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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SEC 32 奥利维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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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德尔·佛伦带着随行的一小队亲兵混在萨兰特的一小支商队之中,从官道一路到达了萨兰特首都努米亚。自从进入了萨兰特的国境线,他立刻将南下任务的重心从追捕逃奴转向了老王交代的隐秘搜寻。但他没有忘记那个瘦弱却一脸坚毅的女奴的脸庞,危险的阿泰斯部族遗孤……追捕任务还没有结束,只是暂时退居次席……
在进入努米亚的城门时他隐隐约约听到守城官兵正在谈论数日前发生的一起山贼造反纵火屠村的惨剧……似乎还出现了逃亡奴隶的字眼……
博德尔·佛伦敏锐的蹙了眉,心头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不安与焦虑,他当下决定此事待得进城后再仔细打探一番。
他们用商队的通关文书顺利的入了城,号称百峰王城的努米亚是一座建于成片小山丘围合而成的庞大古都。山丘并不陡峭,中央最高的卡皮托尔山也不过百米海拔,周边数座山丘次第低矮,传说古努米亚便是由百位英雄一起建造,城市建成后每位英雄便带领各自的族人聚居在每一座小丘之上……卡匹托尔山上设置有王城和宫殿,最外围较高的六座山丘顶布置有瞭望塔和守城兵,蜿蜒的城墙随山势而起伏,居民房舍及街道市政均顺着山势高低错落布置,城市中布满了石阶梯与起起落落的坡道,居民在其中穿梭上下宛若立体交叉的迷宫,确是座名副其实的山中王城……
博德尔从城市东侧的坎培拉门入城,一路西行,这是他第二次踏足努米亚,数年前还是少年的他曾跟随父亲来过一次,那时候,老国王科里亚·菲尔德·莱昂才刚刚登基继位,而萨兰特与雷斯蒂亚还是睦邻友好的同盟之邦……
他带着七位随行的兵士穿行在高高低低的石阶与甬道间,途经半山腰处的开阔小广场处聚集着大量人群似乎正在进行奴隶拍卖,他匆匆扫过一眼,壮硕的奴隶主在场中央挥舞着皮鞭大声叫卖,他身后是一群全身赤裸手脚被缚神色呆滞的男女商品,看他们颈侧的烙印,大部分来自城市联邦,还有少数被扫荡活捉的游牧部落残部……
博德尔艰难的从吵吵嚷嚷的人群中穿行,他颇有些不耐的轻哼一声,好一个城市联邦,通过资助他国战争获得大量价格低廉的战俘,再通过贸易渠道将奴隶运送到世界各地贩售,更是将其中的佼佼者培育成角斗士或是高级妓女以满足权贵与多金者的喜好,而萨兰特便是城市联邦长久的同盟国与最大最集中的奴隶贩售地……即便是邻国雷斯蒂亚往年都会从努比亚大量进口奴隶,只是近年来两国关系日渐紧张,在几次战争冲突之后,邦交贸易几乎断绝,雷斯蒂亚才不得不对城市联邦开设了拥有绝对自治权的贸易港口以保证源源不断的奴隶供应……
从广场西南角挤出人群,博德尔难得的轻声叹了口气,右手的掌心无意识的抚上腰侧短剑的剑柄,粗糙而厚实的钝感让他安下心来,往前进方向上微微一抬头,便可从甬道与房屋的空白处望见高耸入天际的王城的轮廓……
然而此行的目的地却不是努米亚的王宫。
据老王科里亚·菲尔德·莱昂回忆,他被送来这萨兰特为质时也不过才十九岁,那时候的雷斯蒂亚还未推行军国主义的扩张,再加上刚刚平定内战,于是与邻国萨兰特的和平邦交便显得尤为重要。
科里亚·菲尔德·莱昂并非王妃温妮·多米尼克·莱昂所生,他的生母是陪嫁温妮王妃的婢女,十岁以前他在狮子宫外的牧民村落长大,而后某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被宫中派出的侍卫官带回皇宫,他有了王子的名号,和其他数位私生子一起成为王国谈判的筹码……
