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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第 2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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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素与宜妃并肩走着,一路无话,出了宫门得宜妃相邀,才折了道去翊坤宫。
宜妃命人上了清茶点心,连绮霞明沅也摒退了,见流素仍是落落寡欢,不由叹了一声:“你这样的神色,当心入了皇上的眼。”
“岑苏海说孕妇多忧思,皆是为顾虑胎儿所致。” 这种话,对别人说或许都有用,但对于玄烨,怕并没有如期的效果。他那双眼,能看穿多少朝臣敌手的心思,何况后宫这些亲密无间的枕边人?流素知道,才努力在他面前强颜欢笑。
“他替你找的借口倒好,只是这些话哄哄我们这些不懂医的也罢了,骗皇上怕是不灵。”
“医道本有这样的说法,也不纯是哄骗。”
宜妃端详她,道:“笑一下,别让人看出破绽来。”
“我在你这里也要强颜欢笑,不如不来。”
宜妃无可奈何,从书架上取了一本饮水词集,走到她跟前,道:“送给你。”
流素看着,怔愣了一会,颤抖着手接过。
自她入宫以后,再也没看过任何纳兰词,谁也不敢把与他有关的东西拿出来现眼。
她一点一点翻着,直至泪水将整本词集打得精湿。
其实这些词有很多在前世她都已烂熟于胸,可如今再看,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当年不知他为谁而写,只惑于他词中的哀感顽艳,现在才知她自己才是词中的主角。
翻完最后一页,她木然地将词集慢慢撕成了两半,然后再一页、一页撕碎。
宜妃见她如此举动,吃惊地看着,半晌不能言语。
“你这样又是做什么?”
“他自活在我心里,这本词集,我拿回去徒增心痛,反倒易落人口舌。”
“可是,你上回不是跟我说,你对皇上……”
“经过了纳兰明珠被黜那件事后,你以为我和皇上还能心无芥蒂么?”想他近日是这样千依百顺地哄着自己,但终究已经不同于从前。如果没有木兰那件事突兀地插进来,如果纳兰性德还没有死,她或许转瞬就被玄烨哄得晕头转向。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精力也没有情绪再去理清她与玄烨之间的感情。
她到底爱谁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心痛成灰,理不清,剪不断,一团乱。
“可是我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才让你改变得如此彻底。”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为什么入宫的?”
流素是第一次正面对宜妃说起自己的过往,她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坐到炕上,才听她缓缓道来,包括她那段尘封的、已不愿提及的往事。
这会儿,柔贵妃也正与成嫔并肩坐着聊天。
聊的话题自然是流素。
“席间我拿话试探她的时候,你有没有留心她的神色?”
成嫔点了点头:“我瞧见了,她并没有什么异常啊,倒是对你在喜宴上提起死人的事觉得很晦气,一脸不悦呢。”
柔贵妃笑道:“我的想法怎么和你有些不一样,她镇定功夫很是一流,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异常来,还很会转移气氛,只那么一句,顶得我便再也问不下去了——除非我真抹了逸君的面子,存心找不痛快。”
成嫔道:“可在喜宴上听闻这种事,不悦也是应该的呀。”
“你就没发觉,她那会儿捏紧了银勺,似乎要将勺柄也捏断么?而且她当时舀了一勺刚上的银鱼蛋羹,吹都没吹一下就咽下去了,脸上表情还那么镇定!你知不知道那羹汤勾了芡,底下有多么烫,我后来浅尝了一下,差点没烫出眼泪来。就那么烫的羹,她能眉头都不皱就咽下去,文熠,你猜的没错,她还爱着纳兰性德,她当时心里一定很痛,所以别的痛都可以忽略了。”
成嫔见柔贵妃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她原本是很同情的,这对有情人活生生被拆散,如今更是遭逢死别,这种凄恻伤感的事,她怎样也高兴不起来。便蹙眉道:“柔真,你说的我当真没留心到,若是真的,她已经那样心痛了,你何必还要在她伤口上捅一刀?”
柔贵妃却有些失态地笑起来:“文熠,你这是在同情她吗?我们曾经不是都很厌恶她么?没错,我看见她那么痛,我心里就特别的高兴,她将皇上抢走的时候,想过我会心痛么?现在她的心上人死了,她再多痛也都是活该!”
“柔真!”成嫔心里的不适感扩大,有些忍耐不住。
柔贵妃见她的神情似乎想要离去,握住了她的手道:“文熠,你不要觉得我心狠,你知不知道,那年她病中,胤礻我高烧不退,皇上难得留宿在我这边一晚,可半夜下了雹子,他被惊醒了,忽然就想起了她,什么也不管的就离开了……他不要我,也不要胤礻我,他只要他的敏贵妃!可他知不知道,他当作宝贝似的那个敏贵妃,心里爱的是别的男人?”
成嫔见她情绪激动,泪光盈然,不禁心中一软,又坐下来回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柔真,别这样,这种苦,我都知道……”
“对,你知道,后宫中别的嫔妃也都知道,因为皇上心里只有她一个人,除了她,别人都是摆设,可她就这样还不放过别人……哼,现在她也尝到痛苦的滋味了么,她现在一定很伤心,日日思念她的旧情人,我就奇怪她腹中那个孩子怎么还保得住,为什么不随他去死呢!”
