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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11.12晋江丨独家发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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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羽桀是被绑回都的,确切的说是被夜馨用鞭子一路绑着挟回都的。
已到了十一月末,南方天气转寒,又不巧碰上连番阴雨,这天就更冷了。
夜馨穿着厚衣坐在马上,头上裹了二层围巾,将自己包的结结实实的只露出两个眼睛,说起来北方气温要比南方低多了,可是这南方的寒风一吹过来,让夜馨觉得实在是要冷到骨子里去了。
她将围巾往上拉了拉,将鼻子也盖严实了。听到身后嘚嘚的马蹄声传来,她转过头看到吴归邪策马奔近,一脸憔悴的神色。
“你看你折腾的,我就说他不爱吃就别给他吃,等饿极了自然不用你苦口婆心的劝,他也会吃。”夜馨挑了挑眉头,从围巾里透出的声音有些闷里闷气。
吴归邪擦了擦额头,叹了口气,“毕竟是大公子,我们不能怠慢。”
允许夜馨将凰羽桀绑起来,是他顺手推舟暗下应允的。凰羽桀这人太能折腾,心思也活络,一路上注定是不能安分的。可是碍于王上并没有将他定罪夺爵,那么他还是南秦的王子,身份尊贵,由不得他们臣下如此僭越礼制,而他也做不出绑人的事儿。
可是夜馨管不得他们官场上的弯弯绕绕,见他不识好歹索性就捆了起来一了百了。由于之前凰羽桀踹坏过一辆马车,所以连他的车驾夜馨都是亲自封了铁板的,任由他在里面闹得天翻地覆,这马车也是稳稳当当的一路行来。
估计从来也没人对他如此无礼过,凰羽桀气的只能冷笑,送上的饭一口不吃,大有绝食明志的意思。吴归邪好言好语的劝说,他全听不进。
那时夜馨站在旁边抱胸看着他苦口婆心了半天也无一分成效,她不声不响的就将放在凰羽桀面前的饭菜全部收走,连带还说了句,“你不吃自然有人吃,你若能把自己给饿死了,我敬你是条汉子。”话落后,她端着饭头也不回的走了,把凰羽桀气的脸色忽白忽青,十分难看。
私下里,吴归邪也让她态度稍微和缓点,别太不把人家当回事儿了,毕竟也是王子,万一真要一时想不开,他也不好回去交差。夜馨却漫不经心的讪笑,“要想寻死的话早就死了,绝食给谁看。再说了,他是你们的王子又不是我的,老大只要我将他安全带回去,又没让我伺候着,反正他好端端的也没缺胳膊少腿的。”
吴归邪听她一通抢白,居然觉得还有几分道理,他亦无话可以反驳。
一阵大风吹来,夜馨冷的打了个激灵,连声音都抖了,“你们南方好冷啊!”
“让你坐车里,你非得骑马。”吴归邪与她并驾齐驱,不客气的笑话她如此不济。
“坐马车不方便舒展筋骨,冷归冷,还是骑马惬意点。”她边说边甩了甩胳膊,转了转脑袋,将身子松泛了一下。
“再过不远就是邺城了。”吴归邪回望身后一千余骑兵,浩浩荡荡的护送他们回王都。
另五万精骑受王命驻扎梧州,而他亦得到消息,边军里有许多大将已经被撤换,动静非常大。
“是啊,终于能好好洗个热水澡,睡个舒服的觉了!”夜馨怅然叹息,以后再也不要随军跋涉了,实在是太苦太累了,吃食行宿她尚能讲究,可是行军路途上不方便洗澡实在太让人难过,虽然吴归邪很照顾她的给她一顶独立的帐子,但是!周围都是男人,让她觉得非常不自在。
“辛苦你了。”吴归邪眉眼弯弯的笑了,他深知军营的苦累,这一路往来,她也从未抱怨过一字半句的,对她亦有些佩服。
他长的很好看,高大俊朗,笑起来时像是迎着阳光的向日葵,神采飞扬,夜馨觉着自己脸孔有些烧,嘿嘿笑了声,转过了头,右手将围巾又紧了紧,将整张脸给捂的更牢了点。
两辆骈车行在骑军中段,一辆有铁条封板,另一辆挂着厚毡帷帘十分普通。
“帅六平五!”凰羽笙手中黑色象棋啪的拍向棋案,他对面的吴归正捧着一卷书在看,手旁点着一盏紫南烟的金丝镂鼎,袅袅飘散着香雾,他指下翻过一张书页,抬头看向凰羽笙,见他一手搓了搓下巴,复又想挑起那粒象棋,吴归正笑道:“二公子,落子无悔大丈夫。”
“哈哈……”凰羽笙笑的尴尬,指尖收回拢入袖子里,“吴大人不愧是父王钦点的状元,不但文采斐然,连下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吴归正挑了挑眉,但笑不语,他倒不觉得自己象棋下的有多精妙,实在是面前的二王子象棋路数太寻常了。
“二公子似有什么话想说?”吴归正瞧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一路上他几次三番有话要脱口,但不知思虑到了什么,一直未曾真的说出来,如今邺城将近,他大概是真憋不住了。
“此次我能从皇域安全得返,全赖吴大人游说得法,在下感激不尽。”他说的郑重其事,朝吴归正欠身致礼。
吴归正忙谦辞,“二公子过誉了,下官也并未说些什么。”
“说起皇域,他们待人处事倒还挺好。”凰羽笙捏了个象在手中把玩,这段日子在鄂城,生活用度十分优渥,比之他在南秦一点不差,除了不能随意外出,其他的都合乎他的心意:“就不知吴大人在与皇域商谈的时候,有没有察觉些蛛丝马迹,透露出我被劫掳的那日,他们击退的另一波人是谁?”
