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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chapter 7 ...

  •   7
      余涛的灵堂设在了城外的一幢独栋的白色小楼中。
      景宸和周一秋下车时,恰好看见唐医生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从里面走出来。
      她看见周一秋,微微一愣,还记得白天在警局的遭遇,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抱着的小姑娘身形瘦小,衣着虽然讲究,但是头发枯黄,羊角辫只有细细的两把,面带病容。此刻脸上挂满了泪珠,好像已经哭脱力了,脸蛋伏在唐医生肩上,抽噎着低声喊着爸爸。看来是余涛的女儿。
      严可昱皱了皱眉,走上前用拇指擦掉女孩的眼泪,口中责怪道:“不是说先瞒着小猫么?”
      “不能让她连爸爸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啊?”唐医生拍拍小女孩的背,继续说,“我先送她回去休息,一会儿再过来……你在这守夜吗?”
      “嗯。”
      “那我一会给你把头疼药带过来。”唐医生客套地对周一秋点点头,就抱着小猫上了另一台车。

      余涛的灵堂布置得颇具规模,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
      一片白色中,余涛的遗像孤零零在其中,倍感凄凉。
      “余涛好像知道自己要死,提前一天,把家人都藏起来了。”严可昱说,隐瞒了一个关键细节,因为严可卓劫持了小猫,余涛才匆忙藏起了家人。
      景宸和余涛仅有一面之缘,还是在对立的情况下差点被他开车撞死,只是给他灵前上了炷香,就走到旁边。
      周一秋倒是非常郑重地给余涛上了香,还行了礼,对着余涛的遗像,说:“余哥,从我认识你,就觉得你一直不开心……”
      景宸和严可昱听着,两个人都面色古怪。
      周一秋顿了顿,继续说:“希望你下辈子可以轻松点。”

      灵堂不知道焚的什么香,香气扑鼻,暖风熏得人恹恹欲睡。周一秋年轻,昨夜又没怎么睡,坐了一会就困得摇摇欲坠,景宸把他送到旁边的休息室中休憩,自己回到了灵堂。
      严可昱站在余涛灵前,看着遗像发呆,听到景宸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他干巴巴一笑,说:“你看,他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多好。”
      “以前有过这样情况吗?”
      “有过两三次,他动了手,然后马上又不记得,最后还得我来给他收尾……”严可昱说,“还是周琰好,虽然下手黑了点,但是敢作敢当,从不像周一秋一样,做了,然后一忘了之。我有时候看着周琰都比看着他亲近,周琰还是个人,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余涛死了,你迁怒到一秋身上。”
      “……也许吧。”
      “我去看看一秋有没有醒,要是醒了我就带他回去了。”
      严可昱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好好看着他。”
      景宸没说话,走到了隔壁的休息室,周一秋躺在沙发上,手腕遮在眼前,挡住了灯光。
      他睡得熟,景宸一时不忍心喊醒他,,看看四周,关上了灯,自己坐到沙发的另一边。
      ——所有人,连严可昱,都相信是周一秋杀了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休息室外,又传来了人声,唐医生回来了。
      “一秋呢?”她一来便问。
      “已经走了。”严可昱方才也在发呆,没有留意休息室的情况,此刻看灯关了,想当然的以为他们已经走了。
      “给,你的头疼药。”唐医生把一个金属药盒递给严可昱,又去服务台倒了杯水,看着严可昱把药吞下。
      “小猫怎么样了?”严可昱问。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你会收养她吗?”
      “为什么不?”唐医生利落地收拾着水杯和药盒,说,“我喜欢小孩子,我愿意当她妈妈。”
      “如果小猫需要一个父亲……我可以和你结婚。”
      唐医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又露出她时常会有的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在余涛灵前说这种话,你不觉得有点不太尊重?”
      “换个时间我会再说一遍。”

      唐医生不置可否,走出灵堂,半天没有回来,严可昱走出去,发现她在走廊里抽烟。
      “我知道你的态度了,”严可昱说,灵堂的香火熏得他也有点头晕,“我不会再提了。”
      “怎么?”
