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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   小半周之后的魔法基础理论赛,是用以悼念谢尔.霍夫曼老先生逝世三百年的。这位老先生最先提出了魔法基础三大理论,浓缩在一本极厚的红皮书里——更可贵的是,这些理论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即便是有多年的科技变革在后,也无法改变这本书在魔法学中的奠基地位。

      我匆匆地前往公共图书馆,意图先一步在某个架子上找到这本书。

      我确实在挤挤挨挨的书本间看到它了;它有我一掌宽,与其他复刻本整齐地在顶层排成一列。我登上梯子,翻开了其中一本的扉页,那里泛黄的纸页上印着一个和蔼微笑的老人头。

      随之而来的是一些不怎么愉快的、我以为我已经遗忘了的记忆碎片:某个美丽的女子苍白着脸色,怒气冲冲地将一本书撕成碎片,在那些下落的碎片里,有个残缺了的老人头冲我维持着一个忽隐忽现的微笑。

      “没有用!”她说。记忆里那些话语急促又模糊,唯独一句话反复被沉重地砸出来,带着说话者的歇斯底里:“没有用!”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把这本书放回去,但我的手在下一秒就回归了操控,紧紧攥住了书角。

      “管它呢。”我轻声说,夹着这本书跳到了地面上。

      我以为这一列书架间只有我一个人跻身在此,却后知后觉地发现靠窗口那里有些响动。那个人原先大约倚靠在阴影里,现在正朝我这面的出口走来。

      我第一眼扫见了他手里那本一模一样的红皮书,第二眼才转到他的面孔上。

      “嗨,柯尔曼。初次见面。”

      他在听到这声招呼后被叫住了脚步,转向了我。

      “西院的维森特.肖。”他用着像是全然出于礼貌的冷淡语气说。

      “东院也有人想报名魔法理论赛吗?”我看他不像要当即离开,于是好奇地发问道。“看来头奖还是相当抢手的。”

      出乎我的意料,这句话似乎在他深处点燃了一小簇火焰。它的一部分充溢着轻蔑与厌恶,却又为他冷静的表象搅出了一分生气,令他的眼睛看上去十分明亮。

      “西院不会有人拿到头奖。”他沉着嗓音说,“即便取得了第一,他们也不会得到教授的认可。那些不懂得如何挥刀,将其用以把玩与炫耀的人,连碰到一把刀的刀柄都配不上。”

      卡拉扬原话里的条件,确实是“赢得第一,获得我的认可”,原来这里埋藏着一个语言陷阱。我想道。

      “是吗?比如西院的——”我预感到在这里提到兰朵会是一个有效的打击。但我不愿将她的名字在这样的场合下发挥效用,正如刺一个战士的痛脚该用武器而不应用他心上人的名字一样,于是调转了话头,“——所有人?”

      他看着我说:“比如所有人。”

      我从未这样近距离的注视过柯尔曼,发现他本人其实远没有他老练挥刀时给人的那种沧桑感。他是年轻的;除了拥有专属于梦想家那种内容纯粹的目光之外,大约还拥有着一颗饱含热血、仍旧奋力搏动的心。

      我忽然在他身上看到了我的一位久别的熟人。那个人也是年轻而心高气傲的,曾常常脸颊泛红、满眼愤懑地仰头盯着我。模糊的观念尚未成型,便被硬定了性植入脑海、放在他的一举一动上。

      今天是个奇妙的时候,我好像总是回想起被遗忘了许久的过去。

      我上前一步,手碰了碰他的衬衣领子——今天没有赛事,他穿的是学院的常服,衬衫与西服便装——对他微笑道:

      “小孩子,西院可也是有不少分毫不差的天才的。他们都是我景仰敬重的人,例如我的朋友与我的导师。而我这个浑噩度日的庸人呢,也不会缺乏放话打败你的胆量。下周的魔法基础理论赛见。”

      他似乎不习惯生人这样的靠近,表情很僵硬。等我走远了两步,才怒不可遏地喊道:“维森特.肖!”

      我哈哈一笑,转头对他吹了个口哨:“用水洗,我的朋友,这样领口的唇印就会在一天之后消掉了,或者请魔法士用一个你不喜欢的小法术。记得不要对它置之不理,这会使得多少满怀憧憬的人误会与心碎啊。”

      图书馆的管理员富兰克林夫人循着声音走了过来,嗔责地看着我们两个。

      “孩子们,图书馆可不是用以喧哗的地方。”

      “抱歉,夫人,刚刚交流友谊一时忘形,我们都正在翻悔呢。”

      柯尔曼大约也熟知这位管理员的固执之名,僵冷着脸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富兰克林夫人让我们把条例逐字背了一遍,这才放我们离开。

      “三天后见。”我听见柯尔曼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西院图书馆内的灯光昏黄。或者只是因为时候太晚了,不可避免的睡意不断侵扰着我。奥德戈坐在我身边。

