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花》柠涩

5、天堂鸟，披上华服丢了巢

　　天空没的云层的遮挡，午后的阳光变得灼烫，这城市好像少了一件防护的外衣，所有的细皮嫩肉都毫无防备地裸露在风吹日晒里，以十倍百倍的速度迅速衰老。灼伤，结痂，新生，灼伤，结痂，新生，在衰老的过程中终于形成了用自己的血肉构筑起的保护壳。
　　如果人心也适应了这种衰老的速度，就变得无坚不摧，刀枪不入了。
　　柳素昔回到京颂的时候看到等在门口的唐施，她朝她打了个招呼，“怎么在这里等我，我不是说了我自己去公司找你们吗？”
　　“是宋瓷要来接你的。”唐诗指了指坐在酒店大厅侧边沙发上左顾右盼的宋瓷，说，“素昔姐，你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
　　柳素昔失笑，“怎么被你说的那么玄幻？”
　　“可不是嘛！宋瓷从小就怕生，连对我这个姐姐都是爱搭不理的，这才见了你一回，竟然就主动要求来接你，平时他可是连出门都很少的。”
　　“像个瓷娃娃一样。”
　　“可不就是照着瓷娃娃养的么。”唐施隔着玻璃墙朝宋瓷挥挥手示意他出来，随后犹豫了一下，低声对柳素昔说，“素昔姐，实话跟你说，我这个弟弟从小就有自闭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就更加严重了，除了他哥哥，谁也不亲。”
　　柳素昔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弟弟？”
　　“啊？”唐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恍然大悟，不顾形象地捂着肚子笑起来，“素昔姐，哈哈，你不是第一个上当的。”
　　柳素昔回想，她刚开始见到宋瓷的时候，可不就是一身白t恤加牛仔七分裤，也算是十足的男生打扮，只是他长得过分漂亮，性格又内向，柳素昔才自然而然认为是个女孩子。她感叹道，“长的这么漂亮纤细，真是不敢相信。”
　　柳素昔公司底下也有一些长得漂亮妖娆的男模特，但毕竟他们个子都很高，因此还不至于让她分辨不清。
　　唐施好不容易止住笑，说，“他们家的男人都这样，阴阴柔柔，雌雄莫辩的。说起来，素昔姐你可能没见过他哥哥，那才是真正的妖孽呢！”
　　“他哥哥？”柳素昔看着朝她们走过来的宋瓷，肤色是长年不见光的白，眉目清秀，原本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胜在眼尾微微朝上一挑，登时显出几分妖娆来。
　　眼尾朝上一挑的妖娆。
　　柳素昔愣住，她想起那个妖冶的男人，
　　唐施还在一边说，“是啊，他哥哥就是一只十成十的妖孽，要我说，以后敢嫁给他的女人得有多好的心理素质才能天天面对一张比自己还妖娆的脸啊。”然后还调戏一下走近了的宋瓷，“小瓷，你说你跟你哥哥以后怎么娶老婆？”
　　宋瓷脸红了红，不理她，转头朝柳素昔打招呼，“素昔姐好。”
　　柳素昔看着他，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我早该想到了的，‘唐诵’‘京颂’，可不都是宋么。”
　　“恩？你说什么？”
　　柳素昔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口中所说的妖孽哥哥是怎么样的罢了。”
　　唐施的八卦心又被勾了起来，“诶？素昔姐你有兴趣？我带你去见见呗。”
　　“不了不了，”柳素昔连忙摆手，“我没什么兴趣。”
　　“素昔姐，这是什么？”宋瓷探头看了看柳素昔手上提着了两个大包装袋。
　　“是两盆花。”柳素昔放到地上，打开袋子给他们看，“鹤望兰和变叶木。”
　　鹤望兰花型奇特，萼片呈亮丽的橙黄色，花瓣是罕见的暗蓝色，花萼和花瓣差不多的大小和形状，相携而生，花的下托有一舟状的佛焰苞，中间绿色，到了边缘就过度成紫红色，整朵花有仙鹤亮翅之感，色彩鲜艳明丽。而变叶木小小一盆，叶子长得十分繁茂，亮绿色、白色、灰色、红色、淡红色、深红色、紫色、黄色、黄红色等各种颜色交错其间，色彩斑斓柳素昔手上这一盆名为织女绫，叶缘上散着彩色的斑点。
　　设计师对颜色尤其敏感。
