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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第 2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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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太皇太后去后,纯禧便成了常客,她在慈宁宫太后膝下,每日陪伴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除了太皇太后与太后,伺候的嬷嬷宫女也多是苏麻喇姑、景瑗这些,年轻的也都有四五十了,她青春年少,早已闷得憋气,好容易可以四处走动不受约束,不时还溜出宫去。
有时她会说一些宫外的事,京城的繁华,宫外的趣事,流素常听得入神。
这些于流素而言,已恍若隔世。从前在纳兰府不守规矩,京城四处都逛遍了,那时候自在逍遥,身边还有个相爱的人陪伴,从来也没有半分烦恼,真不知世间悲伤为何物。
如今出宫对她而言,已成奢望,当年相伴在侧的人,非但不能结成眷属,且已阴阳相隔,京城再多少繁华锦绣,再与她无关。
纯禧见她伤感,常说些趣事逗她开心,有时也能搏她一笑。
这日纯禧过来,却开口便问她宫里是否有个叫莫展颜的,曾为乐工。其实纯禧常来,人面都是熟的,只是她不与奴才搭话,也不去关心哪个宫女叫什么名字,竟不知道容秀是谁。
流素听了诧异,问她找莫展颜做什么。
“听闻她琴技宫中无双,我要跟她学琴。”
流素大奇,纯禧也是好动的性子,对于琴棋书画都学了个半调子,从前跟她学书法,常静不下心来,何况弹琴。
“怎么突然要学这个,不合你的性子。”
“可我如今无聊啊,学些琴棋书画的打发一下时间。”
“那不如去将你的字练练。”
“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能将字写得工整也已够了,太皇太后说我不必练得像你那么好,将来去了夫家,也不用我写对联贴大门,练书法有什么用。”
“那你将琴练得好了也是无用,你喜欢听,将来找多少乐工为你奏都行。”
“可是弹琴能陶冶性情,我阿玛说我性子太野,不知道的人都不相信我是从宫中出去的。”
流素哑然失笑,便唤了容秀过来教她弹琴,道:“学琴可是要用心,无心便无意境,不如不学。”
纯禧倒是极为认真,斟了茶给容秀,行了半礼,倒吓了容秀一跳,侧身还了一礼。
“我既要跟你学琴,便要称你为谙达,我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哪怕你是个宫女,也要受了这礼。”
容秀见她如此,只得受了。
纯禧学得用功,只是天赋有限,容秀说她将来不会有大成。但她毅力可嘉,居然每日都会定时过来。
学了一阵,倒也进展不错,容秀偶尔能赞她一下,她便十分欢喜。
容秀道:“你身为公主,能如此刻苦学琴,实属不易。”
纯禧抿嘴一笑,道:“我既然想要做,就必然要做好,有道是勤能补拙,谙达虽然说我天赋不够,但我多练,总也是好的。”
容秀微笑一下,并不多言,自行告退。
她们学琴时,流素便在旁抱着胤祥,也坐在一具琴边,教他指法。胤祥年幼,自然是学不会,但居然也很感兴趣,伸出小指头拨来拨去,只听到发出声音,便笑得开心。
“敏贵妃,我刚刚弹的一曲如何?”
流素刚才其实没有留神听纯禧弹什么,闻言抬头,笑道:“还不错,比从前进展许多。”
纯禧目光闪动,似乎颇有喜悦之色。
“从前没看出你这么喜欢琴。”
“我听人说,琴是弹给知音人听的。”
流素一怔,她当初也是这么想,所以入宫那么久,她的琴总是以布蒙着,极少去弹。后来有时弹给玄烨听,他曾经赞她意境极好,只是技法不足。
“你想弹给哪个知音人听?”
“阳笑的箫吹得极好,我想,若是我将琴弹好了,便可以与他合奏了。”
流素一震,睁大眼道:“你……听过他吹箫?你后来又去找他了?”
“是啊,我可以经常出宫,便可以在宫外见他,有回他吹箫给我听,我听他箫声萧索,仿佛无人相和,寂寥伶仃。”
流素觉得有些不妙,道:“你学琴,就是为了弹给他听?”
“是啊。”跟着她有几分赧然,目光潋滟,腮边晕红,竟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你还去找他干什么?你不是讨厌他吗?”
纯禧反驳道:“我怎么就不能去找他了?起初我是很讨厌他啊,可是后来就不讨厌了……只是他脸上从来没有一丝笑容,我觉得他有很深的心事。有一次好容易令他笑了,他笑起来真让人觉得满眼都是阳光,不由自主地就想跟着他笑。”
“纯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皇阿玛既然要将他指给我做额驸,我见他几面有什么不可以?”
