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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医生 ...

  •   我叫叶钧,是个搞创业的。公司持续盈利,员工工作效率高,业绩优异,有独特之处,我的留学经历和早年打拼的经验让我成为家中最值得夸口的后辈,在他们口中,我非常优秀。
      我是个理智且冷静的人,极强的理智与判断力使我做任何决策都不需要通过感性思考,我擅长分析,思考,摘选细节,这些优点让我引以为傲,或许看起来会略显孤傲,但我并不介意自己独身一人。
      我不幸遭遇了抑郁。虽然没有确诊,也对自己的程度并不了解,但是我确确实实地认为我得了抑郁症。这对我来说,几乎是个毁灭般的事实,我没有胃口,嗜睡或失眠,工作效率随之低下,越发颓废。我无法在我开会时作出有效的决断和选择,我被莫名涌上来的情绪击垮,夜晚被不安和孤独萦绕。
      最后,我硬着头皮去精神科进行诊断,医生给出的答复是抑郁症。从那时候,我学会了抽烟,也开始翻阅一些心理方面的书籍,开始寻求心理咨询的帮助。半个月来,我见了七八名不同的咨询师,但我在咨询的过程中,觉得他们伤害了我,又或者我在伤害他们,我的经历不被理解,不被认可。最后,我决定暂时停下工作,并打算在心理医疗中砸钱砸得狠点。

      2015年春天,我第一次与我的心理医生相遇。

      医生是我的童年好友介绍相识。姓薛,很优秀,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于德国读完心理学博士,工作于三甲医院即将六年,咨询价钱按小时算,也的确不便宜,这些硬件条件让我感到有所保障。医生性格开朗阳光,说话知分寸,行为举止彬彬有礼,第一印象就很不错。然后,从相识的第二周开始,医生就与我说,他愿意抽出周末休息时间,让我每周去见他一面,只管讲讲自己的事情。然后,我们开始进入正规疗程。

      正文

      今天是我坚持去见医生的第三个月,也是我已经恢复正常工作的第一个月。
      9月12日,星期六,早上,八点零七,晴。
      我站在门前,稍稍打理一下衣领和袖口,屈起食指扣扣门板。
      “医生,打扰你休息了。”

      没过多久,医生把门拉开了个缝,见是我,便请我进来,他一看就是刚醒没多久的样子,穿着件红白相间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手里端着半杯冒热气的茶,一如既往的宽松闲适,让我感到非常舒服。

      “叶先生每次都这么早,先坐,不要客气。”医生弯起眉眼,露出一口整齐漂亮的白牙,“要喝什么?老样子?”
      “不,今天想要美式咖啡,谢谢。”我径自走到沙发边,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伸手按在喉结下方,勾住领带结向下扯了扯,闭着眼睛养神。休息片刻,脸颊上忽然一热,我伸手去摸,并且捉住了被贴在脸上的杯子。
      “愁眉苦脸,看你样子这周过得不太好?”
      “勉勉强强,刚回到正常的工作岗位,事情多。”我双手捧着杯子,抿了口咖啡,苦涩香滑,估计是手磨,医生手艺不错。
      “听起来的确很累,不过我猜你过得挺充实——你加班了?”医生坐到我身旁,我思考片刻,撒了个谎:“没有。”
      “叶钧,进行有效心理治疗的最根本要素就是信任。”
      我咽下咖啡,没有给他答复。
      “你的防御机制太强了,过度防御会导致你失去对感觉和情绪的感知。”他拿着文件夹和笔记本写写画画,行草字体让我难以辨认,不过好的是,他每次都用邮件整理文档发给我,“我上次给你留的作业呢?有没有带来?”
      “不知道怎么说,还是老样子,像行尸走肉。”我索性解开那个套在脖子上绞刑链子般的领带,“作业我很耐心地思考了,但是并没有找到什么能够让我落泪的歌曲,如果有,大概是二十年前那首’感恩的心’。”
      医生笑了一声,从他身边的曲奇盒子里塞给我一块饼干:“请你回忆一下听到那首歌时候的情景,并仔细感受你的情绪,这个算下周作业之一。你的短假怎么样,森田疗法没有让你恢复起来吗?”
      “还算可以,身心舒畅,不过…你觉得森田疗法对工作狂有什么用吗?”
      他低着头翻阅之前我们做过的那些测验,我扫到他在每一页都有认真批注:“你整整三天都在家里加班?”
      “我不能没有工作。”
      医生听见我这么回答,颇为气愤地拿起笔戳戳我膝盖:“你一点都不听话,现在你的压力来源就是工作,你忘了你之前那段日子的休假了吗?我觉得你只是在表面上认可了你患有抑郁,而非从心里承认。”
      我任由他戳了,伸手揉捏太阳穴:“我…不,我觉得我不工作是愧对我的员工,而且总在担心自己垮了,公司也会跟着垮。这虽然闹心,但我总是不能自已地强迫自己一遍遍思考。”
      医生迅速地写了几笔,抬起头来看着我:“叶钧,你的几个高分项目是抑郁,焦虑及社会内向型。你现在工作的效率是否低下,是否拖延?这些都会对你的焦虑和自尊有一定的影响,你这个时候将自己封闭在家里与压力源相处,只会让你更累。”
      “我承认。”我不由得有点紧张,并且下意识地将指甲扣出轻微响声,又很快将双手按在膝盖上,“但是我不能去人太多的地方,他们吵闹的声音简直要穿透我的耳膜,就像是三十多人在我脑壳里吵吵嚷嚷。”
      “你在家里耳鸣头痛的情况,在外面也会持续吗?”医生神色平静地扣上了文件夹。接着,他把手按在我手背上。与人进行肢体接触令我感到非常不适,即便是相识已久的友人,我也不喜欢与对方太过接近,但礼貌为先,我只是皱了眉并未缩手。
      医生对着我的视线接着说道:“接下来的问题,我希望你能不要掖着藏着。我不会与任何人说,也不会记在病例上,但是你要讲实话,你得坦白。”
      坦白。这两个字顿时让我觉得阵脚大乱,浑身发抖,我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并迅速缩回手端起杯子,双手颤得如在筛糠,我深吸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好、好,我可以…试着坦白。”

