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前尘如梦 ...
-
“女郎,女郎!莫要唬阿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秦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妇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阿姆怎的在这里?又为何那样的年轻?
乳母张氏见秦洛魂未定的模样,不由得心急,下狠力掐秦洛的人中。痛感传来,让秦洛不禁痛呼出声。
“痛,阿姆!”秦洛伸手挡住。惊觉,手好小!身体也好小!
见秦洛回神,张氏微微松一口气,抱怨:“我就说,女郎岁轻,不宜入野庙,偏不听,现竟遭了冲撞!若女郎有什么,阿姆就是舍了这条贱命也要拼个公道!”说到后面竟有些许咽哽。
秦洛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格外的怀念。
阿姆没有名字,是母亲早年收留的一个孤苦女子。据说是生下的孩儿夭折,被视为不祥,遭夫家嫌弃赶出来的可怜女子。当时,殷氏正想为秦洛再寻一乳母,见女子长相周正,谈吐亦不见粗鄙,又听闻其落拓身世。
初为人母,遂动了恻隐之心,将身世不明的阿姆收留。因其对身世之事三缄其口,只肯透露娘家姓陈。殷氏亦体谅陈氏的苦衷,遂,为其取名拾奴。
拾奴为人知趣识事,照顾秦洛尽心尽力,殷氏看在眼里更觉阿姆品性好。待秦洛断奶时,遂辞退其余两个乳母,独留她照顾秦洛。
殷氏体虚,产下秦洛后,元气更是大伤,常年卧床。秦洛几乎是由阿姆一手拉扯大。
殷氏逝去之时,秦洛仅三岁稚龄。秦洛记事中,母亲总是个模糊的印象,只能从阿姆身上寻出一丝丝母亲的影子。
秦洛一直敬重阿姆,对她的话十分上心。两人虽是主仆,但感情却胜似母女。
“女郎,阿姆心里难过。春日踏青,夏日采荷,风雅之事阿姆不懂。但,阿姆懂得何为分寸,何为偏颇!人心都是肉长的,割谁不痛?只可怜女郎,夫人走了不到几年,就这样遭人作践……”
秦洛记起,这是加元三年,她九岁发生的事情。
那时,盛夏,父亲秦周素好附庸风雅。带着妾室王氏并秦洛秦溯往苟园采莲避暑。因秦溯贪凉,在沁心亭与小春奴嬉戏,不慎跌入荷塘。
当晚便发热,哭闹不止。王氏心痛难当,苦苦啜泣哀求。秦周心痛母女俩,连夜驱车回秦宅,想请巫医诊治。于是,秦洛尚未安顿下来就又跟着舟车劳碌。
奈何天公不作美,途中,大雨滂沱,只好进野庙避雨。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秦洛用手扶头,按压一下两颞部,感觉稍舒适,让脑中那股眩晕感减退些微,淡淡道:“我并无大碍,只不过有点累,稍岔神罢了。阿姆莫要再说了,四娘年幼,又是感寒,父亲着急是难免的。再说,我是长姐,理应让妹妹,哪能计较那些个锱铢呢?”
她才九岁,失恃之女,正是敏感的时候,加之父亲,王氏都围着秦溯转,无暇与她,难免会失落。现,再听这样暗带着挑拨离间的话,能不心生怨怼?九岁的小女孩尚不懂得掩藏自己的心思,这样赤、裸、裸的对秦家郎主摆脸色,这不是将自己最重要的依仗推得越来越远吗?终不过是让自己处于更为孤立无援的境地罢了。
秦洛上辈子已看透秦周实乃伪君子真小人的本性,早已将心中那股孺慕湮灭。但现今秦周却是她唯一的依靠。她自不能重蹈上辈子的覆彻,让自己落得更惨境地。
秦洛亦不是不理解阿姆的心思。母亲殷氏没了,王氏又不喜她,父亲更是对她可有可无。她唯一能够抓住的不过是小主子秦洛。想要秦洛更依赖,更信任她,为保住地位,难免就会行些挑拨之事。让秦洛不满其他人,独独信任她,对她言听计从。
的确是如此,上辈子秦洛就真的对她言听计从。但奈何拾奴为目光短浅之辈,见识狭窄,难以教会秦洛真正的世家大族之女的气度与为人处世,更别提知人识人。上辈子惨淡收场就是最好的明证。
现今再细思拾奴言辞,竟品出些许居心叵测的味道。可能是那个梦境真是太真实了,真是得就像她真的经历了一辈子一样。清晰到连阿姆讲的话跟梦里的一字不差。
世人常道黄粱一梦,她这是受了神佛照拂,才得以梦警示么?还是上天怜悯她,让她重来一遭?她这是受了多大的恩泽?又是积了多少功德?
秦洛痴痴的看着野庙那尊破落的泥菩萨,年久失修到都看不清原形,只那恶煞般的脸容仍可感受到上面的磅礴气势,百鬼退治,奸佞得惩。
秦洛不信神佛,但此刻,她却在心中默默:感念醍醐之恩,他日定再塑金身。
见秦洛无动于她的言语,拾奴不由得着急:“女郎!”