　　宋瓷蹲在地上打量那两盆花，眼神亮晶晶的。
　　“诶，真是奇特呢。”唐施也蹲下来，拨拉了几下变叶木的叶子，又用手指戳了戳鹤望兰的花瓣，感叹说，“这个形状像鸟一样，从来没见过呢，是吧小瓷？”
　　宋瓷点点头，转着花盆看了一圈儿。
　　“因为形状像鸟，所以也叫它天堂鸟。”柳素昔笑问，“喜欢吗？”
　　宋瓷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没说话脸先红了起来。
　　柳素昔忍着笑，“喜欢就送你好了，你可以带到工作室去。”
　　“这……这怎么行，”宋瓷慌忙摆摆手，“你喜欢才买的……”
　　“我是因为向花店老板打听了郁金香展的事情，随手买了两盆颜色好看的，也不是特意挑的，送给你了。”柳素昔把两盆花塞到宋瓷手里。
　　“好了好了，素昔姐送的，小瓷你就拿着吧，一会儿摆到工作室去。”唐施一边拿手扇着风一边催促，“我们赶快去车里吧，外面实在热死了！”
　　三个人走到车前，唐施给柳素昔开了车门，柳素昔道了声谢。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车门刚打开的时候一股冷风扑面，带着栀子花香氛的味道。
　　柳素昔上车的时候晃了一晃，唐施扶住她，“素昔姐，没事吧。”
　　“没事。”柳素昔摇摇头。
　　刚才一直在室外的高温下，柳素昔没什么感觉，一时间吹了冷气，她觉得头脑一下子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之后就感到一阵一阵轻微的钝痛。
　　宋瓷把两盆盆栽小心地放到车后座上，问，“素昔姐，你不舒服吗？”
　　柳素昔按了按太阳穴，说，“也没什么，大概是晒得久了，有点头晕，过一会儿就好了。”
　　前面的杨叔回头说，“可能是因为车里温度太低，你们把窗户开一点就行。”
　　唐施开了窗，问，“这样呢？”
　　“这样就行。”
　　“素昔姐，你在法国呆久了，回来是不是觉得特别热？”
　　“有一点，原本公司是说天气凉一点的时候来的，但是因为我有一些私事，所以就早来了。”柳素昔习惯性地想转一转手表，圈住手腕的时候想起手表已经放在了她母亲的坟前了。
　　“过了这一阵就好了，等天气凉快一点的时候，我们带你去几个好玩的地方。”唐施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宣传册来，“看，这个度假村马上就要开业了，我盼它盼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柳素昔忍不住笑了，她接过宣传册看了几眼，说，“等到这个时候，我早就已经回去了。”
　　“回去？”唐施奇怪地看着她，“你这么久才回国，难道不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吗？再说了，你不是要跟我们一起确定样衣的吗？原先L'oieau en Pissenlit跟我们联系的负责人说会派设计师常驻，一直到明年的开春，两季的新品全部完成为止啊。”
　　宋瓷也抬头看着她。
　　“计划是这样的没错，但是我这次来呢，应该算作是采风吧。我是来确定设计方向的，等过一段时间，公司会派另一个设计师过来，跟你们一起完成两季的新品。”
　　“诶？这是为什么？”唐施嘟囔着，“是不是你们上司觉得留你在这里太屈才了？”
　　宋瓷觉得这话有些刻薄了，故而扯了扯唐施的袖子。
　　“主要倒不是这个原因。”柳素昔倒是没有生气，语气依旧清清淡淡，“你们都知道的，我是一向不设计女装的，但是跟你们合作的这一季新品主要以女装为主，所以……我也是力所不及啊。”
　　“素昔姐，不能跟那个设计师一起留下吗？”唐施嘟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你看，小瓷想当设计师，又很亲近你，还有很多东西想跟你学呢，设计师一般不都比较自由吗，要不你就留一段时间呗，让我们跟你取取经。”
　　柳素昔笑，“你们也可以向过一阵子来的那个设计师去取经啊？”
　　“比不过我们国人沟通无障碍啊，再说了，我们过几个月也打算在国内办场SHOW，再怎么说你是中国人对国内流行总比外国人要在行嘛，我们这不是想请你给我们指导指导嘛。”唐施爬到柳素昔旁边摇她的手臂，“呐，素昔姐，你看我们姐弟俩多么不容易，你就答应我们吧。”
