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浅若辞

2、渔歌子（一）

　　朝饮溪风，暮食寒露。

　　织云不知道这是她在小北顶呆的第多少个年头，她终于苦尽甘来，修成正果。

　　天界，如她想象的一般恢宏，鉴天石前鉴天命。许是缘分，或者巧合，她如愿以偿的被分到了掌管世间姻缘的神君手下。

　　一位名唤孟幽的神女引着她去往长生殿，听闻，那是她以后工作的地方。

　　初来乍到，织云有些不安，小心翼翼的跟在孟幽身后，生怕出错。

　　她已经许多年不曾同人打交道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她只晓得她要努力。

　　“阿幽，这就是你们长生殿新来的仙子？”迎面走来两位风姿绰约的神女，其中一名身材稍矮的女子上下打量着织云，笑吟吟的道。

　　那女子虽说在笑，然而那笑却未抵达眼底，织云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不晓得她们是什么来头，未免冲撞了贵人，织云悄悄瞄了眼孟幽，想她给自己点提示，奈何孟幽并未发现她的局促，只轻哼一声，一个字也没说。

　　并未多做纠结，嘴角弯了弯，织云努力扯出抹得体的浅笑，礼貌的朝两位女子福了福身，“小仙织云，见过二位仙子。”

　　“哟，原来是叫织云呐，脸蛋儿倒是生的鲜嫩。”女子皮笑肉不笑的朝织云靠近，伸出白皙的手指，略抬起织云的下巴，在她耳畔轻声道：“你的原身，是只狐狸罢，我竟不知什么时候狐狸也能成仙了，呵呵呵……”

　　抿了抿微干的唇瓣，织云有些气闷，说她便罢了，凭什么瞧不起他们狐族？人类愚昧，这仙界怎生也如此？哪个族类没一两个品行不端的败类？凭什么就因为出了那么几个心术不正的，就要把他们狐族诋毁到泥地里去？

　　往后退了一小步，织云避开女子，不慌不忙的倔强道：“这位神女说的哪里话，天地万物皆有灵，潜心修炼，若有缘自然可以修成正果。狐狸又如何？上古时，我涂山狐族……”

　　“哼，上古时？涂山氏？那都是千八百年前的事儿了，难不成，你还要说你是涂山氏后裔？”女子嬉笑着打断织云，话里话外满是不屑与嘲笑。

　　“我长生殿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管！若再出言不逊，休怪我不客气。”织云还想反驳，她不觉得他们狐族有什么低人一等的，且她本就是涂山氏后裔，孟幽却把她按住，眸光伶俐的盯着那女子，语气不善。

　　女子气得涨红了脸，双手叉腰，还要说点什么。她身后的女子却在这时开口了，“阿珞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都是自己人，阿幽莫跟她一般见识。”

　　孟幽高傲的撇撇嘴，“谁和你们是自己人？我们是长生殿的，你们是文昌宫的，这祸从口出，劝青璃神女你还是好好管管你的好妹妹。”

　　话音一落，孟幽就拉着织云雄赳赳气昂昂的扬长而去，留下那两名女子看着他们的背影一个咬牙切齿，一个眸光深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离那二人有些距离了，织云才拽住孟幽的一片衣袖笑的眉眼弯弯，她说：“方才，谢过神女出言相助。”

　　孟幽冷着个脸，松开织云，又默默的从织云手中抽出被她拽着的衣袖，“方才那二人，一个叫青璃，一个叫青珞。见着他们不需忍气吞声的行礼，只要他们还在文昌宫一天，那位分就还够不上让你行礼。”

　　织云乖顺的点点头，原本以为孟幽都能开口帮自己了，他们怎么也能拉近点距离，哪曾想，这人当真是清冷孤傲的紧。暗自吐了吐舌头，织云便又紧跟着孟幽。

　　七拐八拐的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长生殿，孟幽领着织云来到她以后的住所，交代了几句后就径自离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织云除了在长生殿逛了逛，哪儿也没去，初时的满腔热情已经逐渐消退。

　　来了已经有一阵子，她统共也就只见过一次那掌管世间姻缘的月沉神君，一应事务都是孟幽交代她做，其实孟幽也没让她做什么要紧事儿，每日里就守着一堆绑了红绳的泥娃娃。

　　然而孟幽却特别叮嘱她说，不许碰那些红绳，更不许弄断那些红绳，她的工作就是远远地看着，守护长生殿那一堆绑了红绳的泥娃娃，不让任何人擅自闯入。

　　这活计，跟她想象的实在相差甚远。

　　一直以来，织云都谨遵孟幽的嘱咐，只远远地看着，从不靠近那些泥娃娃。直到有一天，也不知怎么的，她鬼使神差的就往那堆泥娃娃走了过去。

　　蹲下身子，视线在面前满地的泥娃娃上逡巡，忽而，三个缠做一团的娃娃引起了织云的注意，“夫妻夫妻，一夫一妻，这怎么三个缠在一起了？”织云皱了皱眉，倏然又发现哪里是三个人绞在了一起，分明是两个人中间夹了条漂亮的小鲤鱼。

