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不要再叫我大神了》厌阳

1、第一章

　　安静。
　　只有老旧的空调声音在呼呼作响。
　　都虞最后一次看了眼屏幕，抬起左手在键盘上按下了几个按钮，手指纤细修长，动作快得眼前只剩几个灰影。
　　然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圆圈，转了三圈半以后，昵称为resetDS的人物信息积分已然清零。
　　再点回游戏主界面时，排行榜上的第一名已然易主，都虞最后看了眼游戏的界面，看了眼那些曾一度熟悉得在她梦里出现的场景，轻轻叹了口气，关了机。
　　刚出房间，一个两腮尖尖眼睛有些狭长的少年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都姐姐，这就走啦。”
　　“嗯。店多久拆？”
　　“啊，哈哈，都姐姐你都听说啦，我还想着等过几天再告诉你呢。这不是网吧难做吗，我就打算把店卖了到大城市也见识见识去，总不能老窝在秦川这小地方呆一辈子吧。
　　那啥，都姐姐不好意思啊，当初说了你以后在我这儿上网都不要钱，没想到这会儿就要走了。这样，以后你要是有个啥难事儿，就给我熊五打电话，那我不管是在哪儿都得先紧着都姐姐你。”
　　熊五眉眼还未脱稚气，此刻却已像个社会人似的死劲儿拍着胸脯打着包票了。
　　都虞眉眼疏冷，毫无所动。
　　“我只是问你，多久拆店。”
　　熊五被哽了一下，脸有些烧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呃，三天后。”
　　都虞站在网吧内，莫名地被这里头开得极低的冷气激了一下，心底有些寒意，背上也似乎起了些鸡皮疙瘩。
　　“知道了，那就这样吧。今天大概就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熊五眼睛一瞪，却不知说什么。
　　“都姐姐，你，你别这样，我心里头也不好受。我爸妈就留给我这么家网吧，我开了也有几年了，但我不想一辈子局在这里。秦川只是个小地方，我想出去看看。这是我的梦想。”
　　说到最后，青年的声音有些发虚地提高起来，似乎是在向自己证明什么，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又问。
　　“都姐，你有梦想吗？”
　　梦想啊。都虞心底有些自嘲，这东西怕是老早就从自己心里彻底毁尸灭迹掉了。
　　梦想是个什么东西。早在十年前，她连人生都毁了。
　　但这是不能说出来的，至少，不能在熊五面前说出来。
　　她自己毁了，可不能再毁了别人。
　　“有。”
　　“那是什么？”
　　“打游戏。”
　　少年刚刚因了好奇而亮起来的眸子瞬间又黯淡了下去。但很快，他又打起了精神，眼神晶亮。
　　“对啊，都姐姐你游戏打得好，我上回看你打盘游戏的积分老高了。你可以去省内参赛啊，然后就走职业道路，我上回听人说游戏在国际上还有赛事呢。嗬，可厉害了。”
　　都虞不冷不淡地挤了个笑容出来。
　　“或许吧。”
　　她来秦川也有三年了，之前还想着要走遍世界，可到了这里她就走不动了。
　　这里只是一个三线小城市，有名的商业中心就那么一两个，吃个快餐还得到市中心去，一到晚上连公交车都拉不到人。就是这样的小城市，却让她难得的安心。
　　她受够了那些繁华的大都市，那里面的人富裕，生活安逸，可他们的内心也腐蚀的最为厉害。
　　她害怕了。
　　如果可以，她更喜欢和熊五这样的人打交道。
　　这样单纯，单纯到赢他一次游戏就答应免掉自己以后所有的费用的人，在现在已经是难见了。
　　都虞突然叹了口气，这样的少年，恐怕到了那些大都市，就会被那些吃人不见骨头的人撕碎，吃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残渣。
　　她心里清楚，可她不能劝，因为她知道，像这样岁数的年轻人，最是听不得这样的劝诫，就和她当初一样……
　　同样，她也不能帮，因为就连她，也只是一名手下败将，当年，她输的干干净净，输掉了自己的梦想，也输掉了自己的人生。
　　她突然就觉得这小网吧里的空气凝滞又沉闷，她不想再待下去了。在草草结束这段谈话后，她脚步匆匆地出了网吧大门。
　　但网吧外甚至更加地闷。
　　此时正是八月中旬，秦川的雨季已经过去，剩下的就是日复一日的高温和烈日，云层又厚，一到晚上闷得吓人，空气似乎都在这里流不动了，全部堆着挤着在一起。
　　闷。
　　都虞抬手揉了揉因了三天没洗已经发油的头发，决心等会儿回家时就把澡啊头啊都给好好洗一洗。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松快些，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想，好像她还是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女孩。
　　那时她多么辉煌。
　　因为万众瞩目，年少时就攀爬至顶端，所以一朝失足，才会摔的这么痛，这么狠。
　　是她太天真。
　　都虞因为打了一下午游戏，太阳穴有些酸胀。这天气简直让人不想进厨房，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犒劳一下自己，走进了沿街的一家餐厅。
　　餐厅规模不大，桌子间隙都很小，但是装修不错，已经算是秦川不错的店面了。
　　她随意地点了两个菜，就端起桌子边免费赠送的白开水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邻桌有人在聊天。
　　“喂，听说了吗，张猴子那小子要去参赛，你说搞不搞笑。就他那水准，第一轮就得给刷下来。”
　　“什么玩意儿？老子都没敢说去，他给我弄糊了两场排位赛了，现在还敢提参赛？谁给他报的名？”
