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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甜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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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白希遥果然天天来看他了。
他们就像是一对陷入甜腻恋爱中的情侣,每天一起吃饭,聊天,走路,□□,还会谈起何清显不曾见过的那个孩子。唯一和普通情侣不同的是,白希遥只有到饭点时才会下来,其他时候何清显仍旧是一个人。
白希遥不在的时候,何清显觉得有点孤单,然而这孤单是可以忍受的,因为他知道白希遥迟早会来,所以即便孤单,也是有盼头的孤单。
她有时会和他一块吃饭,有时不会;有时会在他吃完饭后和他聊一聊,有时只是放下食盒就离开。
何清显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多留她一会儿,刚开始时他会故意放慢咀嚼的速度,延长吃饭的时间,然而白希遥很快就感到了不耐烦,说:“你吃快一点。”
他只好大口吞咽,生怕她下一次换武永平来。
后来他会在吃完饭后绞尽脑汁找话题同她聊天,然而他长期被囚禁在这里,对外界的信息一概不知,只能同她聊以前的事,当一件往事被反反复复提起,很快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这件事你说过多少次了,听都听腻了。”
他立刻噤声,不安地看着她的表情,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渐渐的,何清显就很少说话了,只是对她温柔讨好的笑,红着耳尖试图用身体留住她,他会在白希遥准备离开时突然握住她的手,或是从身后抱紧她,亲吻她敏感的耳后。
值得庆幸的是,白希遥对他的主动很高兴,她会笑着回吻他,尽情地享受他的身体,然而这种事做多了,也会失去吸引力。
结束后,他温柔地抚摸着她后背,想要亲吻她,白希遥却将脸一偏躲过去,摸着他的腹部,意兴阑珊地说:“好丑啊,手感也没以前好了。”
他的心脏猛地一滞,瞬间就感到遍体生寒,好像有一只手重重地在他心脏捶了一拳,无情地扯断了他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长期的饥饿和双腿不便,他没有运动的条件和精力,原本一身结实匀称的漂亮肌肉也消失不见了,躺下去时,肋骨便根根分明地突出来,他自己看了都觉得不堪入目,更何况是她呢?
她是这么的年轻,正值大好年华,充满朝气与活力,脸上的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去,粉嫩饱满,漂亮极了——跟她一比,他实在老得令人厌倦。
他脸色苍白地垂下头,用颤抖地指尖局促地拉过被子遮挡住自己丑陋羸弱的身体。
白希遥不动声色将他异样尽收眼底,冷笑一声下床要走,何清显以为又惹了她生气,急急从身后拉住她的胳膊,注视着她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希遥,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问出去的话没有回应,这可怕的安静吓坏了他,他茫然而惶恐,好像面临的不是一个女孩儿的嫌弃,而是灭顶之灾。
“希遥……你不要不理哥哥,和哥哥说说话好不好?”
白希遥甩开他的手,差一点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一阵乒铃乓啷,随即大腿就被一双颤抖的手抱住了。
他起身太急,生怕白希遥走了连拐杖都来不及拿,就这样连滚带爬地抱住了女孩儿的腿。
白希遥深吸一口气,用全部的毅力压制住澎湃而来的兴奋。
她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跪在地上赤身裸体的男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终于,她曾最期待的画面出现了——他卑微虔诚地跪在她面前用他充满着爱意和渴求的眼神望着她,哀求她,甚至红了眼眶。
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白希遥要的不止这些。
“你做错什么还不知道吗?”
她抬脚将何清显踹翻到一边,赌气似的嘟着嘴巴说:“清显哥哥你好好反思吧,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他爬起来要抓住白希遥的脚,然而锁链的长度让他如何挣扎叫喊也无法到达门口,只能再一次眼睁睁看着白希遥的背影消失在缓缓关闭的门外。
可怕的安静与黑暗,再一次倾袭而来,无情吞噬了他。
这一次,白希遥消失了三个月。
何清显没有时间概念,地下室里没有可供他计时的工具,他只能在三餐之后,拔下一根头发,妥帖地压在枕头下。
他的头发也很长了,已经长到了锁骨。刚开始时白希遥还亲自给他理过头发,结果惨不忍睹,后来白希遥便放任了,再也不去管他的头发会不会扎到耳朵。
当何清显提出剪发的要求时,她圈着何清显的脖子撒娇:“不要剪发嘛,我想看清显哥哥长发的样子,一定也很好看的。”
何清显只能说好。
他拄拐走到浴室里,怔怔地看着镜中眼窝深陷,面颊干瘦,被凌乱发丝挡住视线的男人——这是他吗?
这几乎不能称得上是一个人了。
这样的皮囊,难怪希遥不想再来了,她一定是厌倦他了,一定是再也不喜欢他了,以后也不会再来看他了,他就要这样孤零零的老死在这里了……
他近乎神经质的想着,身体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然后一头扑进盥洗盆里打开水龙头用力搓洗着自己的脸,好像要生生地把这副面皮扒开,好露出他原本的模样。
冷水灌进了他的鼻腔和气管,剧烈的刺激让他骤然咳嗽起来,双手捂着喉咙摔倒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
咳喘慢慢平复,他收拢起四肢,蜷缩成一个团,用骨瘦如柴的手臂抱住自己,反手拍打着自己的后背,呆滞的目光穿过浴室,盯着那扇许久不曾打开的门,喉咙里发出语句不明的低喃。
当他积攒到93根发丝的时候,白希遥终于来了。
她穿了一件粉色桃心领连衣裙,如瀑长发高高盘起,耳朵上戴了两只可爱小巧的珍珠耳钉,在昏暗的房间里熠熠生辉。
她拎着食盒站在门口,笑盈盈地叫他:“清显哥哥,我来看你了!”
