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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刚刚还是月朗星稀转眼间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谛听背着解轶好不容易在树林中找到一处破茅屋,像是废弃许久,层层蛛丝盘绕交错,厚重的尘埃裹在破旧的摆设上,举手投足间带起滚滚尘埃逼得人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有吱吱发声的老鼠藏在墙角被突然出现的两人惊得不轻箭一样地窜过,再无踪迹。
      谛听把解轶放在一边,从角落里拾掇出一把干草细细地铺在地上,又搀扶着解轶坐下,这才盘腿靠在解轶旁边一边拧着头发一边道:“我看那些橱柜床榻都老化得厉害,怕是无法使用,只能在这地上凑合一晚了。”
      解轶点头,道了谢,闭目调理身体。
      谛听点了火堆,看了解轶一眼,毫不避讳地把外衣一脱,挂在随手捡来的枝桠上来回烘烤。烤着烤着看到解轶脚下聚起的水洼,眼睛转了转,咳了一声:“你衣服都湿了,我帮你烤烤。”说着手就要往解轶身上衣服扒去。
      解轶睁开眼,淡漠的目光往谛听身上一扫,谛听习惯性地一缩,乖乖坐回原地。
      火光映着两人身影重叠交错,谛听把手伸起,光影里的手摸上了解轶的头,谛听把手动了动,作出揉着解轶头的假象,笑得乐不可支。只是很快便索然无味。
      雨声滴答滴答络绎不绝,偶有白光掠过惊雷乍现。谛听百无聊赖地看看解轶又看看窗外雨帘,手撑着下巴道:“若是话本小传,此时便该有个貌美如花的精怪或女鬼来以色谋命了。”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敲门声,还没等谛听应声,虚掩着的柴门便被推开,被雨淋透了的女子苍白着一张脸我见犹怜地立在门口,凌乱的碎发紧紧贴在脸上,楚楚动人,她怯生生地打量着屋里的两个人,在听到谛听一声嗤笑后像受惊的幼兽一样蜷缩了一下娇弱的身躯,咬着唇,福了福身道:“奴家今早来这丛林中采药一时忘返,不想天黑被大雨所阻,遥看这边火光荧荧,一时冒昧扰了两位大哥,还望两位郎君行个方便,容奴在此休息片刻。”
      谛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丛林深险,姑娘形只影单,倒是好胆量。”顿了顿,谛听松了口,“你且一旁休息。”
      那姑娘道了谢,慢慢走向解轶旁边坐下。
      谛听慢条斯理地把烤干了的衣服往身上披,意有所指:“听说这附近一入夜便有男子离奇失踪,再发现已是死尸一具,也不知真假。”
      一道闪电骤然亮起,把阴沉的天空照得如同白昼也照得那女子的脸色更加苍白,她抖了一下,正待说话,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惊得她直往解轶怀里钻,被雨淋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玲珑有致的身段时不时刮蹭着解轶谛听看她如此又见她的一双纤手搭在解轶胸前,当下沉了脸色,解轶依旧闭着眼老僧入定一般。
      谛听怒极反笑:“你的指甲再伸长半寸我让你灰飞烟灭!”
      闻言,女子褪去惊慌失措的模样,笑吟吟地坐在解轶腿上,荡着涟漪的裙摆下空荡荡的看不见一双金莲:“这位郎君好大的口气,”她露出半截细白的手腕缠上了解轶的颈项,染着红色蔻丹的指甲在解轶皮肤上游走,“我便是动了他又如何?”
      谛听面沉如水,一字一顿道:“我在幽冥之中,就连阎王判官也得礼让三分,你区区一只游荡千年的孤魂野鬼谁借你的胆敢在我面前猖狂!”
      他每说一句,那女鬼脸上便痛苦几分,等到话毕,那女鬼不知被什么击中,尖叫着摔滚在地,浑身冒出袅袅白烟,她尖叫着,翻滚着,一张脸因痛楚扭曲得狰狞。
      谛听一步一步向她逼近,每走一步,她便如同千斤坠压在身上般,痛苦难当,她咬牙忍痛蜷缩着往后挪,眼里狠戾与恐惧并存着,在意识到彼此力量悬殊之后终于开口求饶。
      “放过?你身上怨气冲天怕是害了无数人命,若是我没碰到便罢,既然被我碰见,你道你还能逍遥法外?”
      女鬼的声音被疼痛割得破碎,却摆正了身体不断冲着谛听叩头:“求你……求求你……我不能消失,我,我还要去找他,去找他……”说到那个他时嘴角弯起弧度,似甜非甜,似苦非苦,诡异得很。
      谛听不为所动:“你呀,自认倒霉吧!”
      谛听聚起法力的手还是没能落在女鬼身上,解轶阻止了他。

      原本需要谛听搀扶的妖怪走到了女鬼面前,伸手把她凌乱的发塞到耳后,露出了一张苍白却不掩美貌的脸。
      谛听看得牙酸,冷笑一声:“你怎么也学起那些怜香惜玉的把戏了?”
      酸味浓烈,解轶却置若罔闻,只对着那女鬼问:“你怎的不去投胎?”
      女鬼一双眼睛失了神,喃喃开口:“我,我不能投胎呀——我还没见着他,还没找着他,我,我,我不能投胎呀……”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么?”
