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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真情假意都愈演愈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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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素昔看着那扇厚重的木门,微微摇了摇头,忽然想起红楼梦里的几句话来,说是“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来形容谢嘉城,倒是合适不过了。
她转头看见谢怀裕缓缓坐进沙发里,周身忽然显出些老态来。等柳素昔移到离他近些的木椅上坐下时,他才回过神来,叹着气说,“这一早上,都让那小子给搅和了。”
柳素昔慢慢地把茶具一一摆好,不疾不徐地汤杯温壶,说,“不碍的,说起来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好容易谢小少爷来上班了,这下可被我搅局了,又惹得你们父子争端,我心里十分愧疚。”
“话不是这么说。”谢怀裕摆摆手,想说些宽慰的话,又见柳素昔温了北,往杯里倒了些温水,投了茶叶,轻轻晃着杯子,控量精准,手法老练,不由调转话头,说,“你年纪轻轻,这手茶艺倒是不错的。”
柳素昔见杯里的茶叶润得差不多了,随即提了茶壶注上开水,手法漂亮的凤凰三点头,水声三响三轻、水线三粗三细、水流三高三低、壶流三起三落。柳素昔放下茶壶说,“小时候不喜欢茶艺,逼着自己学,却怎么也学不好,不是砸了杯子就是烫了手。也不知怎么回事,被烫得多了,反倒喜欢上茶艺了。可越是喜欢,却越是不想泡茶了。我在法国待了七年,也没泡过一次茶,幸而手艺还不算生疏,没太糟蹋您上好的龙井茶。”
谢怀裕这下的心情好了许多,他向来爱茶,也喜欢懂茶的人,在谢家即使像谢嘉城这样只知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一手茶艺却也是及其拿得出手的。他见柳素昔茶艺不俗,于是审视的目光里也多了份欣赏,隐隐带出些亲切来,笑着说,“你这手法精熟,何来糟蹋之说。再说,十分茶配八分水,那茶也只有八分了,我这里虽有好茶,却无好水,说穿了,倒是我糟蹋了这茶。”
柳素昔说,“八分的茶配上十分的心境,那茶也就成了十分了。谢先生现在心情可好了?”
谢怀裕由衷地笑起来,“好了,好了。说实话,原本我请你上来喝茶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现下我可真觉得庆幸了。”
柳素昔笑了笑,双手奉了茶,说,“借您的茶来谢您,希望不要觉得我失礼了。上次在墓园,多亏了您的伞,才让我免得狼狈不堪地和亲人相见。”
“不过是举手之劳,你真的是有心了。”谢怀裕品了茶,笑着说,“你说的果然不错,配上懂茶的人和这十分的心境,这茶果然就不同了。”
柳素昔笑了笑,“谢先生您才是有心之人,那天连几瓣落下的花瓣都不忍人践踏,所以您才能品出这茶的不同来,书上说,心随境转是凡夫,境随心转是圣贤呀,可见谢先生也要近乎圣贤了。”
谢怀裕摇头,说,“我是商人,先商后人,先利后义,有了资本,才能讲气度,所以我们这样满身铜臭的商人,哪能比得了圣贤,平白玷污了人家清誉。”
谢怀裕说的谦虚,心里却止不住欢愉起来。像他自己说的,他是一个商人,可谢家世代书香门第,从商不过是从他这一代才开始的,所以他骨子里却始终都追随着文人的气节。
柳素昔抿了一口茶,“谁不知道谢先生以儒商之名著称,若要说是商人,也是先儒后上,先讲仁义再谈利益的,作为晚辈,我是很敬重您的。”
谢怀裕大笑,这下不再反驳,柳素昔似乎说道了他心坎儿里,他亲自给她添了茶,说,“我倒是忘了你还是个晚辈了,尽和你说这些老气横秋的话来。”于是又问她,“你的茶艺是怎么学的?”