　　不由自主的就伸手要去拿那几个娃娃，想要给他们把红绳解开，把多出来的小鲤鱼配给边上的小龙虾。哪知手才刚碰上了那小鲤鱼，那鲤鱼身上缚着的红绳就自个儿又在书生模样的小人儿身上多绕了两圈，像是知道织云要做什么。

　　这可把织云惊着了，这红绳怎么还自己就会跑了？额头冒着冷汗，织云费力的解着红绳，想要恢复原状，可那些绳子却是越是解它就越是系的紧。

　　深吸口气，而后缓缓把浊气吐了出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手里的泥娃娃，织云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就在这时，脑海里突然隐隐绰绰的出现了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的影像。

　　情深义重的白面书生，清丽多情的鲤鱼精，还有面容娇好多愁善感的闺阁女子。

　　将将平复过来的心立即又悬了起来，织云赶忙念起了静心诀，往时每每心有所扰，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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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念了几遍静心诀后，便身心舒畅，清明了许多。只是，原本尚看的不大真切的那些影像，此时也清晰了许多，犹如近在眼前。

　　“哟，竟然是条金鲤鱼，虽说生得不错，但到头来也得祭了爷爷的五脏庙。”垂钓者收起鱼竿，提着鱼篓子，另外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把那金鲤鱼格外用绳子绑了，提溜在手里，这就欢喜的往家走去。

　　对面迎来一书生打扮的男子，鱼儿猛烈挣扎了起来，大汉抬手就对着鱼身抽了一下，“落在爷爷手里了，那就别再枉作挣扎，不然爷爷今晚就先把你炖了！”

　　金鲤鱼闻言越发挣扎的厉害，被绳子绑着的地方有的鳞片已经开始脱落，书生见了心生不忍。

　　“大哥，这金鲤鱼……”

　　“怎么，你想要？”大汉嘿嘿笑了笑，掌心朝上，拇指同食指中指并拢捻了捻，打了个要钱的手势。

　　书生会意的摸了摸腰间，却羞赧的只掏出来了四五个铜板。

　　“就这么几个子儿？你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吧。”大汉不耐的哼哼两声，绕过书生继续往家去。

　　书生垂头丧气的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子，又追了上去，叫住大汉，“大哥，我把这扇子抵给你，你将鱼让给我如何？”

　　“这劳什子能值几个钱？”接过书生递过来的扇子，大汉上下打量着书生，他一身素色长衫，束发的也不过是根同色同材质的布条，一脸的穷酸样。

　　看出来大汉的嫌弃，书生一股脑儿的又把兜里的几个铜板塞到大汉手里，“再没有更多了，大哥就把鱼让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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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僵持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渐晚，大汉才终于被书生说动，嘟囔两句，而后把鱼给了书生。

　　“呐，给你，给你。自己都养不活，还买鱼，不知道怎么想的，哎，今日就当做善事了。”

　　书生得了鱼，匆匆同大汉道了句谢，而后便欢喜的双手捧着鱼疾步往河边走了去。

　　“我瞧你生的极好，以后可切莫再要贪嘴，没得又被人抓了。”书生叨叨几句，把鱼放到了水里。

　　那鱼似有灵性，吐着泡泡转圈，依依不舍的就是不肯走。

　　书生欣慰的笑了笑，似有所感，他说：“听闻鱼跃龙门化作龙。哪天你若化作龙了，尽可以来找我。或者，待我科举得中，我就来看你如何？”

　　那鱼倒真是极聪慧，闻得此话，又是在水里绕了几圈，而后跃出水面，像是应下了这桩约定。

　　接下来的日子，小鲤鱼开始日日夜夜的盼着书生来看它，可是书生却再没出现过。

　　日出，日落，春去，秋来。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小鲤鱼终于不再等待，它开始潜心修炼，盼望着有一天可以变成龙自己去找书生。

　　可是鱼是鱼，龙是龙，千百年来它再如何潜心修炼，也修不成龙。

　　认清自己无法修炼成龙后，小鲤鱼颓丧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它想，如果此时就去找书生，告诉他真相，他会不会谅解它呢。它不是有意违反约定的，它只是太想再见他一面。

　　它不晓得人的寿命有限，千百年后，世事变迁，多年前的书生早已进入轮回，哪里还记得当年的金鲤鱼。

　　小鲤鱼不再醉心修炼，它幻化为人，在世间寻寻觅觅，一心要找到当初的书生。

　　终于，辗转数载，在它都要生出倦怠之心的时候，在它回到了洛水河畔，欲做个最后的道别就回去洛水聊度余生的时候，它在一个落魄书生的身上，看见了一抹熟悉的精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