“柔真,不管我们有多不喜欢她,也不该拿皇裔的事来说。”
柔贵妃神情稍敛,拭了泪强笑一下道:“文熠,你太善良了,不管别人怎么伤害你,都不懂反击。”
成嫔叹了口气:“因为被人伤害了,就再去伤害别人,这种事我做不来。何况,没有她,也总有别人,后宫里永远有年轻貌美的女子,我们……又能争得过谁呢?”
她眼中一片茫然。
流素并不知道此刻正有人因她的痛苦而幸灾乐祸,她的世界里只有各种回忆,她已沉浸在她的回忆中无法自拔。
宜妃听了她入宫的原因,也是不胜讶异。她们这些秀女,在入宫前都是忐忑的,或者愿意,或者不愿意,但都不像流素这样,被人设计着一步步逼入宫中,全然不由自主。
宜妃自己入宫前,多少也有着不情愿的,一入宫门深似海,每个少女心中都有自己的梦想,哪怕明知道姻缘之事由不得自主,可要是嫁给寻常男子,总还有时回家省亲,有可能与夫君情投意合,相偕白首,哪如嫁给皇帝,自此不得自由,还要面对三宫六院,那种孤单无助的感觉,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知道。
可入宫之后,她是对皇帝一见钟情的,她真不知道,皇帝原来与她的想像是全然不同的。
即便他不是皇帝,也会是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
宜妃如果知道,爱上他是那么痛苦的事,当初也情愿没有爱上。可是这种事,哪由得自己作主。
她原以为后宫那么多女人,不管是谁,不管再得宠,也都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谁能真的被他放在心上。便如自己当初那么得宠,在他眼里看到的也不过是一时的喜爱,便如欣赏枝头一朵花。
可偏偏真能有一个人,走进他心里,却没将他放进心里。
宜妃轻轻叹气,人生不得已,莫过于此。
眼前的流素,一脸落寞哀切,此刻她心底想的念的,全是她旧日的情人,而别人所羡慕的万千宠爱集一身,却不能博得她半分欢心。
“忘了他吧,流素。” 但若换了是她,有那样一个男人,为她付出那么多,又怎么能轻易忘却?
“我也很想,可……谁能帮我?”
宜妃轻拍她的手背,道:“这种事,我是帮不了你的,但有一个人能帮你。”
流素缓缓看她。
“皇上。”
“他?”流素凄然一笑。他能帮她什么?他能令她更痛苦而已。他无情时,她痛苦,他如今这样多情时,她更痛苦,她现在每日见他,都不知该怎样面对他,只能辛苦努力地维持一点笑容,希望他不会疑心。
“能让人忘记一段感情的,只有另一段感情,这个我当然给不了你,可是皇上可以。”
“他不爱我。”
“他爱你,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只有你自己不觉得。”
流素一阵烦乱,起身道:“槐序,我爱不起了,我太累了。”
宜妃幽幽看着她,道:“你只是分不清你更爱谁而已。”
流素一震,呼吸急促起来,半晌才艰涩地道:“我没有……槐序,我要走了,今日对你说的话,你全都忘了吧。” 神色仓皇地就往外走,仿佛急于逃避什么。
宜妃见她步履仓促,忙跟上去道:“悠着点儿,走这么急,也不怕闪着。”
流素匆匆出了翊坤宫,上了轿辇,依然神魂不定。
待回了启祥宫,才终于松了口气,仿佛避过了什么,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缓步进殿,却不由怔住,玄烨正坐在灯下,翻看着她针线篓子里的几件半成品,都是初生婴儿的衣帽鞋袜,是她近日来为了转移心志,打发时间才做的。
冰鉴和容秀都知趣地退下,只留下他们两人。
“皇上几时来的?怎么不留在逸君那里?”
玄烨迎上去,看着她微笑:“过来瞧瞧你,顺道问问,你和逸君向来交好,希望胤祹养在谁名下?”
流素怔了一会,没想这么快就要面临这个问题,想着逸君今日一脸喜色,心里多少有些难安,面露踌蹰之色。
“本来你若没有孩子,交给你抚养也是不错的选择,可是你现在自己尚且不便,只怕也没有精力照管。表姐的身子也每况愈下,还要掌管六宫,应当也是不行。”
流素道:“逸君一直盼着有个孩子,若知不能养在自己身边,只怕失落得很。”
“宫中规矩,她早该知道。”
流素思忖良久,荣妃惠妃是不行的,这两人不但膝下有子,论抚养孩子的观念都很有问题;宜妃有胤祺、胤禟,精力多半不够;德妃心机深沉,不好把握,况且自木兰回来也诊出喜脉,如今与流素的月分相当;柔贵妃更不用提;再往下是嫔位,僖嫔端嫔安嫔都要排除,成嫔品性虽佳,却与柔贵妃交好,无论如何也是不放心。这么一排除,她也不知道该要让胤祹交给谁抚养才好。
“怎么了?难道决断不下?”玄烨怕她久站疲累,牵着她的手至床沿坐下,笑道:“想不出来便不用费神了,改日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