有的理智,两个人牵出陈年旧事争执不休。

      凝结的心渐渐化身成冬日的冻浦,女生推门而出,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被扔在身后的激怒耳膜的那句话是父亲粗暴的诅咒——“走!让她走!就让我没有这个女儿!你们谁都不要去拦她!”

      女生不按常规的,在跑出小区之后,绕进了一条巷子里,眼前的缤纷顿然成了被黑白封印的世界,她蹲在地上,冷笑着恸哭了起来。

      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在这个纷扰的世界,她是孤独的个体,没有人会相信她,也没有人要相信她。

      却忽视了视线不可见的街巷,男生不安的穿梭。

      分明是跟在女生后面跑出来地,但在日常通行的街道上都没有看到她跃动的身影。

      冲进耳膜的每一帧音律都能够让心急速收缩。

      然而,找不到她,连一点行踪都丢失的茫然让他无所适从。

      迷离的夜幕,车灯涣散成斑驳的光点,落在易江城的视网膜上,他焦躁的重拨了数十次的电话号码,始终播报着“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离家出走的几天一直借住在朋友家中,都是酒肉朋友,没有人会在意她到底遭受了怎样的打击之后,会想到与她们狂欢,她们只会在意今晚的游戏人数够不够。

      于是,生活陷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白天睡觉,晚上疯癫,玩得毫无节制,努力做很多事情来填堵空白的大脑。但却仍然无法控制住自己,失眠的白天,与她疯玩了一个晚上的人都睡死了过去,唯有她是清醒的。

      临近正午,沈夜遥下了的士,被脚下的一块石子趔趄了一下,绊了一跤,仰头看到了“津桥一中”几个烫金大字。这是曾经那个惊心动魄故事的始源地,从来没想过会回到这里,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如化学实验中猝然叠置的气泡,堵在胸口。可是,随即而来的熟悉感又将之击退。

      女生趁着门卫不注意的时候,混进了校门。

      云层越飘越高,不知不觉变成了小冰粒。然后,穿过云层,坠向地面。

      在飞翔的过程中,小冰粒在空中留下了正电,把自己变成负电的雨滴,两种对立又相

      吸的能量,在小雨滴冲向地面的同时不断累积,互相越来越不可抗拒,终于在一个闪电的瞬间,正电和负电又激烈的结合在一起。

      顿时,天空雷电相交,世界黑白两色,骤然点亮,又瞬间坠入黑幕。

      熟悉的楼道,在几天时间里迅速迁延,变成了眼中陌路。迎面走过去的充满朝气的人群,被拉黑的暮色拖长了阴影,将视线中的世界笼罩住,呈现出不透色的介质。

      凌辰出事那天……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忆像是一卷展开的瞰图,铺天盖地而来。

      女生疾步走到了教学楼南区。不想被人看到,也不想被人发现。

      意外的事发地,积尘附在地面上,脚步落下去,浮起了蜉蝣状的颗粒,又一道闪电,将天地劈成了两半,紧跟着雨滴溅在建筑物上,潮气袭来,女生调整了呼吸,走到开水间门口,努力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从细枝末梢上梳理一遍。

      还能想起出事之后在酒吧玩的某个晚上,遇见了姐姐,她有几分诧异地看着女生失魂落魄的模样,问出的第一句话不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而是,“你为什么会被人搞成这样”。

      女生忍耐了好几天的眼泪爆发了,唯一能够说完整的一句话是,“姐,我该怎么办……”

      姐姐给她的答案是,擦干眼泪,要死就死个明白。

      可以被误解,被陷害,但无法接受的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人黑了。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则,这原则就是在别人说你蠢的时候,能够笑着说“我受得起”,在别人说你钝的时候,能够笑着说“我乐意”,在每一次伤害与袭击席卷而来的时候,都能够坦然的面对,一种成熟的姿态,绝非歇斯里地的哭喊,这几天一直在思考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得出的结论是:支撑着一切的是——我早已洞察全局。

      所以,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成为一个聪明人,而不是被人利用的蠢货。

      开水器从红灯跳到绿灯,自动输入的水源达到沸点之后迅速被煮开,沈夜遥注视着温度仪上摆动的指针,时光在记忆的绑缚下开始倒退。

      出乎意料的是,南区的实验室竟然有人在上课,下课铃响,从教室里蜂拥而出的人群,混乱中撞到了人,沈夜遥慌张地丢下一句“对不起”,避开了一波人潮,却在绕进僻静的小路走出没多远的地方,听到身后传来讶异的声音,“夜遥学姐?”

