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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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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雕龙漆金宝座,自然是皇帝的,其下左右各设三位置,六名嫔妃各自落座,流素坐在宜嫔身边,让荣嫔端嫔上座,与柔真相对。
君臣之间见礼完毕,便该上酒菜入宴,纯亲王隆禧却起身笑:“皇兄,你也不向诸位王公大臣介绍一下几位娘娘么?”
玄烨对这个幼弟大约已到了溺爱的程度,一脸就你话多的表情,微笑道:“你不是都认识么,哪里还需要介绍?”
“臣弟都认识,可是别人不认识啊!”
底下有低低的笑声,倒也无人敢附和他的建议。皇帝的嫔妃远远看着就算了,难道还要近距离研究不成?不过难得有机会见到这些深宫女眷,也有些是存着好奇心的。
“那便由你介绍吧。”既然都见了人,也没有必要隐瞒位分封号。玄烨于这方面还算开明,含笑扫了一眼众嫔妃,仿佛一丛盛放鲜花,各有千秋。当然了,不招他待见的也不可能带出来行猎。
隆禧笑吟吟一一介绍,虽然他的神情永远和正规场合有些格格不入,但到底还是懂些礼仪的,今日并没有突兀的话说出来,很正经地介绍了一遍,流素听了微松口气。
跟着皇帝颌首表示开席,梁九功吩咐上菜,各色菜式流水介上来,大多全是狩猎中的猎物,烧煮蒸烤,虽珍馐美味不少,但看着便是油腻。还好南苑林子众多,各色笋菇珍菌和时鲜野果也少不了。
“今日不过是庆猎筵席,虽然君臣同席,诸卿也不必拘礼,随兴即可。”玄烨笑意温和,比朝堂中少了许多令人凛然生畏的端严神色,于是群臣中渐渐便开始笑语喧哗起来,君臣间流水般遥遥敬酒,随着歌舞丝乐助兴之声响起,底下更添嘈杂。
流素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正寻思找个什么理由退出去,却见下首的宜嫔秀眉微蹙,似乎有些不自在地凝望手中酒杯,里面金黄色果酒轻轻摇晃,却是半滴也没沾唇。
“槐序?”流素轻唤一声,不听应答,便拈了面前一枚鲜红野果递给宜嫔,“槐序,尝尝这个。”
宜嫔稍一颤,杯中酒泼洒些出来,她受惊般回神,望着流素,辞不达意地嗯了一声。
“尝尝这果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倒是酸甜可口。”流素朝她使个眼色,又朝玄烨那边望去,他正与谁遥敬了一杯,并没有注意这边。
宜嫔面露羞赧之色,微微一笑:“谢谢。”接过了果子。
流素又盯着她看了一眼,宜嫔知道自己失态,会意一笑,恢复了常态。
流素见荣嫔自顾看着歌舞,端嫔安静斯文地吃着菜,柔真和景霜正闲聊,便凑过去对宜嫔轻声道:“我想退出去,这里真气闷。”
宜嫔低笑:“忍忍就好,以后难免这样的场合,你总是借故离席不好。”
想着也是,只当锻炼耐性,流素便听了会乐工的奏曲,又随意往筵宴中王公群臣看去,没看见明珠,只见着索额图和高士奇坐在一处,正笑着互敬酒聊天,高士奇是文臣,不知来狩哪门子的猎,估计跟她一样,混水摸鱼过个场而已。
又望过去,在角落里看见揆叙,他正直着眼朝一个方向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安亲王岳乐的两个儿子坐在一块,蕴端身边是个十七八岁年纪的少女,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害羞,眉头锁着,似乎不大痛快,眼珠很是灵活,看着眉宇间有几分桀骜不驯的野性,虽谈不上绝色,可与那些深闺中的满洲格格小姐相比别有韵致。
流素一怔,即明白那是悦罗格格,论起辈份她还是蕴端的侄女。不想揆叙嘴上唱什么三从四德,却喜欢一个这样的,想来这样带着野性的格格若进了纳兰家的门,定不会让明珠喜欢。明珠至今不能应允他们的婚事,与她本身不知是否也有关系。
目光再一转,见揆叙身边还坐着一人,只是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面目,身着天青云纹缂丝长袍,但帽上那块温润的和阗青玉何等熟悉,流素脑中嗡一声巨响,仿佛被闷雷击中,整个世界瞬间在她眼中倾塌。
她竟没有想到他也会在!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重逢宛如隔世,她只觉得心神恍惚,强忍着胸中翻涌的血气,微微闭目调息片刻,才勉强镇定了心神,努力想要分散注意力,便和宜嫔说笑几句,强制着不再朝那方向看去。
宜嫔道:“你的脸色不大好,可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了?”
“没事,大约多喝了几杯,我酒量浅。”
宜嫔笑道:“没有人勉强你,量浅便不要喝了。”然后吩咐随侍的内监上了清茶来。
流素觉得脖子有些僵硬,竟是不听话地又朝那个方向看过去,他仍然没有抬头,那说明他早就看见她了,不抬头是故意避而不见。即便低头坐着,那挺拔身姿依然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她心中绞痛了一下,又瞥见他握杯的姿势依然未变,只有手上指节青白分明,仿佛要将那只祁连玉杯捏碎。
宜嫔察觉到异常时,顺着流素的目光看去,见到揆叙魂不守舍地望着某个方向,不由一呆,再回头看玄烨,他的目光也正好扫过来,由他的方向看去,虽看不清流素的表情,却能看见流素正朝那边望去!
宜嫔陡然寒气嗖地上蹿,玄烨神色不明,目光深邃,有种令她难明的心慌之感,于是举起杯以袖掩口,低唤了声流素。
她竟没有听见!
