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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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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明德堂,却见佟贵妃上座,流素不禁意外。
冰瞳小声道:“主子,佟贵妃娘娘已坐了一会子了,说等您回来。”
“贵妃娘娘怎么得闲来嫔妾这里?”
佟贵妃点头一笑:“本宫天天都得闲,又有哪日是繁忙的?”话虽平淡,仿佛不经意流出,流素细细品着,却越觉得这话深处埋藏的幽怨。
佟贵妃向来是从容淡定的人,竟也会有幽怨之情,大出流素意料之外。
“方才在皇后那里品了杯花草茶,又想起你这里点心好,不如让抒宁去做一份松子杏仁糕来。”抒宁不在,佟贵妃的目光却在冰鉴冰瞳身上溜了一圈。
流素会意,道:“你俩去给抒宁帮个下手,也好学些。”
于是屋内便一时无人,连荣慧荣静亦在门外守着。
“昨儿你四更方回宫,想是暑气难消,漏夜赏月去了?”
流素一怔,答道:“嫔妾夜不成寐,去御花园走动走动,看了会子荷花。昨夜见紫薇花落了好些,秋海棠开得甚艳,看得入了神,回来晚了些。”
佟贵妃见她答得不紧不慢,便笑道:“妹妹好雅兴,当时长康左门早落钥了吧,妹妹出入倒是有些不易。”
流素笑道:“虽然宫门落钥,总还是有法子开的。”
“夤夜为了看花大费周章,妹妹还真是得闲,看来这宫中闲人,非只本宫一人。”
流素微微一笑:“这宫中除了皇上,又有几个不是闲人,皆在做些无谓之事。”
佟贵妃微一凝,叹道:“是啊,又有几个不是闲人!看庭前落花,阶下落叶,原就是咱们这些后宫嫔妃惯做之事,只是流素你这样盛宠,哪里用得着冒大不韪与人争一时之长短?”
流素听她后一句,就明白她早知道昨夜做了些什么。果然,佟贵妃看似与世无争,像闭目的佛像,骨子里耳聪目明,一叶落而知秋,是个极通透的人。
“娘娘觉得,争一时短长需要做得如此露骨么?”
佟贵妃瞥她一眼:“那你昨夜,就只是去御花园摘了朵秋海棠插在鬓边么?”
流素听佟贵妃对这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不觉脸上微一红,那她和玄烨耳鬓厮磨,甚至在璃藻堂过夜,不知有多少细节是被得知了的?
佟贵妃跟着轻笑一下,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她:“即使弃之不要的东西,也不能乱扔。”
流素愕然接过,见是个锦囊,解开了又是一层锦缎包着,再解开一层,是一双沾了灰尘的罗袜,不禁“啊”一声捏作了团,脸上红潮大盛。当日玄烨随手弃于一旁,后来两人只急着离去,却都忘了此物,果然偷情心虚,皇帝亦不例外。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皇上昨儿大婚,洞房之夜果然好生旖旎。”佟贵妃又轻叹,“只不知那东坡闻思的香气,皇后可入得了意?”
流素镇定一笑:“皇后一定会很喜欢,心情更会大佳。”
佟贵妃凝视她:“你当真胆大。”
流素道:“若不胆大,自该做得不露痕迹,又岂会落下这个?”她捏了罗袜,随手弃在玉盂之中。
佟贵妃点点头:“你有如此把握,当非莽撞行事,谢氏之事,本宫是明白的,但是你为一个昔日教导女红的师傅,行此险着,究竟是意气行事,还是有必然把握?”
流素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嫔妾虽为女儿身,亦不辱此训。”说这话时,神色肃然,并无一丝笑意。
佟贵妃吁了口气:“本宫亦不劝你,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吧,多行不义必自毙,手上沾了太多血腥的人,自己也要当心。”
流素心中一凛,这话岂非双刃剑,同时亦在警告她?
“林石保近来给姒贵人请脉,总说无碍,可本宫看她消瘦,都四个多月了,怎么仍看不出痕迹来?”佟贵妃话锋一转,便有质疑之意。
流素笑道:“嫔妾年轻,未有孕育经验,不懂这些,娘娘可知道一些么?”