原来他一直想知道的只是这个问题,吴归正合起面前的书,靠着车壁,淡定的望着他,不答反问,“二公子认为会是谁?”
“不知道。”他露出茫然神色。
吴归正与他四目相接,波澜不惊的回道:“下官也不知。”
车内香烟淡了,凰羽笙捧过小鼎,又撒了些紫南香进去,手中一根银针慢慢挑弄着香鼎内的烟灰,“初时我在想,我若被俘虏亦或甚而被杀,父王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届时两国交战或不能免,谁又能从中得利呢?我一直想不透彻,吴大人不妨给我参谋参谋?”
“这个……下官可不敢乱猜。”吴归正拿过他捧在手中的小鼎,揭开金丝镂空的盖子,挑了里面一半的碎屑出来,车内浓郁的沉香淡了许多,“紫南香可行气活血,过郁则不达,还是少些的好。”
“不敢么……”凰羽笙低声笑了,眉眼间却凝成一丝冷意,稍纵即逝,转瞬过后,他捋了捋袖子,将面前死局重置,又兴致勃勃的对吴归正道:“邺城还未到,我与吴大人再对弈一局,不然以后这机会可就不多了。”
吴归正一言不发,神色澹定。
南方很少下雪,今年却飘起了雪花,宫檐廊上都覆了一层细细的雪白,南秦宫廷里的小宫女们欣喜的跑到庭院花廊下,双手捧雪,只可惜雪实在不大,落在掌心都化作了水珠。
宫殿内地下火龙烧的炽热,烘的整个宫室温暖如春。
宽大乌沉的书案上堆叠累如小山的折子也不知是积了多久,夜隐幽不动声色的饮茶,听着殿中安然北归的大臣详述在鄂城的境况。
吴归正垂首立在殿中,一字一句十分平缓的叙述着在鄂城与皇域详谈的内容,巨细靡遗十分仔细。饶是他早已将这些说辞在心中思量掂寸了无数遍,但此刻说出口后仍旧觉得不够细致不够缜密。
洋洋洒洒的回报完,大殿内一时静寂,只听闻道一声极轻的“叮咛”声,是金瓷玉杯碰触相叩的声音,吴归正双手交揖在身前,掌心里湿腻的冒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在等着殿上君王的质疑,他的诘问。一颗心半吊在空中,左右都无法安置,他越是默不作声,他就越是忐忑不安。
终于他开了口,“中书省王大人不日前中风昏厥,已告假回府休养,如今中书令一职空缺,需着人填补。”吴归正心头咯噔了一下,又听他缓缓说:“吴少卿,其性之义,其行之良,堪当此任,擢升为中书省令使。”
吴归正茫然抬头,望向殿上君王,不是凛然生威的面目。
眼前温雅倜傥的男子,唇畔微绽笑意,目光温醇如五月熏风,他低头惶然,“臣才疏学浅,恐不能堪此重任,望请王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开口将他半句话截断,“吴令公,稍事休息后就去中书省上职吧。”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面前堆垒小山的奏折,叹了口气,“中书省还是得有人主持才行。”
话已至此,已经无可转圜,虽然吃不准王上的意图,但他也没了退路,死活都得迎头而过,吴归正振袖跪地拜伏,“臣谨遵上谕。”
“哦,对了。”他似想起了什么,又吩咐:“对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封赏已经颁下,只是谕旨还未拟妥,得吴令公费心了。”
吴归正抬头略覰了他一眼,心下是更加琢磨不透他了,他将身子又揖低了几分,恭然应道:“臣省得。”
“北归辛苦,先下去休息吧。”夜隐幽温言说道,右手搁在桌上五指曲起轻扣着桌面。
待吴归正退下去后,殿内就只剩下了三个人,内侍都远远候在殿外的廊下。
夜馨这才嘟囔着开口,“老大。”她才唤了这声,旁边一道清咳立时传来似在提醒着她什么,夜馨撇了撇嘴,改口道:“王上……那个大公子嚣张跋扈成这样,你还封赏他?他还不得真的拽上天啊,照我看啊……”旁边的咳嗽声又重了几分,夜馨瞪了吴归邪一眼,依旧自顾自的说,“照我看就该将他关在府中,不得赦令不能外出,关到他磨光了所有棱角为止。”
夜隐幽倚着书案,似笑非笑的看着夜馨,“所以你将他一路绑上都?”
