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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第 248 章 ...

  •   巳时过后,玄烨才过来,看他面色,阴晴难辨。
      流素摒退左右,默然看他。
      “你很好啊,居然能令苏麻喇姑替你说谎,朕还真是小瞧了你。”
      “皇上……臣妾从未求苏麻喇姑替臣妾说谎。”
      “遗诏呢?”
      “臣妾交给苏麻喇姑了。”她微微垂首。
      他闻言,脸色稍为缓和,道:“既已得了,怎么却还交给她?”
      流素道:“太皇太后对臣妾心存提防,想来也是臣妾素日言行有不检之处,既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当存于世,直至臣妾离世。只是想着,这样的遗诏,须得交予一个公平禀正之人手中。”
      “皇上……”
      她上前牵着他的手,却被他甩开,冷笑:“你这步棋走得很妙啊,以苏麻喇姑的禀性,正是君子可欺以方,得你如此信任,又将遗诏交还,她自然会帮你过这一关。你以退为进,这一步步精心算计,将人心看得如此透彻,连朕都算计在里头了,倘若你是以男儿身份从政,岂不与明珠一般?”
      “臣妾不敢!”流素刷地跪下,他脸色阴沉,语气寒意森森,她也不禁心中发冷。
      “遗诏既已到手,你何不销毁,自此再无人能牵制你,到时候朕再为你美色所惑,不辨是非,天下落入你手都不无可能!”他显然也是怒意难抑,说的只是气话。
      “臣妾若是一意脱罪的人,只需将遗诏销毁,对付苏麻喇姑并不为难。太皇太后生前既选择未将遗诏交予她,也是为着怕她持诏后无法对付臣妾,反为所害。可是在皇上心中,臣妾竟只是会精心算计,步步为营,妄图祸乱天下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道:“你若是这样的人,就不是朕会爱上的章佳流素,朕所钟爱的那个女子,不慕名利,不畏权贵,心地仁善,虽有心机,却从不会加害于人。”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流素也不禁一震,心中难辨滋味。她从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这样好,也自知并不是如他想的这样完美,今日之事怕是多少影响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她只能泪承于睫,盈盈看着他:“那皇上为何还是怒气难抑?”
      “朕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得到那遗诏的,只想告诉你,以后再有此类事情,朕不希望最后一个知道的是朕。柔真说什么、做什么,朕不管,但是你……居然也瞒天过海,在你心里,将朕置于何地?”她应是觉得他不能保护她,因此选择了对他隐瞒,所有事情都自行处置。
      “臣妾只是不想让皇上为难,那毕竟太皇太后的遗诏。”原来他在意的并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她对他隐瞒了什么。
      “太皇太后生前,朕已为难过多少次了,到今日你才怕朕为难?”他终究还是怒气难平,道:“你既如此有手段,所有事情都能应付,那也不需要朕来理会了。”
      跟着转身出了启祥宫,再不理她。
      流素心力交瘁,无力地蜷在榻上,昏昏沉沉闭上眼。她知道他不喜欢夫妇相处之道有任何算计,然而她却只是要自保。难道嫁给他这样的男人,还能胸无城府,天真无邪到底?
      冰鉴见了玄烨含怒离去,悄悄进殿来,拿张薄毡轻轻覆在流素身上。
      流素微睁了眼,轻声道:“本宫没事。胤祥和掬盈呢?”
      “由乳母抱着在玩耍,皇上今儿似乎心情不好,往日来总会和他们说几句话,抱一下。”
      “没事的,过几日气消了便好。”话虽如此,今日这事并非寻常,他究竟气多久未可预料。

      永寿宫内,柔贵妃与成嫔相对而坐,成嫔一直哭泣,柔贵妃除了脸色极其灰暗,却还尚算镇定。
      “文熠,为什么遗诏会变成空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成嫔看着她,“柔真,你不会疑心我……出卖你吧?”
      柔贵妃摇摇头:“若你也不可信,这宫里我还该相信谁?仔细想想,什么人有机会将遗诏调换?”
      “我……我藏在枕下方匣内,连莲盏和兰盏都不知道。”
      “不知道不代表不能翻到。”
      “她们不会……”成嫔清楚她们的禀性,谁自娘家带入宫的不是最亲信的。
      柔贵妃道:“有时候出卖你的,往往是你最信任,最亲近的人。”
      成嫔突然神情呆滞,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
      成嫔颤抖的手缓缓伸去颈中,伸指拈住红绳扯出衣领,盯着那把小钥匙一直看。
      “我明白了……”
      柔贵妃刚想发问,却见成嫔拔了发上金簪往胸口刺去。
      柔贵妃大惊,扑上前握住她手腕,厉声道:“文熠,你这是干什么?宫嫔自戗可是大罪,要牵连家人的!”