佟贵妃从她神情中捕捉不到任何讯息,才点头道:“本宫亦不知,只要皇嗣安好便行,无论大人造了多少孽,孩童终究无辜,本宫最不待见的,便是对皇嗣有损。”这句话已形同警告,虽流素自信没有任何实据会握在她手,但听了亦不禁冷汗遍体。又想了一遍,林石保既然没有最终辞去为姒贵人诊脉,就代表他心中已斟酌了向谁倾斜,即使有疑,别说他拿不出证据,就算有,也不过是推测,为了自己的脑袋,他是不会透露任何讯息的。
“娘娘这样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的话会更宠爱。”
佟贵妃却忽然笑得有些苦涩:“是啊,若本宫能生一个……”她却没有再说下去。
流素以为她因为自己无宠而无奈自伤,不敢接话头,转而道:“皇后娘娘亦多年未育,娘娘不必忧心,不过时机未至而已,娘娘尚年轻,总还是有机会。”
“皇后么?”佟贵妃似喃喃了一句,“她是不会再有机会诞育皇嗣的了。”
“什么?”流素有些震惊。
佟贵妃一回神,似觉失言,定了定神道:“没什么。”
“娘娘若不想说,嫔妾便没听过。”
佟贵妃想了想,又摇摇头自我解嘲地笑一下:“没什么,虽说这话是人人都不敢说,怕提起了会引发皇后旧痛,但终究不是什么秘密。当年皇后入宫三年曾经有喜,不慎滑胎后便有御医联诊,确定因此落下病根,极难再有机会受孕了。”
流素睁大眼,竟有此事,怪不得东珠一生未有子嗣。可一个明知不会再有生育机会的宫嫔,为何非要晋她为后?即使她是出自钮祜禄家族,也不合逻辑,要知古人对女子不育是当成罪行一样不可原谅的,七出之条里便列有无子一条,那东珠被立为后,内中竟还别有缘由?她蹙眉苦思,却想不出究里。
佟贵妃似明白她心意,道:“当时在皇后所用香料之中发现郁金,光她身边涉嫌和可疑的宫女太监就杖杀了五个,但是终究查实只是偶合,当年的皇后不懂香料,手下的奴才也没有精于此道者,只是根据皇后对香气的喜好调配了这些香料而已。”
“巧合?”流素眉头一皱,郁金行气解郁,本草纲目载“治血气心腹痛,产后败血冲心欲死,失心癫狂”,分明是活血之物,虽郁金伤胎在乾隆年间陈修园的《本草经读》里才明显记载:“若错认此药为解郁而频用之,十不救一。至于怀孕,最忌攻破,此药更不可以沾唇……此女科习用郁金之害人也。”但郁金药理明摆着,御医们应无不知,怎的会全无人提醒?
“那御医呢?”
“御医对皇后所用香料并不知情,况且当时负责的御医施以重刑后死于尚方院,也算就此了结了。”
“荒唐!香料由口鼻吸入,对母体产生作用甚微,要达到滑胎之效非时长日久不能为,怎么可能那么长时间都没有人发觉?”御医对有孕宫嫔的衣食住行无不要了如指掌,怎么会忽略香料!流素凝神一想,当时后宫中能只手遮天的又无人可以动她的只有一人,算算日子,恰在玄烨要全力对付鳌拜之前,康熙七年,赫舍里家族正是用来对付鳌拜的棋子,而且是关键……
佟贵妃深深看她一眼:“你也觉得荒唐了,是吗?”
“皇上……皇上他不是对香料颇为精通么,难道他竟放任此事……”玄烨应该是颇通医理和香料的。
“皇上是自那以后才去精研香料的。当时皇后因胎儿月分过大,娩出时创伤过重而致不孕的。”那是他第一个流产致死的孩子,他心里必定过不去。所以后来去仔细钻研医理香料诸类,下意识是想防范日后再有此类事件发生。
流素回过神来,手足冰凉:“皇上真狠心呐……”
佟贵妃轻叹:“皇上要是狠心,如今皇后又怎么会端坐后位?皇上只是无奈。”
原来东珠早早被太皇太后和皇上定为皇后人选,不单是因为她出自钮祜禄家族,也不单是因她在太皇太后膝下尽孝多年,而是要颁她一个“最委屈宫嫔奖”!
流素想笑,又笑不出来,到最后只化为一阵寒战。半晌道:“当年皇后一句异议也无?”