他的生母早在生他时已不知去向,他唤作母亲的温妮王妃却从来不曾正眼看他,在初识世事的孩童眼中他已深刻懂得与他的两位异母兄弟相比自己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或者说在某些必要场合随手可弃的替代品……即便如此,他仍旧在巍巍宫城中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而后命运的齿轮开始咬合,他于十九岁那一年被遣送到萨兰特的努米亚。
那时候的萨兰特已与城市联邦达成同盟,对于这个血统存疑远道而来的十九岁少年并未特别属意,他被安置在内阁军务大臣格林顿·菲比·利安德尔的府邸……
又穿行过几层陡峭石梯,博德尔再次抬首,在皇宫所在的卡匹托尔山的西南面有一座低矮得多的小丘——西里欧山。利安德尔的府邸便位于此……
他们在山顶一片杂乱搭建的民居区的一隅寻到了现在的利安德尔宅院。然而时过境迁,当初显赫一时的利安德尔氏在几次王权更替后日渐式微,偌大宅院经过数次分割与出售只剩下不足当初规模的十分之一,前来应门的年轻人倒是热情有礼,看衣着打扮像是商贾模样,博德尔只说经商路过此地,受祖父辈所托前来想寻访当初的故人,年轻人将他们请入宅内,又在内庭檐廊处薄备酒食待客……
在交谈中,博德尔得知这位名叫瑞利·纳沙利尔·利安德尔的年轻人只是当年那位格林顿·菲比·利安德尔大臣的远房侄孙,这老宅辗转传到他手里也只剩下眼下这般境况,瑞利本人是贩卖远东香料和布匹的商人,不过近年战乱不断,生意也就没那么顺遂了……三十多年前曾在这宅院生活的人早已换过了一批又一批,瑞利唤来家中最年长的仆役细细询问,那名叫巴特的老仆人沉吟半晌倒是模模糊糊的回忆起几个不太确定的名姓,博德尔一一细问之下老仆人也只是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毕竟三十多年前他也只得几次偶然机会出入这曾经的权贵之家……
博德尔微微蹙了眉,这微薄的线索终究还是无法连贯……倒是好客的瑞利邀请他们暂时住下,并派遣仆役去多方收集消息。虽不愿叨扰却苦无办法可想的博德尔在再三感谢后留宿下来,他又细细询问了瑞利所贩售的香料和布匹品类,并表示希望能与之建立起贸易往来,年轻人很高兴,博德尔却知道自己只能以此种方式聊表谢意。
接下来的数日,博德尔也没有坐以待毙的空等,他将手下人尽数派出,但凡能和三十年前的人事扯上关系的消息都不放过,忙活半月最终只在城郊墓园里寻到几个墓碑上的名字以及酒肆妓馆中几段堪称传说的故事与流言……
一个人的人生与经历便是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中被如此消弭于无形,权势与财富亦不能幸免……博德尔曾花了足够长的时间细细寻遍这宅院的每一个角落,他妄图从那些布满藤蔓的断壁,久疏打理的院落,面目模糊残缺的雕塑上想见它们曾经的辉煌,然而可惜,作为武士他缺乏对非现实之物境的联想,也决计无法去想象在这早已颓败的宅院中曾经有一位落魄王子与名为奥丽维娅的女子的爱情故事……他带着王命而来,他要寻找的是那个所谓故事的现实结果……
二十天以后,老仆人巴特终于带回来让他会心一笑的消息,当年曾在这宅子中劳作的一位女奴,被多年后寻来的亲人给赎了出去,这家人在城东开铁铺的,据闻那老太婆虽然瞎了眼似乎还没死的样子……
他们在铁铺背后的一间简陋茅屋里找到了那位瘦巴巴的老太婆,紧闭眼皮下是凹陷如黑洞的一双眼眶,没有牙齿的松软嘴皮耷拉在满布皱纹的脸皮之下,旁边那位光着膀子的黝黑铁匠正兴奋的搓着掌心,突然到访的贵客于他定是日下最为重要的财运。
博德尔从腰侧皮袋中掏出三个萨兰特银币往铁匠手心里一塞,对他挥挥手,壮汉立刻满脸推笑,他弯腰在老太婆耳边低声道,
“老太婆,有人来看你啦,跟你聊过去的事儿,啊……”
老太婆缓缓点了点头,壮汉乐呵着弹着银币退出茅屋,博德尔这才屏退左右独自踱步到老人面前的石凳坐下,老人朝声音的方向微微侧过头来,凹陷眼眶在穿透茅草壁投射下来的日光照射下柔和少些,博德尔微微蹙眉,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
“格林顿·菲比·利安德尔,还记得吗?”