      “我记得你是从来不背魔法基础的。”他说。

      “这个么,我是背过的,背的时候还没这条规矩。”我答道,“不过旧的记忆就是这样,哪怕忘得一干二净,重新捡起的时候也相对轻松了一点。”

      他对我充满倦意的神态发表了一番有关“轻松”的看法。

      “是因为你渴望着那把刀?”他看到我的表情后顿了顿,又说,“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否定的。”

      “其实是因为有一个赌约……”我把上午跟柯尔曼的口角对他讲述了一番。

      “真是轻率莽撞。”他的神情却没有话语这样严厉,嘴角隐隐噙着微笑。

      “没办法。既然当时随随便便地夸下海口,总得对自己有个交代吧?”我将笔放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奥德戈先生,请向我这种精神学习,第一步具体体现在给好友提供维持生命的必需帮助……帮我到图书馆的侧门那里拿点巧克力,如果你正要去还书的话。”

      奥德戈当初决定不将时间耗费在理论赛上,于是此时手头捧着的是别的魔法典籍。他整理了一摞写得满满当当的稿纸,正起身要把书送回去。

      “什么味道的?”

      “敲木门左上角的银色星星两下,中右的紫色星星一下。虽说最近学校做的巧克力口味几乎如出一辙——”

      我趁这个空隙一头栽在了桌子上,侧脸贴着温凉的桌面,打算会一会梦神。我原本嘴巴苦涩,心跳得飞速,但睡眠很好地缓解了这一点。睡意如丝般牵扯着我,让我不断在梦境里往下坠去。

      我仿佛身处于大地的中间,周围是黑黢黢的岩石,浸没于气泡翻涌的火红岩浆当中。我能感到那岩浆逐渐封闭了我的口唇,没过我的头顶,但它丝毫没有它应有的灼烫,反是在这种包裹之中带来了无限的熨帖。

      “冷静,冷静。”我在朦胧间自言自语道,“你现在还不在地狱之中。但是过了这一程,你就可以买到通往地狱的单程票了。”

      好像在这睡梦间有什么人把我叫了起来;我记得他穿着一身皮制的大衣,浑身裹着外面带来的寒冷空气,眼睛里流溢着桌边座灯映出的光彩。我答了他两句话,然后我的嘴里多了些甜蜜的味道。

      最后是奥德戈摇着我的肩膀把我唤醒了。

      我注意我口中残余巧克力的香醇并非来自于他手里拿着的那块,也不同于学校提供的任何一种经典口味,于是有了一个念头:“刚才有人来找我?”

      他瞥了瞥周围,“据说卡拉扬教授刚才路过了。”

      “啊,那就不是做梦了。”我忍不住微笑,“他还是很喜欢给我丢东西吃嘛。”

      “你对他说了什么?”奥德戈好奇道。“旁边那桌人的脸色好像有点古怪。”

      我揉了揉头发,努力回想半梦半醒间发生的事。

      “我好像夸了他几句。”

      “那也算不得什么新奇事吧。”奥德戈迟疑着道,“具体内容呢?”

      “似乎是‘你真可爱’。”

      这余下三天的唯一囫囵的睡眠,仅发生在我理论赛的前夕。

      等我交完那份考卷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一层冷汗浸湿了。风铃随着公寓房门打开的幅度丁丁冬冬地响起,声音悦耳。

      我仰躺在床上,直面着上面毫无内容的天花板。大约因为过度的刺激,我此时毫无合眼的欲望。我想起那长卷上的一百道枯燥而刁钻的题目:我冗长的答复挤挨着这些排列整齐的字行,像蚁群争抢着踩过极细的枯枝。

      但这些不值得反复去思考。它们虽然刁钻,却都属于那本红皮书上刻得明白的字体;它们是死板的。

      我想到那第一百零一道题,应当算是一道附加,与红皮书和老人头先生丝毫不相关的那道题——它背后含着另一个人的微笑。

      “你如何看待一把刀的意义?”它上面这样写道。

      我的手指触碰到那行字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一个人的眼睛,他直视着我,毫不容情地、尖锐又残酷般地温和,拷问着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你在想什么呢?”他问我。

      我躺在床上,缓慢地将一只手举到眼前。它的颜色是苍白的,掌心的纹路杂乱,正是它握着那支笔写下了一份答复。

      “它是捍卫者衡量本心的度尺。
      “它是悍勇者宁折不弯的寒锋。
      “它是牺牲者沾染荣光的绞索,身沐他心头热血。
      “它不能充作颓靡者的希望,却足以成为苦求者的火苗。”

      如果说前三句是在化用刀者礼的含义,那第四句就是纯粹有感而发的胡言乱语了,也许会招来盘问。但我已经深深被睡眠攫住,那些我写过的字在我眼前放大,最终将我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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