      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女生翘了一节体育课,与沈夜遥并膝坐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甜点屋,上学时间,店里的客人少得可怜,沈夜遥抱着双臂,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一手拿着咖啡勺,一手疲惫地扶着额头:“苏薇,你拿什么相信我,在那种慌乱的情况下,连我自己都混乱了……没有人相信我,也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回忆整件事……你,明白吗,我心里的感受。”

      “可是我相信!”郑苏薇突然提高了声调,“那天……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搅动咖啡的勺子戛然停滞,沈夜遥瞪大了眼睛,看着郑苏薇。

      郑苏薇咬了咬嘴唇,说:“我看到……是凌辰学姐她死抱着开水壶……跌下楼梯的……不是像当时论坛上描述的那样,说是你推她下楼的。”

      唯一一个站在她这边的人,沈夜遥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瞬间的失聪。

      “请原谅我……原谅我当时没有勇气站出来……”

      沈夜遥陷入了沉默,直到走出甜点屋,才对战战兢兢的郑苏薇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事情闹得再大,家还是要回的。

      一度以为熬不过去,直到时间这条悬河冲淡了时光中所有突兀的,尖锐的尘粒,但最终还是在各方过分抑制的静阒中,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父母终归是父母,血浓于水,冷战的积点达到燃点之后,一切还是会逐渐趋于平衡。

      有钱有势是无形的资本,父母摆平了校园中刮起的旋风,紧接着为她办理了转校手续,

      走的时候还有人为她举办了欢送会,做戏做了全套。

      然而,这个事件由始至终都没有人站出来问过沈夜遥一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两个曾经看似连体婴的女生会彼此憎恨到要把对方搞垮的程度。

      意外的是,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在人群里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易江城始终没有放弃她,大概是最大的安慰了,惊讶地问道,“你不会也跟着转学了吧?”

      男生面容轻松的摸摸她的头,“反正这边的学区离家比较近。”

      被女生问到,“你怎么说转学就转学,你爸妈不管你啊?”

      男生尴尬地笑了笑,先往前迈了几步,走远了,还不见女生跟上来,他回头说,“你忘了吗,他们根本不管我。”这个时候已经忘记了男生之前跟自己大概说过他家的情况,也忘记了自己之前恨他不够信任她,那时候用一个拥抱抵消了所有的顾虑,就因为当时单纯的以为“再也没有人比你对我更重要”。

      后来当沈夜遥对闫青叙述整件事的经过时,孤立于事件之外的男生,不解地问女生,为什么不把这些话告诉易江城,还有她的父母。

      女生苦笑说,我很喜欢一本书,那里面说过这样一句话:所有的解释,都是人们为了美化自己的道德,解释是蒙蔽别人的眼睛,减轻自己的罪恶,掩饰自己的过失,而叙述的一个美化自己的故事。版本不一,阐述的不过是一个共同点——我没错,我是被逼的。

      “如果你也去看看这本书,你会懂的。这是一个关于欺骗与爱的故事。”

      当时闫青说了一句很让沈夜遥意外的话,“这本书,我看过。”

      两个人相视一笑,其实相互懂的对方,有时候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我们执着的要找到那个对的人,当对的变成错的,错的又变成对的之后,才发现“对与错”从来都没有标准答案。

      而在当下。

      光线从明媚至虚透,女生伸手用五指掩住夕阳的明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失去耐心地从口袋里摸出振动的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刚准备将署名“易江城”的电话摁掉,结果,电话那头的人很有自知之明的先放弃了,这样也好,女生正打算把手机放回口袋,屏幕的光度又开始一明一暗地跃动。

      有想过,如果有这样碰巧的时机,那一定是命中注定。

      可是,真正亲眼所见,还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接起电话。

      男生在电话那头声音梗塞,有几秒钟的凝滞,在听到女生说,“你再不说话,我就挂电话”了之后,男生开口说:“遥遥,你至少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沈夜遥生尽量把语速放慢,不让声音将情绪暴露,淡淡地说了一句:“易江城,我们又不是恋人分手,就算是做不了最好的朋友,但至少还是见面会打招呼的关系……你觉得呢?”