      医生叹息一声,把毛毯递给我:“你现在是如何看待你自己?你看待情绪和不可控的事情是否会非常惧怕呢?”
      我抖开毛毯,披在膝盖上,并对医生的话不置可否:“你说的对,我的确害怕。”
      他拿走我的咖啡,重新换了杯温水,并且坐到我身边:“别紧张,好吗?情绪起伏没你想象的那么吓人,就算是平常人也会一样有情绪失控的事情,这个你要知道,只是抑郁的情况导致你对情绪更加敏感罢了。来,喝点热的,不过你暂时还是别碰咖啡和茶,那些醒脑的成分会加重你的失眠。”
      我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抿了口温水。
      我们安静了几分钟,然后我开口打破这宁静:“我觉得情绪失控让我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我会任由自己的心意所行,然后把自己带向负面的深渊,与其被他拉下去,不如早早控制好。”
      医生不动声色往我这边靠了靠,又隔着些许距离,这个细节令我感到被尊重。他看了我一会,答道:“但是你觉得你与命运的挣扎是否有效呢?当你遇到这些不可抗力时,你反而会把错误怪在自己头上。弗洛伊德说,抑郁起先是对外的愤怒,是因为没有得到你希望外界给予你的需求,最后转向对自己的愤怒。”我感到被理解,因而应了一声。
      医生忽然张开双臂:“叶先生,我知道你不喜欢肢体接触,不过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拥抱?”我看了他一下,并无回应,想以沉默拒绝他的提议,于是我假装走神没有听见。
      “叶先生?”医生不依不饶。
      “我能接受。”我说。
      医生凑过来拿走了我的手机,并给我一个不算很用力的拥抱。当他准备松开手的时候,我忽然伸手拉住了他上臂,只觉得大脑忽然当机,那些尖锐的措辞和自我批判的言语浪潮般涌上,像是十多个人站在一起吵嚷,然后将我淹没,绝望而窒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抱紧这根浮木。我知道只有它能救我脱离漩涡——我从未如此确认,我知道医生可以救我。
      “叶先生,叶先生?”医生估计是被我捏痛了,忍不住拍拍我肩膀。
      “…抱歉。”我松开手,疲惫地栽回沙发里,有点无措的同他解释,“它…呃,它又不受控制了,我是说我的情绪,所以我才要压抑它。”
      医生笑了笑,没说什么,将我的手机还了回来:“叶先生,我当然知道,并没有怪罪你,我只是希望这个拥抱能让你感觉好点,不过可以适当地释放出来,接受你的情绪,你才会成为一个完整的人。顺便,你可以试着做点运动,不要总对着你的电子产品,以及别总让自己加班。”
      我点了点头,扫了眼屏幕上的时间,起身与他握手:“我要去公司了,医生,谢谢你的时间,我下周再来见你。”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需要放假。”他伸手轻轻拍我肩膀,“虽然我知道我管不住你,但是你自己要注意。”我有点含糊地应了一声,并与他道别。出门之后,我在马路边上寻找一圈,并没有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这才想起自己没开车,只好悻悻地去找地铁口,临走之前我扫了眼医生家的窗子,看到他正站在那里看着我,带着和熙的笑容摆手示意。我知道抑郁症会导致大脑海马体缩小,但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忘性大,我感到尴尬,并迅速躲进了地铁站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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