柳素昔自己也喝着茶,上好的龙井淡而远,香而清,从前一度不是她钟爱的,但是,时隔了七年再品,茶就变得大不相同了。或许真的是心境不同了,她甚至觉得时光都在倒流,依稀又看见了那个总也泡不好茶,总也不会品茶的自己。她摸着杯沿,想了想说,“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小时候好奇学着玩儿的,又或许是为了讨大人的欢心刻苦练的,总归过去太久,现在想来,都觉得有点不真实了。但我这茶不过是有艺无道,有形无神,不得真谛的。”
谢怀裕说,“所谓茶道,还有那些剑道、书道,甚至花道,人们喜欢把这些道分得细碎,但是究其根本,这些道的本心都是禅,所谓参禅悟道。其实,道道都相同,道法自然嘛,既然本来就不是有形的东西,又怎么能用有形的语言或者动作将它表现出来。其实,你心里有敬意,自然就有道了。”
柳素昔愣愣地看着谢怀裕,不久就似乎豁然开朗了,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以前总是叹息求而不得的东西,这么看来其实是根本不存在的。于是她向谢怀裕敬了一杯茶,说,“谢谢您的教诲,您这一句话,把我多年的心结都给解开了,真是让我受益匪浅。”
谢怀裕笑着喝了茶,说,“我可没教诲你什么,你自己有心,就总能在别人的不经意里悟到一些东西。”
柳素昔点点头,随即放下茶杯,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苍青色的绒布角落里印着一朵小小的玫瑰金的郁金香,她打开后递给谢怀裕,说,“谢先生,一点小小的礼物,本来是为了谢您那天的‘举手之劳’,现在也权当是我给您的茶钱了。”
“哦?”谢怀裕好奇地接过来,是一对精巧的黑檀木色镶金袖口,菱角圆润,锋芒收敛,他一见就十分喜欢。
柳素昔笑着说,“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是设计师,这是我自己设计的,我想一定适合您。”
谢怀裕有些惊讶地看她,“是设计师啊?我还以为你应该是个小画家才对。”
“画家?”
“是啊,你身上有那样的气质。我和画架接触地多了,常常能够感觉得出来。”谢怀裕语气里带着点感叹,“那种若即若离的气质,若隐若现,最能引人着迷。”
柳素昔抿着笑说,“您也不能算是说错了呀,我们这一行,可不就是天天摆动图案颜色,也算得上是半个画家了吧。您似乎对画家有特殊的偏爱?”
“偏爱倒也算不上,人嘛,总是对自己不会的东西,没有的东西特别的执着。国学书画,我是只会书不会画,所以才对画家有些偏爱吧。”谢怀裕顿了顿,收了绒布盒子对柳素昔说,“既然是你的设计品,那我就不推脱了。说实话,除了我的两个孩子,我还是第一次受晚辈的礼物,还真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啊,看来以后见面,我得要给你补一个见面礼才行,不然人家可要笑话我了。”
柳素昔顿了顿,问,“您有……两个孩子?”
“是啊,一个你见过了,就是刚才那小子,还有一个女儿倒是出色的,可惜,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柳素昔添了茶也不说话,等了半晌不见谢怀裕有说下去的意思,就笑着劝了一句,“其实,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不用担心。”
谢怀裕叹了口气,“希望如此,这两个孩子各个都够我操心了,现在的年轻人,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了,我倒是希望有一个像你一样,能陪我喝茶聊天,说得上话的,让我自己都觉得鲜活起来了。哎,我可不是说你老啊!”谢怀裕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柳素昔捧着杯子笑,“您这么说我很高兴。”
柳素昔说完就寻思着道别了,她刚把杯子放下,外面谢嘉城就推门进来了。
谢嘉城即使再迟钝,也明显感觉出隔了短短二十分钟,里面的气氛就大不一样了。至少他是了解自己的父亲的,谢怀裕的目光和笑意里多了赞赏和些许以为不明的亲切。他立刻意识到这个看似温婉柔弱的女人十分不简单,轻易就获得了他父亲的好感,明明才见面却几乎要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了。
谢嘉城隐隐感觉到了危机,这危机不是来源于他的父亲就是来源于他自己,直觉上,他实在不喜欢这个似乎对任何事情都能掌控于手,了然于心的女人,更是喜欢她游刃有余,如鱼得水般的闲适。
“哟,聊得这么开心啊!”谢嘉城大步跨到柳素昔旁边,朝她身上蹭了蹭,说,“刚才我爸不是让我给你倒茶嘛,得,我现在给你补上?”
柳素昔侧眼看着他,似笑非笑。
谢嘉城一边倒茶,一边将另一只手环在柳素昔肩膀上,装作亲昵的样子,说,“那我现在可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柳素昔是吧,多好听。素昔,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谢怀裕一下子就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他看柳素昔并不说话,就朝谢嘉城摆了摆手,“好了,你也别胡闹了,你这样游手好闲一无是处的,拿什么跟人家谈一见钟情,别丢人了!还不快去工作去!”
柳素昔也站了起来,“是啊,也该是工作的时间了,我也要回去工作了,谢先生您这么忙,我还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真是抱歉。”
“无妨,我跟你聊得很尽兴。哦,还有你的小礼物,我很喜欢。”谢怀裕把柳素昔送到门边,说,“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聊。”
柳素昔颔首,“一定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