      空气在时光间隙缓慢地流动。

      沉默的回应与敏感的神经触礁。

      “……你,在听吗?”沈夜遥察觉到异样,忍不住先开了口,“喂,喂……我要挂电话咯。”

      电话那头发出“呜呜”的抽噎,沈夜遥仿佛看到了男生缩在暗黑的角落,握着手机,感觉到他努力捂住嘴巴不让声音露馅的压抑。

      颤动的声线,加重的呼吸,拉长的时间线,缓过神来,发现了“原来你哭了”这样的事实,所以,心软了,再也说不出狠心的话,沈夜遥调整呼吸,长吁了一声之后,对易江城说,我们……见个面吧。

      要多难过的事情,才会无力地选择流泪。

      记得易江城上次哭还是初三那年,沈夜遥和人打了一架,整个事件有些过分了,她脸上挂了彩不敢回家,顶着两只熊猫眼去江城家。

      突然而至的灵感,想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出事的话,对方会不会紧张。

      于是,来之前先做了一点手脚。

      以至于男生开门的刹那,看到女生瘫软地靠着门框,就惊呆了。

      沈夜遥按着腹部的那双手全是鲜血,朝着易江城努力地笑了笑,整张脸却早已虚弱的失去了血色,“江……江城……”话音钝弱,“我……好痛啊。”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易江城几乎连思考的空缺都省略,慌张地将女生抱进家门。

      他颤抖地握着女生的手,焦急的拨打急救电话,结果被突然“诈尸”的女生阻止了,“哎呀,这不是血啦!是番茄酱!”

      有那么几秒钟,易江城全身僵硬的注视着沈夜遥,从她的话中理解过来,用手指沾了她脸上的红色斑迹,吮了一口指尖触动味蕾的红酱,而后沉默的转过身走进洗手间,许久都没有出来。

      女生听见潺潺的水声流动的声音,蹑手蹑脚地走到洗手间门口站定,小心翼翼地问:“江城……你生气了啊……”

      水滴从面孔上削落,男生始终没有抬头。水渐渐干透。

      “喂,真的生气了啊……”

      男生的喉结动了动,屏息,“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对不起嘛。没想到你会当真……我也很吃亏啊,身上的T恤是当季CK的最新款哎,现在算是报废了……哈。”

      声音与水花相溶。

      嘀嗒。纯净的液体凝结成一滴静默的泪。

      女生在震惊的片刻,尚未反应过来,被男生强有力的肢体所左右,“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突然被男生的力量包围住,紧紧地包裹,他眼角的泪,瞬间滑落,温热的顺着女生的脖颈停留在颈窝。

      这是女生第一次看见男生掉眼泪。

      因为生与死,因为生命中交织的羁绊。我们生命中都会出现这么一个人吧,总觉得这个人的存在不可或缺。

      席卷的黄沙,狂波惊澜扯动的海岸线。

      清晰的回忆逐渐变得浑浊,回到现实。

      在光的阴影下,被遮掩住的男生的另半张脸上有擦伤的痕迹。

      几天不见,却仿佛隔山又隔水。

      早之前预计好的剧本,在这个时候,全都成了一纸空白。

      沈夜遥扳过易江城的脸,嘴角的淤青看得更清楚了,“喂!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和人打架了吗?”

      男生有几分固执与胆怯,捂住脸,扭过头,拼命地闪躲,可分明连解释的语气都开始含糊了:“没……没有啊……不过是前两天走路……”

      “不小心撞到了电线杆!”后半句话竟然被女生一字不差地解读,男生发窘地睁大眼睛看着沈夜遥,连最后的底气都丧失了,勉强凑齐了应对的答案,“你怎么……知道?”