      “你只有在特别烦闷的时候,才会抽烟。”
      “你发现了?”唐医生一笑,在窗台上摁灭了烟头,走回了灵堂中。
      两人在灵前席地而坐。
      过了一会,严可昱说:“说点什么吧,我有点犯困。”
      “困就休息会儿吧。”
      “说点什么吧。比如说,你为什么会应聘我弟弟的家庭教师?你很能干,父亲和我都觉得你别有用心,又没发现你跟警察有联系……”
      “哦,”唐医生找了一个烟灰缸,放到中间的地上,自己点起一支烟,又递给了严可昱一支,“我还真没跟别人说过我的事。”
      “你别看我现在还是单身,我谈恋爱挺早的,十六、七就喜欢上隔壁家帮我补课的邻居了,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他比我大一岁,那时候已经上了大学,他也喜欢我,那时候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让我也考上他上的那所大学。我顺利考上了那所大学,他比我还高兴,我还记得那天,他借了亲戚的车,带我去游乐园庆祝,我们玩了一整天,下午,他先送我回了家,然后去还车。”
      “那天他很久才回来,回来以后魂不守舍的,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开车撞到了一个人,但是下车一看,那人毫发未伤晃晃悠悠自己走了。我就说人都能自己走,应该没事吧。他说不对,他是学医的,那样的撞击会造成怎样的伤,他比谁都更清楚,还给我看了一张手机拍的被撞的那人的照片。从那天起,他就变了,变得非常奇怪,跟我,跟他的家人都越来越疏远。有一天,他连封信都没有,就失踪了。”
      “呵,别人可以不管他,我不能不管啊,从小到大十几年的感情,我想他是被人杀了?还是被人骗了?还是加入邪教了?我到处找,终于被我找到了他,他那时是著名社会活动家梁觉衡先生的私人医生,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梁觉衡不就是他撞的那人吗?什么鬼?”
      “我以为我可以把他给拉回家人和我的身边,没想到他变了个人,拒我于千里之外,逼急了他还想杀了我,我想不管他了,但又觉得他爸妈可怜,就想混进梁家看看到底在搞什么鬼。有他在,我永远混不进梁家,还好,被我发现了你的父亲和梁觉衡的关系。只是没有想到,最后我也被植入了蝴蝶。然后也加入了你们,和你们一起给不知道什么鬼东西卖命……”

      唐医生说到这里,转过头,看严可昱已经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
      “严可昱?严可昱!”她呼唤了两声,神色变得冰冷,移过来,把手中的烟头在严可昱脖颈处点了点,烫出了一点黑印,但严可昱依旧人事不省。
      唐医生重新把烟叼到嘴上,自己飞快地从坤包中掏出一个针盒,取出一个注射器,装上长长的针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药瓶,里面有一些乳白色的液体。她把液体注入注射器,她好像有点紧张,还特别着急,手指弹了弹注射器,排掉空气,一只手摁住严可昱的脖颈,从后脑勺下方将针头刺入严可昱的脑中。
      她的拇指摁在推杆上,脸上却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半天,她咬着牙说:“余涛会死,也许你不会……”
      她又低下了头,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时,灵堂的另一边,传来一声物品落地的声音。
      “谁?谁在那里?”她慌张地抽出了针头,藏在严可昱身侧。那边再没有其他声音传来。
      唐医生站起身,从包中掏出小手枪,拉开保险,慢慢向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隐隐约约有细微的声音传出来。唐医生握着枪,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门。
      里面没有人。沙沙的声音来源于靠着墙的沙发一头,唐医生走过去,看见地上有个手机,正在不停地震动。她捡起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有了好几个未接来电。不知是谁的手机,遗落在了这里。
      唐医生心念一动,摸了摸沙发坐垫,没有体温。她微微松了口气。
      “有人吗?”外面传来人的声音,同时,手中的手机也再度震动起来。
      ——严可昱还在外面!
      唐医生顾不得手机,急忙冲出休息室,只见景宸已经低身坐在严可昱身边,扶起了他的头,焦急地查望着。
      “景警官。”她把拿枪的手背到身后,说。
      “唐医生,你在就好,严可昱这是怎么了?”
      “可昱最近身体不舒服,可能是累了,需要休息。”
      景宸看到了严可昱身边的注射器:“这是什么?”