      成嫔手中的钗当地一声坠地,她哆嗦着抱住柔贵妃道:“柔真……我……我活不了了……”
      “到底怎么了?犯了天大的事也不必自戗,咱们最多是对付不了章佳流素,可我不能连你也失去了!”
      “你不知道的,你不懂的!”
      “那你就给我说清楚!”
      “不……不……”成嫔疯狂地摇头,眼泪滚滚而落,鬓发少了簪子,更散乱下来,看着凄凉凌乱。
      “你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
      “柔真……我不能说……我不能说……你会瞧不起我的……”
      “你说啊!”
      “我没脸见你,也没脸见皇上……我……我……是岑苏海调换了遗诏,一定是他……”
      “他怎么会拿到……”柔贵妃说了一半,住了口。
      岑苏海为什么会拿到成嫔颈中的钥匙,去调换遗诏,这种事不问可知。
      “你疯了你?”柔贵妃推开成嫔,惊怒交加,“你身为天子嫔妃,红杏出墙,你可知道这是多大的罪?”
      成嫔哭道:“我没有……我只是喝多了……那天我情绪不好,不知道为什么喝了点酒便醉了……我只喝了一点点,真的……”
      “那是什么酒,喝了一点就会醉?是不是岑苏海给你下药了?”
      成嫔住了口,骇然看着她。
      “春药?”
      “不……不……”成嫔摇头,满面绯红,羞窘难当。
      “那你……你跟他做过什么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成嫔迟疑一下,摇摇头。她醒来后已被莲盏更了衣好端端躺着,还是莲盏发现她衣衫凌乱,躺在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当时莲盏惊骇无比,这事没敢告诉任何人,只说她衣襟上扣子散了几粒,其余衣物倒是完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成嫔并非未婚少女,酒醉乱性,他最后有没有对她做什么,她的确是不敢肯定。
      柔贵妃看她的面色也知道,冷笑道:“倘若他真对你做了什么,你也不知道,对不对?”
      “求求你柔真,让我死吧……”成嫔意志崩溃,哀哀地只是哭泣。
      柔贵妃见她如此情绪,缓了口气道:“你死了有用吗?遗诏回不来了,你的名节也回不来了,若皇上知道你和御医私通,你……谁也救不了你!”
      “我……”
      “你现在不能流露出任何异样来,这种滔天大罪,岑苏海也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的,除非他也不想要脑袋了。收拾起眼泪,不能让人发现你有什么问题。”
      “我没有想要和他私通,真的……”
      “但是你能那么信任他,甚至撇开了近身的人与他对饮,你对他是没存任何防范之心的,你敢说你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我……”
      “我知道,宫嫔长年寂寞,多有找各种慰藉的,甚至私下里与太监有什么是非的,也不是稀罕事,但你戴佳文熠为仪范之表,出身名门,度娴礼法,居然也会做出这种事来,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柔贵妃说这话,半讽半怒,似是恨铁不成钢。
      成嫔呆滞地默了一会,轻声道:“我自入宫来,没有多少日子不是独守空房,我也想被人爱,被人关心,这有错么?你爱皇上我知道,但是我不爱他,他连我爱上他的机会都没给过我,对着一个只同床共枕过几次,连正眼都没看过自己的男人,我怎么爱?他的温情爱意,都给了别人,他看我的眼神,淡淡的,哪怕笑容那么温柔,也只如在看一朵花。我不是开在枝头等他来采撷的花,我有多少青春能为他耗下去?”
      “那你不是觉得岑苏海爱你吧?”
      “我没敢想过,但是他会陪我聊天,陪我说话,陪我谈诗论词……我只想有个人这么陪着我,过分吗?我没想要和他发生什么,那天真的……只是酒醉。”
      柔贵妃定了神,深吸了口气,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遗诏没了,大势已去,从此后不可能再有人制得住章佳流素,我们……只能等着她来收拾我们了。”跟着苦笑。
      “你不是查到莫展颜是反贼吗?让你哥哥顺藤摸瓜再查下去,只要有实证……”
      柔贵妃无力地摆摆手:“什么实证也没有用,没有遗诏,谁来处置她?即便她谋反罪名落实,也不能将一个贵妃提上朝堂去审讯,这种事只要在后宫处置,皇上都会按下去。你信不信,她犯了天大的罪皇上都会视而不见的。”
      成嫔又发了一阵呆,凄然一笑:“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已没有争宠的念头。我只是寂寞……以后,连可以与我聊天的人也没有了……”
      “你最好不要再见岑苏海了,对他任何念头都不要动。”柔贵妃顿了一下,狐疑地道:“你说,他怎么就对章佳流素那么死心塌地,为了她连这种危险的事都做?”
      “她是贵妃娘娘,皇上心上的人,谁不巴结?”