      女鬼笑出了声:“怎么不记得?他的名字记了千年,念了千年,日日夜夜地想着忆着,便是忘了我自己,也不可能忘了他。”
      “他是谁?你又是谁?”
      “他呀,”女鬼嘴角勾笑,又努力抿平,像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提起自己的心上人,羞涩又窃喜,“他是……”唇边的笑冻结成冬日的冰,僵并硬着,像上好的瓷器裂出一道痕迹,她的唇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不敢置信一样,“他,我是记得的,我一直记得的,他是……他,他是……”她赤红着一双眼陷入了疯狂,手上指甲骤然伸长,在地上划拉着,发出刺耳的声音,一头长发乱糟糟地披散着,状同疯子。
      解轶嘴角有笑,慢慢拉扯成一个讽刺的弧度,他怜悯地看着她,又像透过她看自己,看陆时迁,看这千年来明明望得见头又无尽的等待和绝望。
      他拉起女鬼,为她理了发,又理了衣襟,刚刚还陷入疯狂的女鬼在他的目光下乖得像个听话的小孩。
      解轶问:“忘记了,还找他吗?”
      女鬼又像回到了站在门前的时刻,怯生生地看了解轶一眼,又埋下了头,声响如蚊地回道:“找呀,万一他在等我怎么办。”
      “找不到怎么办?”
      “怎么会找不到?”女鬼急了起来,在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又埋下了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轻轻道:“我会找到的。”
      解轶笑了笑:“找不到就投胎去吧。他不会怪你的。”
      女鬼咬着手认真地想了想:“我尽量吧。”
      “好,”解轶道,“江氏,你走吧。”
      女鬼像仍活在世上的寻常女子般,缓缓福了福身,转身推开门消失在雨帘中。
      江氏。谛听在心中把这两个字反复转了个百转千回,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当得起解轶这般姿态。
      陆时迁的二嫂,陆时芳的未婚妻,江婉茴。
      谛听听说过这位出身商贾的姑娘,在陆家父子三人战死后,不避反迎,举一家之力供应陆时迁军队粮草衣物,以弱质之躯随军征战,却在途中重病缠身,连陆时芳杀身之地都来不及一见便一命呜呼。
      只是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投胎转世反而躲过了无常拘魂在这尘世间飘零千年用一腔执念寻找着一个早已转世的情郎。
      陆时芳转世如何谛听没有特意询问,他生前赤胆忠魂转世后也应是福泽延长。可怜了这位自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中小姐生前弱质女流,死后也是孤苦无依的无根野鬼,这千年来历经多少磨难坎坷想来也是一言难尽。
      惊雷骤响,把谛听从叹息中拉出,一阵冷风吹过,惹得他额上细汗密集。
      他心中升起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和不安,他在怕,怕自己一腔情意终究也会落得同江婉茴一般下场,如癫似狂。
      解轶等待千年伶仃千年,却是从容的,自若的,然而世间如解轶强大者犹如凤毛麟角,更多的是像江婉茴一样,在无尽的等待和寻找中发癫发狂,逐渐地丢掉自己只残留一个痴执的念头支撑着自己为非作歹地成全这一番看似情深意切的爱意,在她身上哪里还有半点养尊处优的闺中小姐模样?她一介弱质女流,在这魑魅魍魉遍布的世间要如何自保?终不过以色谋命为自己续得一点残魂滞留。
      谛听看了解轶一眼,心中被浓厚的绝望覆盖,假使,假使这条蛇一身冷血永远捂不热,他谛听又该何去何从?他有生之年第一次触及喜欢乃至情爱这回事,不管不顾只凭着一腔热血为这只妖怪出生入死,直到遇到江婉茴这事给了他当头棒喝,让他醍醐灌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解轶这般心理强大,抱着一份飘渺的希望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换成谛听,他能等多久?他能在绝望里耐得多少年?
      他被自己的反诘难住,惊出一身冷汗,他的目光在解轶身上游离,始终得不到答案。
      被盯着的妖怪置若罔闻,盘腿在地上的干草上坐着,闭了眼帘。他的身体已经没了之前的强壮,一场打斗透支了他的力量,只能靠睡眠来调解身体。
      外面的雨还是下个不停,听得谛听烦躁不已,他起身踱步,把这破屋的地面踏遍也无法缓解心中焦虑一二。
      他又回头看向解轶,一道闪电恰好亮起,照亮睡着的妖怪硬朗的脸上一双剑眉微颦。
      谛听扭头冲向雨林。
      他的脚步不徐不疾,看似闲庭信步,却把周围树木越抛越后。直到追上那个袅袅婷婷的白色鬼影才渐渐慢了下来。
      被跟踪的女鬼像是毫无发觉,在树林里穿梭着,明明可以穿木而过却偏偏不时低头侧身让过了那些参天大树,仿佛她不是一介灵体,而是千年前娇弱温和的闺房小姐。
      谛听看着她装模作样地飘过一簇簇草丛,突然住了浮在半空的身子猛地回过头,笑吟吟地对着谛听道:“我想起来了。”
      一双眼睛在惨白的脸上红得突兀,连笑都显得格外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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