那松弛的面皮忽的一动,塌陷的嘴微微开启,一丝沙哑如石磨的声音飘了出来,
“主……主人的名字,我又……我又怎么会忘记……”
博德尔微微一点头,看来这老妇人老则老矣,还不至于痴傻无知,他继续发问,
“当年在利安德尔的宅邸,曾有一位来自雷斯蒂亚的少年,名唤科里亚的,知道吗?”他试探性的抛出一个名字,在不知道对方到底了解多少前没有必要泄露不必要的信息……
那干瘪的嘴唇居然咧开成上翘的弧度,随后几声彷如泣音的笑声挤了出来,
“呵……呵呵……,你……你是指……那位雷斯蒂亚的王子,被送来当人质的那位?……后……后来……又带着兵打回去的那个科里亚?”
博德尔挑了眉,
这个老妖精,看来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就好,今日我要打听的另外一位,名叫奥丽维娅的女人……”
老妇人明显的一窒不说话了,博德尔有些不耐的开口了,
“怎么?不知道了?”
谁知一只颤颤巍巍皱巴巴摊开的手掌朝博德尔伸了过来,
天杀的……贪心的老妖怪……
从腰侧又掏出两枚银币,博德尔无奈的往那掌心里一塞,被那手心紧紧握住,颤巍巍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银币表面凹凸不平的图案,老太婆这才悠悠的开了口,
“唉唉……算你问对人了……奥丽维娅公主……那可是位不可……不可多得的可人儿啊……那时候,她时常跑来找科里亚那小子……他们常约在主人宅子西侧的小树林碰面……我在那林边溪水中洗衣晚归……被我撞见过两次……唉……年轻真好啊,青春风华……爱语软哝……”
“等等!你说奥利维娅公主?”
“哦,你不知道……怪不得你,本就是陈年古事……等我入了土,大约也就没活人能想起这么个公主来……”
“说正题!”
“唉唉……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急躁……”老太婆无奈的挥挥手,将掌中银币塞进腰侧口袋,
“其实……也算不上是正式的公主了……国家都没了……流落到我们萨兰特来……国王将他们安置在努米亚东边的阿尔萨斯平原……那群火弩鲁人……奥利维娅应该是她们最后一位公主了吧……”
博德尔的瞳孔蓦的放大了,难怪他遍寻不着『斯琴华尔纳』这么个特殊的姓氏,原来竟是来自这个早已消亡的国度……
“最后一个问题,他们应该有一个孩子……”
老太婆抬起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从鼻孔中轻轻哼了一声,
“这么多年……倒是想起这个来……科里亚……还没老糊涂……”
博德尔蹙紧眉头,他抬手将腰侧钱袋扯下来往那皱巴巴的手心里一塞,
“那个孩子!”
老太婆捏了捏钱袋,又轻笑两声,
“抱歉……这我可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咳咳……科里亚……咳咳……果然是个不值得托付的男人……可怜了那个可人儿……”
“说重点!”
“别急……唉……年轻人……”老太婆捏着钱袋塞进自己的口袋,
“要怪就怪啊……当年科里亚实在太心急……一心只想着带着军队回雷斯蒂亚……他不知道,在他走后的第三日……国王便下令剿灭火弩鲁一族……那几日更是全城宵禁……我们全都躲在城里……城外一片腥风血雨……士兵见人就杀……哎呦,你是没看到哦……三日后打开城门……护城河里一片血红,尸积如山……唉……唉……”老人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
“孩子……老人……都在里面……那个惨状哟……”
“你是说……那孩子,也一并死了?”
“我不知道……也许没人晓得……”老人再次摇头,
“后来听说有侥幸逃脱的……不是被赶到海里,就是喂了山里的野兽了……自那以后啊……火弩鲁族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盯着那凹陷眼窝许久,博德尔有些愤然的抚上额头,
该死的,线索又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