“皇后识大体,此后更得太皇太后信任宠爱,说她厚德懿仁,性情婉顺。”
流素颤声道:“拿自己终生不育和亲子性命去换这个后位,值得么?”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当年她别无选择。难道她说一声不值,就可以为自己滑掉的胎儿讨回公道?”
流素闭上眼,想起自己当年药中的细辛,不禁想,赫舍里芳仪的手段还真是狠毒又毫不遮掩,比起来东珠倒显得隐晦多了。
“好了,坐了这么久也乏了,本宫先行离去了。”
流素恭送佟贵妃离去,跟着去看姒贵人,她那边并无异样,穿着直身旗装的腰身果然不大看得出身子来,下颏倒似更尖了些,精神倒是挺好。自七嫔册封,对她打击甚重,虽心中郁懑到极致,却再也无从发泄,如今流素高她一头,表面看来对她又亲和关怀,她心中疑虑重重却还得强颜欢笑。
姒贵人虽不够聪明,却还懂权衡利弊,在流素面前规矩是做足了的,半分不敢懈怠。
流素笑道:“紫萱可得多吃些才是,怎么仍这样瘦,即便不管大的,也不能饿了小的。”
姒贵人撅嘴道:“嫔妾吃得够多了,却还是怎么都不长肉。”她自己也略觉忧心了,从前是觉得吃不胖是福,可如今却觉得有身子时若不养好身体,万一将来龙胎身量过小、体质太差可怎么是好?
“那就再多吃些。”
姒贵人叹气:“有时都觉得吃不下了,可过一会子不吃,又觉得饿得慌,一天总要吃个五六顿的。”
流素心里一惊,都开始饿得慌了,姒贵人的身体实已堪忧了。不知为何,想到刚才佟贵妃说过的话,心里又颤了一下。她并不害怕佟贵妃能将自己怎样,但想到姒贵人肚子里的胎儿,就无法心安理得,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去了。
皇后那边东暖阁内室,只剩下了她和安嫔,连笙竹笙菊和安嫔身边的淑宁淑琴都给遣出去守在外室了。
皇后极力用粉黛修饰过的面容仍盖不住灰败气色,连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也在颤抖。
“究竟什么事让娘娘这样生气?”安嫔亦觉得异常,什么事连最亲近的笙竹笙菊都要遣开?
皇后看了门口一眼:“倒不是想防着他们,这种事本宫实在不想在奴才们跟前说,本宫此生,从未受过这样的耻辱……”她一边说,一边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到底是怎么了?”
皇后哆嗦了一阵,才用满是恨意的声音一字一顿寒声道:“昨夜本宫大婚,皇上竟夤夜出了坤宁宫……至天明前才返回。”
安嫔呆一下:“竟会发生这种事?是为了什么?”实在觉得匪夷所思。
“本宫要说是去和别人幽会了,你可信么?”
这种从别的宫嫔床上把皇帝夺走的事,向来在后宫都是罕见的,何况昨夜远非往日可比,那可是帝后大婚之夜!这实实在在就是一出洞房抢亲。
安嫔心思有一瞬转不过来,惊道:“皇上与人幽会……是谁?”
“你说还能有谁!这后宫里还有谁能做到!”
安嫔倒抽一口凉气:“娘娘是说……敬嫔?”
“不许提那两个字!她是个狐媚子,是个妖孽,是个祸水,是……是贱人!”
“是是是,是狐媚子,是贱人。皇后娘娘请息怒,不能因此气伤了自己身子。”安嫔一叠连声道,她从未想过端静自持的皇后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皇后那种愤怒几乎能将她燃烧殆尽,不禁心生战栗。“娘娘,请容嫔妾再想想,可有什么办法对付她……”
“等你想到,她早已将本宫从这后位上拉下去了!到现在法子想了不少,除了除去她身边一个谢氏之外,汗毛也未能动她一根!当年初见她时,本宫就觉得惶然,可总以为仁孝皇后必定能对付得了她,谁晓得赫舍里芳仪真是无用,竟然难产死了,将这狐媚子留下来让本宫头痛!那个女人生前处处压着本宫一头,却为何死得这样早,留到今年再死,也不愁没人收拾章佳流素了!”
安嫔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