      沈夜遥无奈地笑笑,“江城你真的不会撒谎。”

      女生自然没有看到有八卦者拍下了一周前的追车事件,一张男生疯狂奔跑的照片,被人用一句话概括“学委是在拍偶像剧?极速奔走?”,上传到微博,惹来更多好事者的揣测。

      其实他也会在潜意识里追逐你的身影,就算是用价值观鄙夷偶像剧中不靠谱的情节,还是会奋不顾身地想将你挽回。

      只是当时低下头,对着两个人的合影发呆,思想徘徊在是否删除照片这个问题上,忽略了人行道上奔跑的男生,几度推开拥堵的人潮,奋力要追赶你的脚步时,一脸的急躁与惶恐。

      在这个时候,男生却以为她早就看到了微博上被同学转发的照片,甚至是事发当时就心知肚明,只是不愿理睬而已,他支吾着说:“遥遥,我……”话还没说完,眼眶就红了。

      不是脆弱到遇到一丁点事情就会哭鼻子的小男生,然而触到了心中的某个点,就脆弱到岌岌可危。

      “这不是你的风格吧?什么时候变得吞吞吐吐了?”沈夜遥故意扭过头,把视角落在别处,淡淡地说,“那天我说的话是认真的,对了,你、现在和她怎么样,表白了没?”

      “沈夜遥!”易江城加重了口气,把这几天积累的悲哀推至一边,扳过沈夜遥的肩膀,愤愤地直视她的眼睛:“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和凌辰没有关系!你不要每次都将你的观点强加到我身上,行不行!”

      女生反抗了一下,结果被男生更加用力地抵在了墙边。

      “走开走开,不要碰我!”手臂上还残留着男生的温度,低埋的脸颊上,流下了委屈的眼泪。

      “遥遥,因为我们太熟悉了,熟悉到我原以为省略那些复杂的步骤,你都能感觉到我心中的真实想法。”

      两个人怒视了半秒钟之后,易江城说:“你……是在吃醋吧?”

      女生不禁冷笑了起来,“吃醋?开什么玩笑,我、不过是为你感到可悲罢了……”

      男生眼中的失落感如陨落的流星,光芒瞬息而灭。

      可是,既然到了这个份上,要把话说清楚,那也不用客气了吧,女生冷言道:“小孩跌倒时,若左右一瞥,没有大人在身边,竟便不哭,干脆自己爬起来算了——有人呵护你的痛楚,就更疼。没有人,你欠矜贵,但坚强争气。”

      凌辰她就是那种人,明知道她的秉性,为什么还要成全?

      在回忆中你是连晚餐吃什么都犹豫不决,要向我再三确定的男生,磨叽到春游远足的前一晚还要打电话向我反复确定有没有带驱蚊水,创口贴,急用药,结果第二天自己包里还会另塞一个备用小药箱的男生。

      在印象中你是完全不会开玩笑的男生,但是,你每一次说话,她都能被你逗笑。那种笑不是轻易伪装就能映在脸上的,作为女生的话,第六感就能察觉到的动静,在心中组合排列,最后,得到了最不愿接受的结果。

      原来……真正两情相悦的是你们。

      我可以接受不完美的你,却没法面对属于别人的你。

      听完沈夜遥的“有力证词”之后,易江城一怔,“遥遥,你怎么变得偏激?”

      “没办法……人都是偏激的,不是吗?就像人从一出生,心脏就注定是偏的。江城你现在不是我的人了,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江城就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被我拖累……应该是很痛苦的事情。趁着我们还有一点美好的回忆,到此为止,是最好的结局吧。”顿了一下,想到男生之前的质问,又补充说:“再说……不是变得偏激,是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缺少一双发现的眼睛。”

      “你……确定吗?”

      “江城,我再说一次,我真的真的是认真的。”尽管舍不得,尽管不忍心,但态度是认真的——宁可做推开你的那个坏蛋,也不想等到某一天听你说“对不起,我要去守护别人了”,成为被你抛弃的那个人。

      沈夜遥憋足了一口劲,用力推开易江城,以为可以逃脱成功,结果被男生又拽了回来,愤懑的,压抑的,无法宣泄的,“你不是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一句话道出了男生心里压制的情绪。

      其实早就注意到你了。

      在你还没发现我的时候,就已经在脑海中假设过很多次我们相识的画面。

      一直想成为你心目中那个完美的男生,成绩好,谦逊,温柔,不计较得失,只是没想到我的沉默到最后,成了对你“漠不关心”的证据。

      在你闯祸的时候,是谁在替你善后,以至于你可以纵情放肆,不计后果。

      “正因为我相信的人是你,所以更要卖力地去弥补……不管你做的是对是错,结果我都可以替你承担。”