　　柳素昔抽回自己的手臂，圈着手腕说，“你跟撒娇也没用啊。我虽然是中国人，但是在法国待了七年，这里对我而言比外国还陌生呢。”
　　唐施鼓了鼓嘴，继续不依不挠，“呐，素昔姐，你待在这里也可以做自己的事情的，让我表哥给你弄一个perfect的工作室，你可以在里面做你自己的工作，等你有空的时候就指导我们一下。衣食住行你都不用担心，我们绝对全方位一条龙服务啊。素昔姐，你就在这里留四个月怎么样？”
　　“这——”
　　“三个月，不能再少了。”唐施眼见柳素昔拒绝的神情，把讨价还价的本领都使出来了。
　　“三个月？”柳素昔忍着笑反问。
　　“对，就三个月。”唐施两眼放光。
　　“那也不行。”柳素昔圈着手腕笑出声来。
　　“啊？”唐施愣愣地盯着她，“素昔姐，你太狠心了吧！”
　　宋瓷抿了抿唇，把唐施拉回去劝道，“算了啦，表姐，我们不要为难人家嘛。”
　　唐施在心里翻个白眼，心想我还不是为了你嘛。宋瓷从小就不敢跟外人接触，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让他主动亲近的，要是留住了她，把宋瓷从他那个小小的圈子里拉出来哪怕半步，在他哥哥那里都是打工一件啊。到时候，资金什么的……呵呵。
　　宋瓷见唐施盯着自己阴阴地笑，缩了缩脑袋，“表姐？”
　　唐施不理她，转过头问柳素昔，“素昔姐，那你预备什么时候走啊？”
　　“等到跟你们一起把这边的设计方向确定之后……”柳素昔把头歪在车窗上，心里算了一算，“大概过三个星期走。”
　　“三个星期，这么快！”唐施嗫喏了一声，嘟囔着嘴思忖了半天，抬眼跟柳素昔笑着说，“那好吧，素昔姐，我就不强迫你啦。不过你在这里的这段日子，我们就要好好的‘利用’你啦。”
　　柳素昔点点头，“那你们可要物尽其用，因为咱们彼此彼此，我也要趁这段时间好好的利用你们，早点把我在这边的工作的结束，也好得几日的空闲。”
　　话刚落，前面杨叔就回头说，“柳小姐，三小姐，小少爷，公司到了。”
　　“到了到了，素昔姐，下来吧。”
　　柳素昔撑着头按了按疼痛的太阳穴，打开车门走下来，她在树荫底下环视了一圈儿，四周高楼的玻璃幕墙折射的太阳光晃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海市蜃楼般的景色都在一瞬间压缩进了脑子里。柳素昔想到了巴黎，她想那个城市也繁华，也拥挤，但在不经意间就会显出随意和闲适来，比如人流匆匆的闹市街角藏匿着一家格调雅致的咖啡厅，一两只慵懒的波斯猫睡在当日的晨报上。
　　“这地段可真繁华啊。”柳素昔感叹。
　　唐施引着柳素昔从侧门进了大楼，说，“其实是我表哥施舍了半层楼给我们，总的来说，就是用吃老板的饭，用老板的电，借老板的光，最后赚我们自己的钱。”
　　柳素昔进了大堂，闻言抬头看了看——可不就是京颂集团的办公大楼么。
　　柳素昔叹了口气，撑着沉重的脑袋进了电梯，说，“到了工作室，先把你们所有的设计师，版师，样衣师都叫过来，同时把你们往期所有的设计稿，样衣和相关的调查数据都给我，另外，你们的设计师现在手头上正在完成的设计稿，成品或者半成品，如果设计师不反对的话也都给我看一下。”
　　“诶，这么急？”
　　柳素昔半垂着眼瞥她一眼。
　　“没问题的，我马上去准备。”唐施站直了行了个不标准的军礼，转头对宋瓷说，“小瓷，你去把你的设计稿拿过来，我去跟林菱她们联系。”
　　宋瓷点点头。
　　柳素昔出了电梯，跟着他们拐过一条浮雕玻璃的长廊，就看见一个绕着花枝的中型拱门，悬着“唐诵工作室”几个字。唐施领她到一间精巧的小会议室，递了一杯茶放到茶几上，边打着电话出去了。
　　柳素昔靠在藤椅上，支着头撑着有些沉重的眼皮，另一只手翻着手机，调出L'oieau en Pissenlit设计总监传给她的邮件，把内容一项一项重新确定了一遍。
　　柳素昔觉得头很疼，可是也很清醒。在工作的时候，她总有办法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像赶赴一场又一场与自己敌对的战争，一个人冷冷清清，却又风风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