      “等等!”唐医生眼疾手快冲过去,夺过了注射器,“这是提神药剂。”
      景宸看看她,似乎是真信了,帮她把严可昱背到隔壁的休息室沙发上躺下。
      “刚刚我们走得急,一秋的手机落下了。”
      唐医生把捡到的手机递给他。
      “对,就是这个,我打了好多电话,就希望有人找到还给我们。”
      唐医生看着他,心里在判断他的话的真假,他是不是一直在附近,偷听了她和严可昱的所有对话。
      这么一想,杀念顿起,她看着景宸的脸,别人的命其实她并不放在心上。
      “一秋糊涂虫,丢了手机还不知道,如果周琰绝对不会这样,是不是?”景宸说。
      ——是的,周一秋呢?她忽然明白过来,景宸现在在这里,周一秋却没有出现……是不是周琰也潜伏在附近,暗中观察着一切,保护着景宸?
      这一来,当前危险的人并不是景宸,而是她自己。
      “谢谢,”景宸看看手机,“我走了,对了,唐小姐,”他问,“据说您曾经有位爱人,他后来怎么了?”
      ——他听见了。全身的血猛然冲上头顶,但马上又冷静下来。——周琰就躲在黑暗中。
      ——他是警察,只要他没有跟严家人完全合作,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死了。”她说。
      “怎么死的?”景宸走到门口,追问道。
      “自杀?爆炸?车祸?坠崖?枪击?……世界上死法这么多,只要想死,怎么都有办法。”
      “哦,”景宸平淡地说,“我还以为是中毒。”
      唐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睛冷笑了一声:“景警官,因为我并不想与你为敌,所以倒是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无关紧要的信息——没有人中毒,没有任何人中毒。”
      “谢谢,”景宸说,仿佛在嘲讽,“这个消息很重要。”
      景宸走出门,他的车停在马路对面,路灯下。
      景宸坐上车,看看旁边睡得头一点一点的周一秋,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还好你恶名在外,不然今晚还真不知要怎么收场。”
      早就知道那女人不是善茬,却没想到这么凶狠。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播了一个号码,那边马上就接了起来:“小景,你们跑哪去了?”
      “马上把唐安慧的资料全部调出来,我把一秋送回家就会警局。”
      “好。”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去殡仪馆看看余涛,看看他的后脑……”
      “……你有什么新发现?”
      “看看他的后脑下方有没有针眼。”
      “哦。”
      景宸挂断电话,旁边周一秋也醒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打电话吵醒你了?”
      “没啊……饿醒的。”
      景宸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才开出几百米,对面一辆黑色的轿车快速驶来,和他们擦肩而过。
      “诶?舅舅的车。”周一秋说,探出窗外回头盯着车牌看。
      “注意安全。”景宸把他拖了回来。
      “舅舅为什么跟我们一样,深更半夜来拜祭余涛啊?”
      景宸知道车里的人是严可卓,他不方便见人,半夜出现不在意料之外。——只是严可卓会来拜祭余涛?
      ——如果被严可卓知道唐安慧意图谋杀严可昱,那就是另一番热闹了。
      景宸猛地刹车,然后掉头向原路驶去。

      唐医生一个人坐在余涛灵前。她回过头,看遗像上余涛苍白的脸,良久,神经质地一笑,说:“谁知道是真死了还是装的呢?”
      她的手摸向口袋中的烟盒,突然想起了严可昱不久前说的话“你只有特别烦闷的时候才会抽烟。”意兴阑珊地又缩回了手。
      屋外先是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接着迅疾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唐医生抬起头,只见严可卓冲了进来。
      “可卓?”她吃了一惊,站了起来,“你怎么来的?有人看见你吗?”
      严可卓没有回答她,左右环顾一圈,冲过来,问:“我大哥呢?”
      唐医生微微一愣,用手指了指侧面的门:“在休息室,睡着了。”
      严可卓狠狠瞪着她一眼,冲进休息室,一眼看见了严可昱,抱住他喊了几声大哥,严可昱依旧毫无知觉。
      唐医生走过来,双手环抱胸前,倚在门边:“他没事,只是累了,明天会醒。”
      严可卓回过头来,瞪着她,慢慢地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塑胶袋,撕开上面的封口,开口朝下,十几粒药丸从里面掉出来,滚落一地。
      “我一直很好奇,”严可卓声音很古怪,“你给我吃的药,到底是什么?”
