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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番外二:希尔多.莱恩普通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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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希尔多.莱恩普通的一天。
霍夫塔司的七月温和宜人,他路过石拱门的门口,就好像回到852年的初夏。
852年的初夏和857年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是在那年担任了新生引导,成为了又一批西院生的魔法学教授。他是在那年第一回见到维森特.肖。
真要谈起他对那个学生的第一印象,连莱恩自己也很难说清楚。他当时带领的学生太多了,不差这一个——他只记得那学生边走边开了个玩笑,说这话的神态比这话本身更耀眼,阳光将他眼睛里那点茶色映照得很清楚。他似乎在跟身边的人说:
“我喜欢黑发蓝眼的美人……”
他那时在疾步向前走,这句飘进耳朵的话听得他心中好笑,于是他随意地打趣了什么,就这么从那学生身边走过去了。
莱恩第二回见到维森特.肖,是在一年级魔法学的课上。这学生很活跃,思路也敏捷,哪怕莱恩有意在他走神时用问题敲打他,他也能不假思索地报上一串答案——半数胡诌,半数讲理,然而令人惊喜地构思奇巧。他后来又去看过几次这学生的魔法演绎;虽然思路稍显稚嫩,但想法是不错的。
他还记得有节课的内容非常艰深,课后找他询问的人稀疏地绕在讲台边,余下的在讲台前排成一列。维森特.肖拎着一打试题站了半天,干脆妥协地从队伍里钻出来,游荡在队列之外,在莱恩颔首讲解时凑到第一排前说笑。
“给你演示一个我最近魔法学方面的心得,杀伤力很强。”维森特.肖弯下腰,对第一排的某位悄声说,“名为:‘西院院长的优雅’。”
莱恩捕捉到这一句,抬眼朝那边快速瞟去,发现那学生竟在模仿他此时的坐姿——他不知怎么把站着的自己凭空弄矮了一截,大约是曲着腿——右手肘支在桌面上,手背垫着下颏,身体微微朝一边倾去。莱恩从这里看不见维森特的表情,猜想上面大约有某种与姿态相称的、与这活力四射的年轻人极不匹配的慵懒,因为他面前观赏这一奇技的人都不禁大笑。
“不能只是笑,要反馈一下帅气与否……”他听见维森特又说。
“莱恩先生?”他旁边的人提醒道。
他回过神来,道了歉,继续解答新的问题。他记得那天维森特是最后前去找他的;那学生再次排到了队伍的末尾。他在谈论起观点时一如往常的神采飞扬,大约并没猜到莱恩在百忙之中曾瞥见过他的演绎。
紧接着有了第三回、第四回,又像是增添了许多的偶然,无论是在主楼内还是主楼外。他无数次地从穿着常服的维森特身边路过,就像他无数次地路过其他学生。莱恩记忆中有个最为拔尖、严肃且严谨的学生,而那人竟跟维森特是极好的朋友。他曾在下楼时瞧见走在前面的他们,无意间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觉得这次肯定不妙,搞不好我要为补分多交作业。”那学生推了推眼镜,飞快地说,“只剩文学与魔法学的成绩没出,恰好我越发认定我在最后两道辨析题中答偏题了。文学是角度错误,我写了‘菲利普五世’的糜烂生活,结果他们想看的是政治改革;魔法学是引用错误。我怀疑我不该用契列函数式规划魔力走向。”
“完全没必要担心,奥德戈。”维森特对那学生说,“‘菲利普五世’的反例可以,函数式也可以。莱恩教授与卡拉扬教授只会在批卷后告诉你答得很棒,然后纷纷挑起你的下巴……”
他旁边的人脚步一顿,不过声音听上去放松多了。
“……挑起谁的下巴?”
“这就好了,”维森特.肖轻轻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随便谁的都成。如果你不愿担当故事的主人公,情节也可以变为两位教授挑起彼此的下巴……‘莱恩!’卡拉扬说。只见莱恩目光闪动,却不甘示弱,也举起一只手,迅捷地搭上眼前人的——”
莱恩被这荒谬的情节弄得莞尔,刻意加快脚步,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
“莱恩先生。”
“莱恩先生。”
那闲谈的两人住了嘴,立刻干咳了几声,向他发出问候。他回首致了意,才转弯匆匆离去。
作为魔法学教授,莱恩向来遵守规矩,虽然并不刻板。他给维森特的那些宽限,都尚在情理范围中,或许稍稍掺杂一些私心;不过教他的人多少都带有着这样一点私心,莱恩自己并不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唯有卡拉扬的行事会更无顾忌一些,且毫不掩饰自己对某位学生的偏爱。
他夹带维森特进教授们的场地,一同观赏刀者们的对抗赛;他在介绍时告诉所有人,这是一名他认可的学生;他仅放维森特进他办公室,与他一同享受一场漫长的下午茶。阿尔文.卡拉扬在临走前缺席了教授们的正式欢送会,那天有许多学生都在四处环顾,遗憾地询问起他们文学教授兼东院顾问的去向。而莱恩曾见过卡拉扬的请假条,那上面说他实在无法到场——他要去看另一位学生为他准备的、独一无二的送行。
他当然明白那是维森特.肖。
莱恩统共教过维森特五年,卡拉扬教过三年。
莱恩是维森特的教授,而卡拉扬则更富意义——在那两人有意识地去认可这一点前,他就善用那双洞彻的眼睛,对此心知肚明了。这两人的确是为彼此制造,无论年龄、职业、信念都不能在他们中间构成鸿沟。他们不相处太多,却又密不可分。他们是相同的一类,总能通悉彼此。他知道的——从第一天起就是这样了。
他在后来的那场四人问讯中便更加明白,这类偏爱绝非单向。即便维森特为那消息震惊不已,对卡拉扬建立的信任被深重地撼动一刻,他仍旧不觉在用简洁的应答回护那人,一句多余的、可能引发质疑的供词也不肯多说。
“但我还要额外地提出几句私人观点,”维森特最后说,“……卡拉扬是我见过的最为正直、诚恳、高尚的人。我笃信他的人格,我很明白他的灵魂……”
他从前曾担忧过这个消息会一时击垮维森特,不过他最终没将这真相的展露阻拦成功,维森特的反应也并未证实他的忧虑。他身边的人在不断记录着,唯有他的笔在纸上停顿很久,凝聚出一个小小的墨点。
“不是蓝眼黑发的……”他想。
他怎么能说出来呢?有些情绪于他的生涯里甫一降生,就注定不会从土壤里冒出头了。正如他心中很多实现不了的愿望——爱情并不是他人生中主要的成分,只占据着小小的点滴,蜷缩在角落里,在理想、职责与规则前退避三舍。如果他不能得偿所愿,他也会自此放手了。
也许总还是要有太多问题,在这初夏温柔的空气中悄声地泛出来,如同溪流里上升的一只气泡、飘到半空的花朵种子——为什么不是你向来钟爱的?为什么不是先来的那个?为什么同样的情况下是一而不是二?
但是气泡在水面破裂了,种子落到新的草坡里,这些问题将它们自己埋没下去。莱恩走过学生餐厅,脚步不觉顿了顿。他想起来:他有段时间没去那里喝杯咖啡了,改天开学的时候大概该去买上一杯。
他将手中的新信收好,风尘仆仆地赶往西院的一栋楼房。
明天也将是希尔多.莱恩普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