何清显怔怔地坐在床上,猩红的眼睛里尽是恐惧,他屏住呼吸,身体僵硬,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她会像梦中那样,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白希遥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朝他笑,朝他撒娇,然后吻住他的嘴唇,缠绵而凶狠地吸吮撩拨他。
她的口红蹭在了他唇上,灼灼一抹艳色将他的脸上衬托得更苍白了。
白希遥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前这个三个月不见的男人,又瘦了,憔悴了,甚至变老了。
忽然间的,他像是终于回了神,伸手抱住她,与她额头相抵,颤声唤她:“希遥……”
三个月的思念,都承载在这两个字里了。
白希遥的心咯噔一下往下坠,呼吸也变了节奏,随即一股怒火便从心底冒出来——哪怕三个月不见,她还是这样喜欢何清显,哪怕他现在腿坏了,脸丑了,什么都不好了,可他还是那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白希遥爱得死去活来的何清显。
白希遥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耳鬓厮磨。
她突然问:“清显哥哥,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话音刚落,抱着她的人瞬间变得僵硬了,情欲未退的眼睛里尽是紧张不安。
她被这神情取悦到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在他眼睛上吻了吻,说:“清显哥哥你真的太傻了!我哪有生你的气呀,就想逗逗你,没想到你真的上当了!哈哈哈。”
他一时不知道该开心还是如何,眼神茫然而困顿地望着她,慢慢露出一个温柔宠溺的笑来。
“好……只要希遥不生气就好。”
何清显混沌的脑子里依稀能察觉到白希遥是在耍他玩,但他不知道白希遥在玩什么把戏,她的心情总是阴晴不定,一会儿一个样,高兴的时候就抱抱他,亲亲他,一个劲儿说如何喜欢他,不高兴了就要翻脸,赌气,要么在床笫上折磨他,要么就好几天不来看他,反反复复,如此循环,何清显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连做出什么表情都要经过思考,生怕哪里不对又惹她生气。
然而不论何清显表现得有多好,白希遥都不在地下室长留。
她不在时,何清显盼望着她来,当她离开后,他便开始焦虑地等待她下一次的到来。
他需要白希遥,无比无比地需要白希遥,就像需要空气和水一样,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无边无际的安静和寂寞了,他迫切地想要和人交谈,渴望有谁来抚摸一下他的皮肤。
可白希遥似乎是对他厌倦了,在地下室逗留的时间越来越短,话也越来越少,后来有一天就再也不来了。
何清显再一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中——她又要玩这种可怕的消失游戏了,上一次是三个月,这一次会是多久呢?六个月?一年?
何清显已经数不清日子了,他甚至觉得白希遥上一次来看他,那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
他被遗忘在了这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没有除他之外的任何生物,没有任何消遣,无人可以交流,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寂静到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
外面的空气是什么味道的?
太阳晒在皮肤上是什么感觉?
清风拂过脸颊,雨滴落在脸上是什么滋味?
他觉得很疲倦,疲倦到不想活了,也很寂寞,寂寞到想要立刻死去,然而每当他想死的念头涌上心头时,鬼使神差地下意识地望一望天花板——或许,她明天就会想起他了。
怀抱着这样绝望的希望,他坚持着活了下来。
然而这望不到头的寂寞和绝望,慢慢的,就让人扛不住了。
“她不会来了。”
“她已经把你忘了。”
“她真的不爱你了。”
这样的念头一点一点成型,壮大,最终打败了他的“自以为是”。
他被一种混沌而剧烈的力量牵扯着,身不由己,痛苦难当,迫切地需要什么来拯救他。跌跌撞撞摸走到浴室,一拳砸坏了镜子,捡起碎片,心里没有任何恐惧和犹豫,将碎片贴在腕边,压下去,用力割破,鲜血大量地涌出来,很快就感到心慌目眩。
他带着鲜血淋漓的手腕,踉跄地走出浴室,茫然四顾了一圈然后走到门边,屏息侧耳贴着门板听——依旧是可怕的安静,她没有来。
他拖着疲倦寒冷的身体躺到床上,盖好被子,从枕下小心翼翼地拿出他偷偷藏起来的珍珠耳钉,放在唇边吻了吻,然后用双手扣在胸前——那里有她名字。
白-希-遥。
她将她的名字,刺在了他的胸口。
——“清显哥哥,你看,你这里刻了我的名字。你的人你的心,就都是我的了。”
是的,何清显早就是白希遥的了。
可她却不要他了。
视线在一点一点变模糊,躺在血泊中的男人痴痴地看着那片白色的天花板许久,慢慢闭上双眼,陷入无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