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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番外 不信鸳鸯头不白(三) ...

  •   二十四日玄烨宣诸臣于午门内,宜谕太子拘禁咸安宫,然后颁诏天下。
      此后,皇长子、皇三子、皇四子、皇五子、皇八子、皇十三子等先后被圈禁。
      两个月后,皇帝笃疾,除皇二子胤礽与皇十三子胤祥,皆被放出。
      谁也不知道一个得宠的皇子为何无故被幽禁,而且是一个原本看起来竞争皇储最有希望的皇子。
      康熙四十八年十二月。
      南书房。
      玄烨静坐案旁,凝神看着奏章,胤禛侍立在侧,沉默无语。
      “皇上……”魏珠迟疑片刻,看着胤禛。他身后跟着小太监鞠康,想是来传话报讯的。
      “说。”
      魏珠默然低了头,鞠康麻利地跪叩回话:“禀皇上,科尔沁有消息来报,温恪公主和敦恪公主……都殁了。”
      玄烨蓦然抬头,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手中下意识地将奏章攥紧,脸色瞬间苍白。
      胤禛的眼眶顿然红了,但终究是忍住了没发出任何声音,心中有种抽痛的感觉。
      “四哥抱……”掬盈软软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那么娇气的人儿,本就受不了科尔沁草原上的那种苦吧,可当年还是无声地踏上了和亲之路。
      虽然她从未反抗,从未说过半句不愿的话,连走的那日,都带着温温柔柔的笑容,可他知道她是不愿的。
      但是她觉得身为公主,这便是她的使命。
      慕予则是一身叛逆,自己强行要求去和亲的。
      慕予在想什么,胤禛至今不明白。
      掬盈走后,玄烨一度后悔,决定再也不让慕予踏上和亲这条路,可是她自己坚持要去,她说她要去照顾掬盈。
      虽然掬盈是姐姐,可人人都知道掬盈温顺娇弱,性子软得能捏出水来。
      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胤禛想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迅速回转身看着玄烨,他身子微晃,似乎有些坐不稳。
      胤禛抢上前扶着。
      玄烨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但他眼神中的痛苦追悔之色,胤禛并不陌生。
      德妃生的九公主温宪和十二公主毓祺殁的时候,胤禛都未曾在他眼中看到如此深重的哀恸之色。
      虽然掬盈嫁后,慕予加倍地叛逆,每回见了玄烨总是句句顶撞,父女俩总是不欢而散,可胤禛知道,慕予还是他最爱的女儿。
      慕予是兄妹三人中长得最像敏妃的,性格据说也像。虽然胤禛眼里的敏妃跟叛逆应该拉不上什么关系。
      或许正因如此,玄烨见了她才更时常控制不好情绪,明明心里是宠爱的,可在她再三顶撞之下,脸色也总好不了。
      魏珠和鞠康低头告退的声音玄烨全没听见,理也不理。
      还是胤禛良久后回过神来,暗地摆了下手示意他们退下。
      “皇阿玛……”
      玄烨抬手阻止胤禛说话,然后开口:“出去,让朕独自静一会。”
      他这样说的时候,心情总是最恶劣的时候。
      胤禛清楚,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脆弱的一面。
      可是这种时候,大约也是说话最好的机会。因此他不但没有告退,反而大着胆子看着玄烨:“皇阿玛,您仍要继续圈禁着胤祥么?”