“阿姆,你逾矩了!”秦洛只淡淡一句,却让拾奴感受到了一股不怒而威的压力,气势比出身世家大族的主母更甚。
拾奴讪讪的收口,低下头,余光瞥向秦洛,在火光中,她娇艳的容貌更平添一份庄重,仿若万事尽在胸,从容恬淡。莫怪乎,人道龙生龙凤生凤,哪怕无人教导,殷氏一脉雍容华贵气度自生来就有。
想到什么,拾奴不觉愤懑难耐,人分三六九等。出身上乘,如同殷氏,哪怕缠绵病榻,亦能荣华富贵,烈火烹油一世,就连郎主亦礼让她三分,只因她有个显赫的娘家。
出身卑贱的,如同她,就必须一辈子为婢为奴,这世道何其不公!若她有殷氏一半家世,她那可怜的孩儿……
拾奴闭嘴安静守在一旁,秦洛趁机打量周围。在庙的中央,家奴们正有条不紊的忙碌,围着篝火取暖的有父亲秦周,王氏,还有秦溯并其乳母。零零散散的还有一些婢女。熙熙攘攘,让秦洛这一小隅的零星几人更显冷清,莫怪拾奴忿忿。
但,那又如何,秦洛看向年轻几九岁的父亲秦周,王氏等人,恍如隔世。
秦周原本是破落小家族出身,为贵族最末流。乃祖坟冒青烟,秦家出了个秦周。
秦周颜色生得好,加之勤奋好学,才华横溢,是洹川有名的玉人,兼且秦周心思活络,善钻营,很快就有了贤名。
说起来,秦周也命好,或说有手段,竟然得到川东第一望族殷家的嫡女殷氏青睐。如珠似玉般宠大的殷氏不顾家人反对毅然下嫁,曾一度与殷家断绝来往。后,得长兄殷益卷周旋,老太君窦氏的劝阻,直到秦洛出生,及至满月,殷家老太爷才不甘不愿认这门亲。
而秦家借着这门亲事,开始飞黄腾达,不出几年就跻身二流世家。
秦洛一面打量着年轻的父亲,一面理清自己的思绪。若那梦境是真,那她亦算是回到了过去。那么,接下来应该会发生吧?那件事。
秦洛盯着火光,静静等待着。
不一会,轱辘声至。须臾,几名家奴就开始有条不紊的整理着休憩的地方,分工合理明确,训练有素,态度不卑不亢,整个过程不见一丝喧哗嘈杂,这样的家奴必是世家大户的仆人。一个家族的积淀并不在于房屋舍宇,亦不在于鲜衣怒马,而是在于风骨,在于行止。
单单从这群仆人,便可窥知主家的气度。想必是世家望族无疑。而秦洛更知,那是声望不下于殷家的大族,卫家。
须臾,安顿妥当,一公子并两家奴前来跟秦周打招呼。那公子行止有度,气质斐然,端端有名士之风范。哪怕是这刻冒雨涉水,也不见丝毫狼狈,反更添几分风流。
只见他不过十之四五岁,然开口却是老练:“在下北社卫家小辈,姓卫名岿,字稳之。见过秦郎主。雨天路滑,秦郎主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并姑姑于此处躲雨?”
这下秦周真有点意外:“小玉郎知我?”
“秦家郎主,久闻贤名,晚辈仰慕已久。能得一见,实乃晚辈之大幸!”公子说起奉承话却一点不含糊。
果然,秦周浑身舒坦,“卫小郎过誉,真不愧北社卫家之后,知礼谦谨!前途无量,后生可畏!卫郎主好福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气氛熟络。真不愧是澹台将军手下的有名谋士,长袖善舞,才思敏捷。
只一会,一小奴过来,附在卫岿耳边,说上几句话。初时卫岿面有难色,似有为难,但随后即释然,示意小奴离开。
向秦周歉意道:“适才家奴来报,姑姑身体抱恙,不宜颠簸。卫家路途亦遥远,后生有一不情之请,可否叨扰秦郎主一段时间?待姑姑身体稍安?他日定厚礼相谢!”言下之意就是他们想借秦家休整一段时间。
说实在,这个请求说过分也过分,说不过分也不过分。荒郊野岭的,能提供帮助,就只有秦周那一家子。再者,秦家在河东当地也算是望族,各方面都比较方便。
说不妥的,秦卫两家素无来往,贸然提出这样的请求实在略为失礼。毕竟是年少,哪怕再交际老练也是只是个脸皮薄的少年郎。卫岿难免脸上有些不自然。
其实大可不必,以秦周那副精明的心肠,就算卫岿不作承诺,他也会乐意行这个方便,只为结个善缘,搭上北社卫家这条线,有利无弊。
“贤侄哪里话,你我投契的紧,我正想邀你与秦家畅谈。难得这个机会,哪有叨扰之说,只贤侄莫嫌弃秦家地小简陋就好。哈哈!”
“世叔大恩,晚生感念!”
从卫小郎到贤侄,从秦郎主到世叔,真是打蛇随棍上,攀谈的不亦乐乎。
秦洛只冷眼看着如同梦境那样的发展,心下就对那个梦信了十分。那个梦或许就是真真切切的她的上一辈子。那么,拥有先知的她,是否能逃过上辈子那种厄运呢?
破落的窗外雨声淅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