从宜嫔的方向看去,流素眼中水气氤氲,眉心攒着无限哀怨。
好在此时内监上了茶,宜嫔道:“给敬嫔娘娘一杯,她喝多了。”
流素才回过神来,接了茶朝宜嫔强笑一下。
“不要回头,皇上在看你。”宜嫔仍借着举袖的动作垂目低语。
流素捧着茶盏轻轻吹了下飘浮的茉莉花瓣,被温热的水汽薰着,她的头脑也清醒了些,克制了心神,品着茶微笑道:“莉花飘雪,是上好的茉莉。”
宜嫔搁了酒杯笑道:“你还没喝得太多,居然没把茉莉当成贡菊。看你脸色不好,陪你出去走走,驱驱酒气。”
“也好。”
于是宜嫔便去玄烨身边低语了几句,流素这会已调好了情绪,朝他婉然一笑。她也的确喝了两杯,腮边微有酡红之色,看着更增娇艳之色。
玄烨也回笑一下,微一颌首。
出了正殿,流素深吸了口气,才发觉暮合四野,唯有宫灯亮光散落于南苑各处,因水脉丰富,将灯烛之光映照得更是星星点点,仿佛银河坠落。
外头侍卫林立,太监宫女各成一列随时候命。流素缓步而过,看见曹寅和阳笑都在,朝他们淡淡一笑。
阳笑凝视她一眼,似有深意,流素明白他在警告自己,不由暗自苦笑,心想这警告未免来得太迟。又想阳笑恐怕也是今日才有机会见到纳兰性德的,早些没有机会知会她。
行至远离侍卫稀少处,丛丛紫玉兰开得正芳郁,地面青草如茵,散落着不知名的野花,再远望是晚开的江梅和宫粉梅,如彤云漫至天际。
“你今晚是怎么了?”两人是同时问出这句话的,尔后又都是一笑。
流素道:“你先说。”
“我没事。”宜嫔显然是在掩饰什么。
流素笑道:“那我自然也没事。”
宜嫔有些尴尬,便不说话,两人继续往前走,过了紫玉兰树便是梅林,踩着满地落花,流素的心情也如同这些花瓣,被碾落尘泥,窒息般地痛。
宜嫔终于叹口气:“好吧,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前几日在凉水河畔的梨花林中弹琴,遇到了纯亲王,第一次是没事聊了几句天,后来几日却总是巧合遇上他,便觉得不对劲,他一个王爷,不去狩猎怎么总会和我巧遇?”
流素怔了一下:“他故意的?”
“我怎么知道?”宜嫔微露愠意,“他说话好生轻狂,不招人喜欢。”
流素是见识过的,笑道:“他只是率真。”
宜嫔嗯了一声:“都一样,反正我不喜欢。”
流素笑笑,要规行矩步的宜嫔去喜欢散漫不羁的隆禧,的确不太可能。又想隆禧还没有立福晋,难道是因为宜嫔的缘故?
“你从前见过他么?”
“三年多前就见过了,有时家宴会说上几句话,在乾清宫又见了几次。”
看宜嫔的表情,流素就知道隆禧就算有什么念头也是白搭,不过就算宜嫔有意又如何,不过都是流水落花春去也而已。
“那你该告诉我了吧?”
流素一怔,敛了笑容淡淡道:“没事!”
“我瞧你看着纳兰揆叙的目光很不一般,难道……”
流素皱眉道:“我怎么会看他?他在看悦罗格格,那才是他魂牵梦萦的心上人。他们至今都没有修成正果,大约是我姨丈反对。”
宜嫔肃容道:“不管他有没有心思,你看他的目光绝不可能是无动于衷,那神情好在是我见了,要是皇上见了,你就……难道皇后和安嫔她们说的是……真的?”
“真的没有!”流素甚是烦恼,想到揆叙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宜嫔看她又气又急的样子笑道:“那你为什么盯着他看!还泪光盈盈的,一脸相思断肠的样子。”说着笑容又淡了,“怪不得你对皇上无意,原来你心中早有他人。”
“你不要胡说!”流素一把捂住她的嘴,左右四顾,庆幸无人。
宜嫔似乎有些不愉,但终究只是幽幽叹了口气:“你是得不到,我又何尝不是?纵然那人会在我枕边眼前,可他心里……”
流素见她泪光闪闪,便默然。
“从前我羡慕你,可如今我也不羡慕了,但还是要规劝你一句,不管你的从前是什么样,你都要忘了。皇上对你极好,你难道半分也不感动么?”
“如果纯亲王对你也极好,你会感动么?”
宜嫔瞠目半晌,才道:“那怎么一样!你如今是皇上的女人!”
流素知道无法跟她解释清楚,唯有苦笑。
“反正纳兰揆叙另有心上人,你……”
“我说了不是他!”流素忽又觉得这样说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宜嫔疑惑地看着她。
“对不起槐序……”
宜嫔凝视她叹口气:“好吧,你不说就算了。”
“你会不会告诉皇上?”
宜嫔笑道:“我要是想说,刚才只消不提醒你就够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谢谢你,帮了我两次。”
宜嫔道:“若不是你先挽救过我,我又何来机会帮你?何况咱们都只不过是想要好好活下去而已。”
流素微笑了一下,宜嫔说得没错,撇开感情不谈,单只为活下去,就不可能孤立无援,宜嫔帮她,却也抱了市恩于她的心理。
“皇上看我的表情怎样?”
“皇上并没有看见你的表情,你的位置背对着他。当时他的脸色看着很平静,只是隐约觉得眼神很深很暗。”
流素不说话,玄烨的目光晦暗难明的时候,通常都是他刻意隐藏情绪的时候,这绝对不是好事。
“我虽及时提醒了你,可这善后的事……”
“你放心,我自会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