“你不是坚决不同意吗?阳笑他也不愿。”
“我可以让他同意,他能改变我,我为什么不能改变他?他喜欢的姑娘已经死了,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
流素一阵眩晕,顾不得胤祥在怀里扭着身子抗议,沉着脸道:“纯禧,他是个汉人,不在旗,且出身低微,配不上你。”
纯禧刷地站起来,脸有不悦之色:“敏贵妃,我以为你与后宫其余嫔妃不同,原来你也这么在意出身!皇阿玛跟我说过,若将他指为额驸,会封他为候爵。就算不会,也没什么关系。”
“可他比你大了二十岁……”
纯禧看她的目光十分古怪,道:“你的意思莫不是说皇阿玛以后都不用选秀了?今年入宫那些秀女,都是十五六岁年纪,比我还小,都能做皇阿玛的女儿了。”
这话竟与玄烨说的一模一样,流素瞠目无语。
“男子比女子大许多岁不是很正常的么?你看朝中那些官员的妾侍,有些都能做他们的孙女。”
“但你是公主,你还曾坚决说过,不嫁那么老的男人。”
“可那个人是阳笑,他与别人不一样,他长得也不像三十多岁的人。”纯禧显然已很不快,“再说,从前不是你对我说他千好万好的么,怎么如今就变了?好了,不要再说了,天色已晚,我告退了。”
眼见纯禧一脸郁闷地出去,容秀跟着就进来。
容秀脸上面具遮着,长年缺乏表情,但流素看她的眼神已知道不对,多半全将她们的对话听了去。
“姐姐……”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皇帝要为他指婚的?”
流素无语。
“居然还是个公主,好大面子啊。”
“姐姐,之前纯禧说过她坚决不嫁的,皇上也没再提此事,我以为就此作罢了,谁知……”
容秀看着她,双目通红:“很好,他娶了公主,做了额驸,从此平步青云,就可以将我忘了。他不是对公主说,我已经死了么?左右我在他心中就是个死人。”
流素知道她情绪不对,道:“他不这么说,能怎么说?难道说你就在我身边?他还曾对纯禧说过,倘若皇上强迫他做额驸,他唯以死相谢,难道你真的希望他为你抗旨而死?”
容秀沉默。良久道:“好,我为了让他活下去,是不是还要去劝他娶了公主?就像你入宫的时候,纳兰性德劝你一样?然后,我们就走你们走过的路,从此各自婚嫁,再不相干?”
流素心中一阵刺痛,道:“姐姐,你不要这样,这事总还有回寰余地,我去劝劝皇上……”
“不必了。”容秀朝她摇摇手,凄然道,“我既不能嫁他,那又何必耽搁了他一生?他娶了公主,前程无量,娶了我,却是谋反之罪,从此后要亡命天涯……”
流素心痛地看着她:“你当初不就是为此拒绝嫁他么?否则皇上要将你赐给他做妾的时候,你为何宁死相抗?既然你不想他死,那……”
容秀微有哽咽之意,轻声道:“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他等我十年又十年,终究是没有结果,我们立场不同,到最后还是只能在宫墙内外……”
“你要是想嫁他,我可以让你出宫,你不比我,非得老死宫中。”
两人说着,胤祥却不合时宜地哭起来,原来见流素很久没有理他,只顾与人说话,终于耐不住性子发作了。
流素只得抱着他轻声哄了一会,然后出去交给玉氏带他玩耍。
回去一看,容秀仍站在那里,一身孑然,满眼凄惶。
流素抱着她,轻声安慰。
“流素,我们为什么是一样的命运?”
流素身子微僵。
“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你当初不顾礼教,不顾生死也要去见纳兰性德。”
流素捂住了她的嘴,泪水却止不住滑落:“姐姐,求求你,别说了。”
“皇权……果然是任何人都不可抗拒的。”
流素无言。在这种事上,她其实没有任何立场去反对阳笑与纯禧的婚姻,甚至说得多了还会引起玄烨疑心,毕竟她与阳笑还是少年时代相识的,就凭那三分熟稔,能以什么身份为他说话?即便是可以,只怕玄烨也不会听她的,政治面前,一切都要退让,什么爱情,什么自由,都是笑谈。
她很清楚,如果江山与她之间二选其一,玄烨不会选她。
只有不自量力的女人,才会将自己与江山放在天平两端去称量。
“流素,纯禧公主其实也很好,她单纯率真,有些像当年的你。她要嫁个不纳妾的男人,我想阳笑也能做到。他们……其实很相配啊。”
流素锁眉不语。容秀在这里一厢情愿,纯禧又何尝不是。她们谁都没去问过阳笑的意愿,他那样的人,不会为皇权低头。
纯禧本质是个不错的女孩儿,可阳笑若不喜欢,再好也没用。她一心想要打动阳笑,可以她刁蛮娇纵的性子,又能忍耐多久,一次又一次碰壁,不得回报之后,她还怎么能坚持这种一厢情愿的感情?何况他们年龄相距太大,身份又悬殊,只怕性情也相处不来。
流素越想越头疼,不知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才好。
这以后,好几日纯禧都没有再来学琴,多半是因那日与流素闹得不愉快,心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