　　“还不是蹭着祝霄那帮人去的，他们打SC也就勉勉强强吧，还是拿了那么张入场劵的，前阵子和老黄那帮人交手，你也是知道老黄他们的作风的，这不，弄废了一个，张猴子又和他们的人有点关系，就拿他来顶替了。”
　　说话的人喝了口水，泡在喉咙里还没吞下去，就又似乎忍不住地开口。
　　“你说我怎么没这么好的运气呢。什么好事儿全都摊在张猴子那小子的头上了。那可是全省的比赛啊。
　　听说过BOOP没，那可是咱么省的王牌，不，是全国的王牌。人家可牛，什么游戏都能上手，以前和DU一个队的知道不。老天爷，DU啊。
　　唉，怎么我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呢。”
　　“行了，至于么，不就能见到个BOOP么，老子当年还见过DU呢。”
　　“嗬，成，你厉害，那你说说DU长啥样。”
　　“还能长啥样，人样呗。就，就牛高马大一男人，典型的北方人。”
　　“傻不拉几的你，知道DU当初多少岁么，打国际赛的时候人家才十三岁，娇滴滴的小女孩，什么牛高马大什么男人，少在这儿吹牛了。”
　　对桌男人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我不就是开个玩笑嘛，真当我不知道DU是谁，游戏天才，电竞大神，谁没听过。哼，我就是给你开个玩笑。”
　　“成成成，当我没说……唉，不过，可惜了……”
　　为什么可惜，可惜什么，都虞都没有再听下去。
　　她只是抬头对着正在给她添水的服务员笑了笑，道：“其他的都还好，就是鸡丁有些辣了。”
　　她似乎真的被辣狠了，额角的汗珠突然滴下，划过眼角时，甚至有点像滑落的泪水。
　　都虞将鸡丁推开了些，筷子机械地夹着玉米粒一颗颗地往嘴里送。
　　BOOP，她是记得的。
　　那个小男孩总是低着脑袋，皮肤白白的，架着幅眼睛，不爱理人。
　　集训的那三个月，因为姓氏首字母拼音相近，二人总是分到一组。她练习的时候他从来不说话，就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眼睛里的光芒连她都为之侧目。
　　她那时是怎么想的呢。
　　她只是觉得这小男孩有点傻。
　　游戏算什么呢，她只是把游戏当做游戏，因为她的天赋，她玩任何游戏都得心应手，没有人能够超过她的手速和反应能力。她是所有人都看好的明日之星。还记得谢教练弯着身子面容柔和地对她说，中国的大旗以后将由她扛起，她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但是现在呢。
　　她只能蜷缩在小小的三线城市里，连玩游戏都要找只有几十平米的小网吧躲在房间里玩，她不敢再用回曾经的ID名，不敢再和任何人联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曾经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的人们一步一个脚印将她超越。
　　她记得BOOP在国际赛的前一天突然来找她，他问她，你把游戏当做什么。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就紧紧握拳，异常严肃地告诉她。
　　他把游戏当做他这一生的梦想，他会为了游戏而活。
　　他还说，他紧张。
　　但紧张又有什么呢，他还是撑下来了。
　　所以，当初那个紧张的小男孩，现在已经走到了众人目光的焦点里，想到这儿，她突然就弯起嘴角极其温柔的笑了笑。还好，他已经实现了他的梦想。
　　至于她，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都虞吃完盘子里最后一颗玉米粒，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吃撑了。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背上背包就快步离开了，也因此，她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话音。
　　“前段时间说国家队那帮人在找DU…….”
　　……
　　走出餐厅，都虞看着头顶昏暗的天，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熊五的网吧说关就关了，可这在以前，她吃了饭是还要再玩几个小时游戏的，这下剩下的时间怎么打发？
　　都虞懵了。
　　要不，再找个新网吧？
　　都虞觉得很很有必要。
　　要不，就靠着她三年前带出来的那么点钱买的那台电脑，还不够她打完一局，这电脑就得死机了。
　　都虞不禁叹了口气，以前她还偶尔使使小性子，早上起不来就闹着不想训练。
　　那时谢教练可宠着她，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却硬是在她面前装得温温柔柔的，费尽心思地给她讲笑话哄她开心好让她起床。
　　那时，她是集训队里最小的一个，再往上，大的都有成年的了。
　　所以大伙儿都让着她宠着她，还悄悄帮她瞒着教练让她提前结束训练好回去看名侦探柯南。
　　那么，他们也会生气吗，会埋怨吗，当她就这么懦弱的离开的时候，他们会为她感到羞耻吗。
　　都虞突然不敢想了。
　　拖拖拉拉走了几个街区，她才看到一家勉强算是正常的网吧——其余的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干净的生意，在那里面打游戏，她会觉得是种侮辱。
　　对游戏的侮辱。
　　但看着眼前这家干净大方装修华丽的网吧，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要是进去了，可能更侮辱她的游戏。
　　因为这家网吧的名字。
　　贵族大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