      唐医生微笑着说:“紧张什么?又不会吃死你。”
      “你想让我们都变成白痴?”
      “我宁愿你们变成白痴也不想看见一堆怪物。”
      “什么怪物?”此时,严可卓的声音却平缓了下来,“人面兽心和兽面人心?你喜欢哪一个?”
      “严可卓,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正视自己,”唐医生说,“你们自己在做什么,你们自己知道,——不仅知道,而且去做了。隔三差五的后悔,假装什么‘不是我自己要做的,都是该死的洞穴里的怪物逼的……’——装着装着就把自己都给感动了,真的觉得自己好惨好不容易,再自杀就以为可以洗白了……你知道有多恶心吗?”
      “所以……”严可卓目光阴郁,逼视着她,“所以你想让我们都变成听话的傻子?”
      “我想让你们不要干自己不喜欢的事,”唐医生说,“也不要变成虫子。——那就变成傻子好了。”
      “余涛是怎么死的?”
      “他会自杀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副作用。”
      “我们也会死。”
      “没关系……你母亲过世前见过我,她说,宁愿你们是傻子,”唐医生笑,“或是死了。”
      见严可卓不说话,唐医生顿了顿,继续笑着说:“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您的母亲最爱你,你没兴趣达成她的遗愿吗?”
      景宸和周一秋回到白楼,进门,恰巧看见严可卓举起了枪。
      来不及细想,景宸冲了上去。
      枪声响起,因为景宸的干扰,子弹只是擦过了唐医生的右臂。
      “严可卓你在干什么?”景宸按住他的手。
      周一秋脸色煞白,也挡到了严可卓和唐医生中间:“可……可……可卓,你发疯了吗?”
      严可卓阴沉着脸,什么也不说,推开景宸,就要开第二枪。
      “咔擦!”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几个人同时转头,看见门口有个捧着相机的男人。那人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转头就跑。
      “一秋!”景宸叫道,“不管用什么法子,把那人追回来。”
      “哦!”周一秋先是在发呆,朝那人追去。
      插曲一过,严可卓依旧面沉如水,盯着唐医生就要开第二枪,景宸握着他的手腕阻挡,眼角看见唐医生跌坐在那里,似乎吓愣了。
      “还不走?”景宸冲她厉声叫道。
      唐医生如梦初醒,从地上爬起,捂着手臂的伤,趁景宸和严可卓缠斗时冲了出去。
      一夜过去,天色将明未明。
      唐医生漫无目的地在市区乱晃了半个小时,把车停在路边,伏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
      这天又是个阴天,没有太阳,铅灰色的天空一点点变亮,街道上出现了早起的班车和清洁的工人。
      唐医生右肩的风衣被她自己的血打湿。
      她掏出手机,犹豫很久,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马上,那边就有人接起了电话。
      一听见那个声音,她的眼泪又成串地滚落。
      “喂?哪位?”半天等不到声音,那边的人问。
      “你不是死了吗?”她说,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死了吗?!”
      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会:“你认错人了。”
      “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她吼道,“不要再骗我!”因为情绪太激动,她咳嗽了两声,有血从喉咙里呛了出来。
      “你受伤了?”那边人敏锐地问。
      “我没事!”她下意识地反驳,又问了一遍,“你不是死了吗?”
      无数的艰辛和委屈全部涌上了心头,脑子里、胃里、心里,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江倒海。
      “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死了吗?”她一遍遍地问,“为什么骗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已经挂掉了电话,只有她握着手机,泪流满面,像个傻瓜。
      她走下车,把手机扔进了下水道的缝隙里,看着它屏幕亮了一下,然后流水经过,屏幕彻底黑暗。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摸了摸口袋里的注射器,笑了笑,也扔进了下水道。她的口袋里还有两枚绿色的胶囊,她回到车上,把车开到偏僻的地方,拧开胶囊,把黄褐色的药粉全部倒入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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