“唔……”夜馨转了转眼珠子,双手交握身前,左右食指相互打着圈,“那鞭子是王上赐的,所以绑他也算不上冒犯吧?”
夜隐幽目光转过,落到吴归邪身上,他一怔忙自请告罪,“末将……”
“好了,不必言说。”夜隐幽微微一笑,“只要安全的回来,过程不重要。不过到底是一家兄弟,为人轻狂骄傲了点也没什么。”在他看来凰羽桀根本算不得威胁,能赐予他们的荣华他也不会含糊,自此后少了有些人从旁怂恿,想来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便就由他去了。
“夜馨,此后你有什么打算吗?”夜隐幽问向她,无非是去留,对于这两兄妹他一向纵容。
“哦,没有。”夜馨眨了眨眼,夜晗去了古兰,音讯刚传来一切很顺利,她也没啥事可干,“王上,若有事情但请吩咐,吾愿为王上肝脑涂地!”她一本正经的摸样,惹得一旁吴归邪瞠目结舌,思忖着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来的义盖云天的气势。
“肝脑涂地的倒是没有必要,只有件小事要吩咐你办。”夜隐幽取过手边的东西,举起往前递过,“这个你先收下。”
夜馨上前双手接过,手中一只伏虎,浇铜所铸。她掂拿手中翻看,瞧到伏虎背后,脊文处用纂体写有几个字,“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杜,凡兴士被甲,用兵五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燔燧之事,虽毋会符,行殴。”
吴归邪听到她轻吟出的这行字时,已经有些变了脸色。
夜馨却全不知出处,好奇的问:“这是兵符?有什么用吗?”
他轻描淡写的说道:“这虎符有两块,还有一块在京畿卫统领杜枚的手上,须得两块合一才能全权调动全部三万京畿卫,如今这另一半就在你手上,邺城安危将有一半担在你肩,你敢不敢接?”
夜馨不紧不慢的将虎符收入袖中,笑吟吟的说,“老大,你又要去哪里?”他将大任留下,想必是有远行的打算,如今的他不同往常能够来去自如,只怕还得有许多事情需要另作交代。
“我要去趟晋国。”他淡淡的说,眼底闪过一簇微弱的光彩,瞬息间又淹没了。
晋国风华宴在即,夜馨自然晓得他的意图,南秦安平公主的依仗车队早就走了,想必他是要独自潜伏入晋国,就不知他将会有什么动作。
“我有一签送予老大,班门弄斧,莫要嫌弃。”夜馨双目炯炯的望了他一眼,复又低头看向他的桌面,“可否借笔一用?”
夜隐幽抽过一张通宣纸,将沾了朱墨的小笔递给她,“用来朱批的,没有别的,将就着用吧。”
夜馨倒也真不客气的接过,在纸上一气呵成的写下两句话,写完后还吹了吹,等墨迹稍微干了点后才递还给夜隐幽,一边还说,“我算别的尚且七七八八不甚精确,不过批姻缘那是神准的,以前在家里,十里八乡我那名头可不是盖的。”
她尚在自吹自擂,夜隐幽接过书纸摊在面前,纸上二行字,用了草书,狂狷中又带着霸气,倒不像女子写的。
“君子有援勤之桃,淑女无投梭之拒。那可是上吉的签哦!”夜馨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