      “巴结是连自己的命都搭上的那种吗?章佳流素让他做这种事,对他也不是一般的信任,他俩之间……”
      “你不会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吧?”成嫔脸色变得更差。这种事对她的打击,比遗诏被偷更大。
      柔贵妃想了良久,摇摇头:“章佳流素还不至于看上岑苏海,她又不像咱们,空闺寂寞。但是岑苏海和她相处十多年,对她会不会有什么念想,可就难说。”
      成嫔定定看着她,突然哇一声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不要问什么,我要是知道,也不会被皇上冷落了。只是这次把你也连累了,从此后,皇上是不会理我们了。”柔贵妃凄然一笑。

      成嫔不知是怎样失魂落魄回了景阳宫的,她呆坐了良久,便让兰盏去宣了岑苏海过来。
      跟着岑苏海到时,便命身边人退下。
      莲盏迟疑着不肯退去,只看着成嫔。
      成嫔无力地挥挥手,轻声道:“你先出去,本宫有话问岑御医。”
      有上回的事发生,莲盏其实是很担忧的,但终不能说什么,还是不甘心地退出去了。
      “坐。”见岑苏海仍站着,她也不强求,轻声道:“本宫有话问你。”
      “娘娘问吧。”
      “那天……我们发生过什么?”
      “什么也没有。”
      “真的?”
      岑苏海缓缓道:“臣还不至于做那种事。”
      “那是因为,你对本宫压根儿没有半分兴趣吧?若那天的人换了是敏贵妃,你还克制得住自己么?”成嫔的声音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灵魂,甚至于问出这种话时,也没有半分羞涩尴尬,与她平素为人迥异。
      岑苏海面色大变。他从来也不是喜怒易显形于色的人,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止不住身躯微微颤抖。
      “娘娘,有些话不能乱说。”
      “你连遗诏都偷了,连本宫的名节都不顾了,还怕被乱说几句话?”
      “对不起……”岑苏海撩起衣襟下摆跪下,微低下头去。“臣这一生,都愧对成嫔娘娘。”
      “但你只要对得起敏贵妃就够了,不是么?”
      岑苏海并不答话。
      成嫔的目光转向他,“抬起头来,看着本宫。”
      岑苏海直视着她。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成嫔,淡漠,空洞,枯寂,再也不是个鲜活的美人。
      “回答本宫一句话,敏贵妃有什么好,人人都爱她?”
      “臣不知道。”
      “你一定要回答。”
      岑苏海黯然道:“臣已经回答了。”
      成嫔目光转了转,仿佛听不懂他的话。
      “男女之情,正是因不知道,才会有那么多的错,不是么?”
      成嫔微张了口,她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怔了良久,她忽尔凄凉地笑了:“果然不错,你说的对,我们都在犯错,人人都是……”
      “成嫔娘娘,臣告退了,请您……换个御医吧。”
      成嫔寂然不动,一直到他离去,都没有再说话。
      对她打击最大的,不是遗诏被盗,不是触怒了皇帝,也不是名节不保,而是她为什么始终没有人爱。
      深宫寂寞,多少宫嫔与她一样,蹉跎了一生,都找不到这个答案。

      玄烨怒意未消息,去了宁寿宫请过安之后便去看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对胤祹哼着歌儿,满面慈爱。如她这般年纪,什么都没有一个孩子给她带来的慰藉要大。
      如果没有胤祹,她怕是接受不了太皇太后离世的打击。
      “苏墨尔额涅。”
      “奴才见过皇上。”苏麻喇姑含笑起身,即便私下里也不肯废了礼数。
      玄烨看着胤祹微笑一下,拍拍他的头:“乖,出去找乳母玩儿。”
      胤祹点点头,蹬蹬跑出去了。
      “皇上想看遗诏?”苏麻喇姑已是宫中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不用开口便知他来的目的。
      玄烨点点头。
      苏麻喇姑取了遗诏奉上,他接过来,展开看了一会儿,默然还给她。
      “皇上不打算将遗诏拿走?”
      “不必了,你留着罢。”他迟疑了片刻,道:“有朝一日,你要将它再取出的时候……不要让朕知道。”
      苏麻喇姑微笑道:“皇上多虑了,奴才倒觉得这遗诏是永不会再见天日了,待奴才入土的那日,皇上让它随奴才去罢。”
      “太皇太后有此疑虑,其实是针对朕才留下的。她……本就是朕的致命伤。”
      苏麻喇姑道:“皇上不该对她这么没有信心,奴才倒以为,敏贵妃只是个小女子,世间女子没有几个能如太皇太后一般,视江山社稷为己任,将青春、爱情、幸福都葬送在朝政之中。大多数女子,都会为了心爱的男人,放弃所有的一切。”
      玄烨默了很久,才离开了宁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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