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醴与郁

6、重叠之迹

　　路途中，何淌已经告知何淙近些时间来发生的事。
　　比如母亲的心脏衰竭，比如母亲给哥哥选的女朋友，石璐。
　　走到医院的病房的时候，何淙有些恍惚，她看着病房门上一扇长方形的玻璃窗，上面映出自己毫无表情的脸庞，陈年往事如水中月般虚浮地在这扇玻璃上如书翻过，滚动间，只有一双眼睛，倔强的，不羁的，从未跟随往事浮动。
　　手轻轻握住门把，旋出一条既定的弧线，母亲坐在病床上，抬头望来，看见何淙，淡淡笑了,“小淙回来了。”她脸上皱纹不多，浅浅的，看起来是个祥和的中年妇人。
　　可是何淙分明嗅到了，笼子的味道。
　　她控制住表情，叫了一声，“妈。”
　　何母，也就是乔妭，拍了拍床，说：“过来坐。”何家家境富裕，她又注重保养，虽然生了重病，脸上苍白几分，身子消瘦几许，那股子温婉高贵的味道还在，等到何淙慢慢挪过去坐下，她就拉着何淙的手，“小淙怎么瘦了，回头妈妈叫王姨给你炖些补汤，好好补补。”说着又去抚摸何淙莹白的脸。何淙神情淡淡，说：“妈，不必了，我这样刚好。你生病了，要好好休息，别操心了。”
　　“还说，妈妈最操心的就是你。怎么样，要不要回来和妈妈一起住，妈妈也好照顾你。“乔妭笑着说，语气里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
　　何淙的脸白了白，可她苍白起来，更像那枝头的一捧雪，美得摇摇欲坠，却又冷漠得不愿坠入尘埃。真是像极了她的父亲。
　　乔妭见状，握着何淙的手紧了几分，神色有些阴霾。
　　“妈，现在就先别说这个了，你的病要紧。小淙这段时间会陪着你的。“何淌看见不对，立刻插话，既心疼脸色苍白的何淙，又担心心脏衰竭的母亲。
　　何淙闻言猛然惊醒，母亲是心脏衰竭，最受不得刺激，她苦笑一下，低头沉默。
　　乔妭神色无奈，“好啦，妈妈知道啦。“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何淌喊了一声进来，萧闻杰便推门而入，他穿着蓝色休闲服，脸庞方正，透着一股爽朗阳光的气息。乔妭看见他就笑说:”闻杰来了，真巧，小淙和阿淌都在。小淙你没见过吧，我常跟你说起的，我的女儿。“
　　萧闻杰笑了笑 ，跟乔妭和何淌都打了声招呼，然后把目光转向床边坐着的女孩，只是一眼，他便惊艳极了，他摸摸头，叫了何淙一声：“何、何淙妹妹，你好。”
　　“你好。"何淙朝他轻轻颔首，只是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
　　“好好好，既然闻杰来了，一会中午的时候闻杰带小淙出去吃吧，小淙这么些年没回来，可不知道H市的变化喽。"乔妭很是高兴地说，萧闻杰是她高中好友的儿子，近几年在H市发展得不错，踏实能干，一直都很照顾自己，何淙和他一起再好不过了。接着她又说：”阿淌，你中午陪妈妈吃饭吧。"
　　一句话塞住有话要说的何淌。
　　何淌很有几分无力的愤怒，他知道母亲的意图，然而这样实在无异于再次逼走何淙，只是这次何淙若是不从，恐怕又会刺激母亲的心脏，实在难办。
　　思忖间，何淙忽地站起，面色冷淡地和乔妭说：“妈，我男朋友今天中午约了我吃饭。他现在到了，我先去接他。”转身就走。
　　乔妭和何淌都愣住了。
　　“阿淌，听见没，小淙有男朋友了？你见过吗？“乔妭虽然惊讶，但还稳得住，只是疑惑地问着何淌。
　　何淌也是疑惑地摇摇头，说：“没见过。“
　　何淙在门外听到此事并未刺激到母亲的病，松了一口气，默默离开。
　　她一人在街头到处乱晃，心里乱成一团毛线，身处H市，有一种浑身都被掣肘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四肢又被母亲绑上了线，又成了一只漂亮又精致的木偶。
　　她叹口气，也不知道男朋友的谎该怎么圆，这样低着头走，一下子就撞到一个人，那人走路太稳，她踉跄了两步，被那人扶住，随即听到那低沉如古琴的声音里掩不住的惊喜：“何淙？"她抬头一看。
　　岳峣。
　　皱皱眉，“岳先生。“还是礼貌地打个招呼吧。
　　“何小姐。“岳峣朝她温柔地笑笑，他面容本就清俊非常，这一笑便如风徐引，一股说不出的温和。“我来这里采风，一会准备去吃饭，听闻何小姐是H市人，不知道有没有推荐？”
　　何淙怔怔地看着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轻轻地说：“当然可以，只是有一个条件。”
　　“可以。“岳峣也不问，答应得爽快。
　　“好，那我们走吧，一起吃饭可以吗？“
　　“嗯。”求之不得。

　　一家叫“这里”的沪菜馆。
　　何淙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碗里，美美地吃掉之后，酝酿了一下，和对面的岳峣说：“我的条件是，做我一星期的男朋友。”
　　如青玉般的手指收紧了手中的白瓷杯，岳峣一瞬间脑子空白一片，他听到自己紧紧的嗓音：“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才能确定那不是幻觉。
　　“做我一星期的男朋友。“何淙看着岳峣的神色，不确定他是真的没听清还是不愿意，只好再加一句：“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
　　岳峣回过神来，暗恨自己为什么要说刚才那句话让何淙误会自己不愿，一个星期又怎样，他总有办法把一个星期延长。岳峣清清嗓子，薄唇微动：“好，我答应你。”
　　何淙有点惊讶，但想想一个星期而已，自己也不需要纠结这么多，只和他说：“我母亲住院，下午可以陪我去看看她吗？”
　　“当然。“岳峣朝她笑笑，给她倒了一杯水，“慢点吃，溪溪。”
　　“溪溪？“何淙疑惑地重复这个名字。
　　“溪水流动的声音为淙，作为爱称，不好吗？“岳峣笑着，嗓音里却透着一丝紧张，他有些害怕这个名字惹何淙反感。
　　“哦，好吧。”其实还蛮好听的，这样显得亲昵，何淙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岳峣还挺敬业的嘛，就低头啃排骨去了。
　　她并未注意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在面对她时，眼里的温柔与缱绻有多么刻骨。
　　此时，他的心里又有多么的不可置信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