      “朕叫你出去!”玄烨的声音拔高,但掩盖不住暗哑凝涩之意。
      掬盈和慕予的噩耗同时传来,他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维持常态,更不愿意让任何皇子看见这一幕。
      自胤礽被废后,他对所有皇子的信任都大减。
      谁都认为他是因为胤礽的不肖。
      只有胤禛知道,他是因为胤祥的身世,令他对所有皇子都起了质疑之心。
      那么多皇子,竟然没有几个长得像他。
      自然也包括胤禛。
      但是,这种疑心其实是毫无道理的,没有什么定律是要求儿子一定要长得像父亲的,而事实上儿子长得像母亲的很多,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的,也不少。
      可问题在于胤祥不仅仅是长得不像玄烨,而是像另一个人。
      那个人还不是路人甲。
      这个问题就大了。
      胤禛站在那里,以同样强势的执着意态看着玄烨,半步不退。
      胤禛的个性谈不上温顺,但向来低调,像这种不肯退让的姿态可以说非常罕见。
      玄烨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胤禛突然跪下:“皇阿玛,敏妃犯下了天大的罪过,她也已被您幽禁至死,莫非您非要她所生的皇子公主也全都替她赎罪才能消气?”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殊无把握,并不敢肯定会不会因此而被降罪。玄烨如今的情绪之下,倘若降罪,绝不是削爵圈禁那么简单的事。
      可是他也知道,这是绝佳的时机,掬盈和慕予的死,应该能换来胤祥的命。
      “如果皇阿玛仍不能消气,将儿臣和胤祥一同圈禁吧。”
      “你……”玄烨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指着他的手微微颤抖。
      “皇阿玛心中难道不曾后悔过吗?难道要将胤祥也圈禁至死,才能消解了您对敏妃的恨?”
      玄烨呼吸急促起来,良久才冷笑:“你知道些什么?”他眼眶泛红,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
      胤禛看得出他强忍的不止是愤怒,更多是悲痛。敏妃的死是他心头永远的禁忌,除了胤禛,宫中没有人敢提及。
      有些伤,是永远愈合不了的。
      敏妃的死就是他心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胤禛没敢回话。
      “你额娘当年怂恿你姨母去追查官氏的死因,你都是知道的吧?”
      胤禛震了一下。
      哪怕因而与德妃决裂,可那终究是他的生母,他一直未曾将此事透露半分。
      他不能原谅德妃,但也无法出卖她,可没想到玄烨全都是知道的。
      玄烨忽惨然一笑:“她当年对你视若己出,可终究在你心里还是你亲生额娘更重要些。”
      “不是的!”胤禛脱口而出。
      胤禛很快便知道自己失言了,玄烨看着他,显然一切了然于心。
      胤禛沉默良久,咬咬牙道:“不错,儿臣知道当年的事。”
      “所以你也知道胤礽那句话的用意?”他的声音不无寒意。
      在他的目光直视之下,胤禛觉得肌肤起栗,寒意砭人。
      “皇阿玛多心了,二哥只是随意一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是么?”
      “儿臣认为是如此。”
      “那你听在耳中呢?”
      胤禛觉得背上有蜿蜒的冷汗蠕蠕而下。
      良久,他不敢抬头,声音也不太稳定:“皇阿玛,请您问问自己的心,倘若敏妃娘娘还活着,她真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您……会再将她幽禁一次,直至死去么?”
      玄烨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抽空了一般,无力地靠进椅背之中,微微仰脸,看着大殿穹顶。

      启祥宫中,一派冷清。
      展柏华认真地扫着庭内落叶,这许多年,他从未因这里空无人住而稍有懈怠。
      冰鉴递着灯笼,简错爻踩在梯上,往廊下挂着茜纱灯笼。
      临近年关,每个宫里都是喜气盈人的,而启祥宫如今却只剩下他们三人了。
      没有人将他们调离,也没有人能入住这里。
      玄烨和魏珠站在宫门口,不知多久他们才蓦然发觉。
      魏珠得了玄烨的吩咐,一直不敢出声,只是站在他身后,神色恭谨。
      “奴才参见皇上。”三人齐齐跪下,简错爻从梯上下来,还险些摔着。
      “冰鉴,跟朕进去。”玄烨没有理会其余人,负着双手,当先进入启祥殿。
      桌椅床榻依旧,她所用之物却再也没有存留,连半分当年她存在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但是当他在榻上坐下的时候,鼻端却竟似掠过了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
      非兰非麝,远之可及,近之却无。
      “皇上。”
      冰鉴保持着躬身请安的姿势已有许久,他才回过神来。
      她早已不在了,哪还会有什么余香,都只是他的痴心空付而已。
      “免礼。”
      冰鉴垂手侍立,等着他发话。
      “她最后……心里有怨意么?”