      女生一怔,琉璃般透亮的瞳孔迅速放大,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男生。

      不管你做了什么,始终没有抛弃你,在你身后,默默为你善后的人,你是习惯了接受,自然到觉得我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说任何感谢的话,还是从来没有注意到他的付出。

      “我喜欢人是遥遥你啊……”终于把话说出来了。

      不是第一次被告白,却激动到几乎耳鸣,对周遭的一切杳不可闻,只听见他的声音,他说,我喜欢的人是遥遥你啊。

      易江城似乎担心不够正式,在调整呼吸之后,抬起头,凝视着女生的脸,又生怕她在确认之后,会惊恐失措的逃跑,于是,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又说了一次。

      “沈夜遥,我现在必须跟你说!我喜欢你!”

      其实这个人他曾经是她最想在一起的人,被人认为是滥交也好,不懂珍惜也好,全都是想看到这个人紧张的神情,然而,他脸上的表情从来都是轻描淡写,难道就因为她曾经跟他说过一句“我只是年轻贪玩”,他就会毫无条件的相信她总有一天会从良吗?

      从来都没有担心过“情敌”这种生物的易江城,你凭什么让我等那么久。这句话的力量化成卑微的液体,在女生的眼眶打转,她忍住不哭,从男生的手里挣脱开,说了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太晚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很无奈的说了没人会相信的谎话来堵塞下文。

      可是,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等一个人的出现。这个人他会在深夜为等我一通电话而迟迟不睡,他会在半夜收到我的短信后明明很困却撑着眼皮回复我,他会在我受了委屈被误解的时候第一时间冲过来抱住我,告诉我什么都不用解释,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只相信我。

      这个人我等了很久,很久,我找好了目标,期待着他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但是,他却会在夜晚接不到我的电话,先打过来跟我说晚安早点睡。他会在十二点准时关机让我的深夜短信石沉大海,第二天才得到回音。他会在我受到恶言诽谤的时候,责怪我以前怎么不懂好好做人……

      你给我带来的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痊愈的伤口。

      而曾经以为你是我随时转身都可以遮风避雨的挡风墙,这个,你不知道吧。

      女生紧咬着丧失血色的嘴唇,半晌,摇着头,有了一丝的松动,“你正直沉稳,你优秀理性,你深知大礼,懂得如何不会迁怒于人……而我,却是跟你相反的那类人,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易江城,我的人生糟糕透了,所以,想想你的未来,想想你的前途,还是不要再掺和进我的人生吧……”

      “那天我说的话是认真的,凌辰也许比我更适合你。”

      已经无法控制情绪,沈夜遥趁着自己还有一丝理智的时候转过身,可是,男生却像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女生的手臂,猝不及防的在她身后紧紧地将她收入怀里,冰冷的鼻翼贴在女生的脖颈上,执迷不化。

      易江城的眼泪……

      第一次找到恋爱的感觉,第一次为了找到自己的位置而变得叛逆,第一次为了驱赶情敌而大打出手,第一次决定放弃坚持了那么久的感情……

      我们为什么要害怕“第一次”,因为从来没有做过,而退却?

      每一天都是“第一次”,每一个早晨都是崭新的,同一天不可能重复过两次。

      只要有了第一次伤害你的经历,深深地在你的胸口插一把匕首,以后就不会再心痛。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怕……连迈开脚步,这个小小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呢?

      “不……不能走!”

      女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男生坚定的声音在耳畔回旋,“对于我来说,合适我的人,只有你,沈夜遥。”

      “给我一个保护你,不让你受伤的机会……好不好?”

      在意的人,只要一句话,就能改变你所有的决定。

      然后,你逐渐理清自己之前所做的“令人发指”“忍无可忍”的事,看到了在千万个用来瞎扯的无理取闹的论据后面,只因为躲藏着一个致命的论点——我喜欢你。

      “我可以答应你,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男生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

      “你先答应我。”

      “好。”

      “不要再管凌辰的事了。”

      街角的路灯瞬间点亮,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在入夜萧茫的景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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