      冰鉴静静看着玄烨,这么多年了,他忽然又提起了这件事,他终究还是不甘心,他放不下,也无法释怀。
      “皇上,其实您想知道些什么呢?对您而言,她始终是背叛了你们之间的感情,即便您佯作不知,以您的性格,心里又怎么可能全然没有芥蒂?她再说什么,您也都会心存疑虑;对她而言,她不愿面对自己的心,因为她是个从不肯妥协的人,她接受不了您的身份,接受不了您身边围绕的那么多嫔妃,您再多的优点,也都叫这个身份给盖过了……”
      因此,她宁愿独自幽禁在启祥宫,独自守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孤独至死……她在伤害他的时候,也在伤害自己。
      她在最后的一千四百多个日子里,日夜守望着宫门,等着他回心转意,等着他能来接她出去,可是她终究只等到他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她不愿说出的话,冰鉴也不想替她说出,因为她总有自己不说的理由。
      她有很多心事冰鉴都不太懂,但是她对皇帝的心思冰鉴是明白的。
      她从未承认,但她心里清楚。
      因为木兰的事,她不能原谅自己,她用这种他所不知的方式来惩罚自己,让自己孤独至死。
      玄烨默默地坐了很久,冰鉴看着他,此刻他没有震慑天下的威仪,没有深沉难解的神情,他孤独而绝望的侧影,泄露了长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悲哀。
      “皇上,这是敏妃娘娘幽禁四年内唯一做过的女红。”冰鉴从怀中取出一只香囊,双手呈在他面前。
      藏青色蜀锦,绣着铃兰。
      虽保存得很小心,但年深日久,色泽微泛,里头的香料也早已不再闻及。
      他接过来,眼中有茫然之色。
      “当年她做的香串儿,皇上一直佩戴在身,许多年都没有取下,她说过要替您重做一个,却始终没有。最后那四年,她一直在做这个,做一个,剪一个,做一个,剪……一个……”冰鉴的声音渐有哽咽之意。
      “这是最后一个,也是最精致的一个,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剪掉重做了。”
      “为什么……到现在才给朕?”他的手微微颤抖。
      “奴才知道她不愿意给皇上,可是奴才也知道,她是为皇上绣的。”冰鉴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心理,终究还是将这香囊给了皇帝。或许下意识的,还是想让皇帝知道敏妃最后的心念。
      他低头看着那只香囊,用力攥在掌心,丝丝疼痛弥漫到全身。
      他终究是什么都没有再问,无声地离开了启祥宫。
      胤祥到底是谁生的有什么关系,她已经背叛了他,可是她对他的感情,却不是单纯的背叛可以解释。她临终前的笑容那样纯净无瑕,她抚摸着他脸颊的手温柔到了极致,一如当年两情相悦时的情景……如果一个人可以将所有的感情都矫饰得如此逼真,那他情愿就这样被她骗下去。
      胤禛以为他恨流素,其实他从来没有。
      他将她幽禁,是无法面对她居然一直爱着别人,从未爱过自己。
      他下意识地想回避,想让岁月去愈合他心里的伤口。
      如果他知道最终会失去她,他宁可什么都强忍下去,而不会选择将她幽禁。他一直恨的,是他自己,不是流素。
      在这段感情中,他看似强势,其实是一直居于下风,而且是一直妥协的,他太爱她,甚至可以不顾帝王的尊严,选择性遗忘她和纳兰性德的那段过往。因此,她即便是背叛了他,又能怎么样?胤禛问的话他自己最清楚答案,哪怕她依然活着,他也只能自己心痛,而不能对她如何。
      他唯一可以选择的,是将她禁锢在身边,正如他所言,无论谁想从他身边将她抢走都不可能。
      但是他忽略了冥冥中总有比他更不可抗的力量,那是天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5章 番外 不信鸳鸯头不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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