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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第 20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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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罗氏与雯月住了几日,说是照料,哪用得上她们做什么,每日只要陪着流素聊会天,便已算替她解闷了。
出宫时免不了抱着流素又哭一场,都心想这大约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雯月也看着流素,眼中泪花乱转,却什么也说不出。
流素贴近她,轻声道:“你我二人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要告诉他。”
雯月张了张口,眼中全是疑问。
“如果你想让他更伤心,就告诉他好了。”
雯月想了一下便明白了,他若知道流素为他痛苦,他自然只会更难过。于是微微点头:“我会说你在宫中一切安好。”
流素微笑了一下,眼底的凄凉之意隐隐流动。
两人离去后,回到寝殿,流素只呆坐着出神。容秀和冰鉴这些日子一直见她如此,倒也没觉得格外意外。
流素却忽然开口道:“冰鉴,将我从前让你扔掉的那把梳子找给我。”
“什么梳子?”这么贸然一问,冰鉴自然是没懂。
“就是那把镂金象牙梳子。我知道你留着,我初入宫时让你扔掉,你却偷偷藏起来了。”
冰鉴啊了一声,神色犹豫,她不知道流素为什么会知道她没扔,但更令她惊诧的是怎么突然想起它来了。
“快去。”
冰鉴磨蹭了一下,终于还是从箱底把梳子拿了出来。
上面陈旧的血渍已经发黑,连象牙的颜色也变作暗黄,镶金的梳柄却染了斑驳的黑色。流素轻轻抚着牙梳上的血渍,轻声道:“冰鉴,你知道雯月那天跟我说了什么吗?”
冰鉴一怔,本来她与雯月情如姐妹,应该更无话不谈,但此次入宫,雯月并没有跟她说太多府里的事。
流素看着梳子,泪水一滴一滴滑落在上面。
“她说,是我姨丈设计让我入宫的,为的只是要让我在皇上跟前邀宠……”
冰鉴听她断续地说完,整个人都是呆了。倒是容秀,虽皱眉良久,却并没有太多意料之外的震惊,毕竟当年在郎子骞说有人愿为流素去送死的时候,便隐隐猜到了几分。
因此最先恢复过来的倒是容秀:“那现在怎么样,你还要去为纳兰明珠的事求皇上?”
流素凄然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样……我要怎么办皇上他现在不肯见我,我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就算见了,你有什么法子让皇上听你的?”
流素咬着下唇,轻声道:“至少要搏一下,倘若真是不行……”
“你也要跟他一起去死?”
流素不语,但已经默认了她的话。
容秀深深叹了口气:“你呀,你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记得你曾问过我一句话,‘你难道真的能分得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然后再去做?’现在我用这句话回答你。我分不清对和错,但我知道我要去做,因为……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静静回想起当年入宫前,两情弥笃,最终被生生拆散,那一堵宫墙永远隔断了他们今生的缘分,然而隔不断的却是千丝万缕的相思意。他守不住对她的诺言,却守住了对她的情,十三年来,相思相望不相亲,都是拜纳兰明珠所赐。然而今日,她却因纳兰明珠的罪行冥思苦虑,想要为他脱罪。
冰鉴迟疑道:“老爷他……也许是他让三爷传的话,主子你可不能中了他的计啊,难道你当初被他算计,也不怨恨他?”
她凄然苦笑:“没错,我恨他,可他根本不用在意我恨不恨他……只要有冬郎在,他何愁我不乖乖入彀?纳兰明珠,他果然下得一手好棋啊,我明知道是在被他利用,也只能心甘情愿。过了河的卒子,还有退路吗?”
她笑容凄婉,瞧着梳子痴痴地出神。明珠放任他们的感情,不管不问……他也应该想过,他牺牲的不只是流素,还有他的亲生儿子。他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算计在内,哪还会在意流素恨不恨他?或者他比纳兰性德看得更清楚,这对少年男女的痴恋怨慕,哪怕是那道森森的宫墙,也永远隔阻不断。
“他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当年的我们,就算是感觉到事有蹊跷,又哪里是他的对手?他只是料错了他要面对的棋手,皇帝的心思又岂是等闲人可以揣摩的?我身为他的枕边人,日夜相伴十年,尚且摸不透他的心思,何况纳兰明珠?”她这颗棋子,并未如纳兰明珠想像得那般有用,他虽下得好棋,但也要看对手是谁。
容秀皱眉道:“那天慈宁宫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一回来就全然变了,认定了皇上对你冷漠无情?”
流素不语,一遍遍回想在慈宁宫外他绝情地离去,那种令人震慑的眼神不断在眼前放大,宣贵人的话言犹在耳,每每想起便令她气窒心痛,周身发软。不是她不肯说,是她不愿再回想,不愿再提及。
不由又想,看,他果然如宣贵人说的一般无异,这么久以来明知她病了也没来看过一次,若是往日,哪怕只是偶感风寒,他也会满眼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哄着,哪怕她吃的药都要亲自看看是凉是热,还是太苦了难以入口。原来这些,都只是作戏。
当然了,他本就是逢场作戏的高手。是她自己傻,才会不知不觉在他的棋局中沦陷。这许多年看着他在别人面前作戏,早知他的脸上有无数面具,竟然还是不知不觉间信了他的情意,当真是活该。
无论柔真、绍贞、槐序……包括已逝的仁孝皇后、孝昭皇后、甚至程云岫,哪个少女不是被他哄得团团转,见着他时,都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占了一席之地,其实,恐怕与她一般,都只是棋子。
这么多枕边人,没一个能真正看透他,有这样的对手,也是纳兰明珠的不幸。
这夜她光怪陆离的梦境中,纳兰性德的身影渐渐清晰,依然是少年时代温润如玉的模样,含笑看着她,眼底尽是柔情无限。玄烨的身影渐淡,但他的眼神分明不同往日,既没有两情相悦时的宠溺,也没有风云难测时的沉黯,反倒是有种不属于他的悲凉。
她挣扎在梦中始终醒不来,只无意识地攥紧被角。被窗外第一声鸟鸣扰醒时,她觉得心口难言的窒痛,睁眼看窗外一线薄弱曙色,竟有些宁愿在梦中不要醒来。她强撑着起身,才发现手中还握着一物,原来昨夜就攥着那把梳子不知不觉睡着了,连睡梦中也没有松开。梳子上仿佛还有他的温度,十三年来物事人非,但她所有的记忆仿佛都还在昨日。
她拿起梳子缓慢地梳着头,听得外头通传说惠妃和纳兰珍来了,便传她们入内。
惠妃一蹙眉:“怎么还坐在床上梳头,都什么辰光了?”
“这阵子抱恙,不必去慈宁宫请安,自然就偷闲了。”流素依然是懒懒地倚着,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
“我不是说请安的事,七月底木兰秋狝你知道么?”
“日子早便定了,怎能不知。”
“随行嫔妃中没有你我,你知道么?”
“意料之中。”
惠妃见她仍是慵懒淡定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嗔道:“别人不在随行之列,都在着恼,唯独你还不上心。我不在名单之列那是意料之中,你也不在,岂不是意外?”
“宫中人人都传我要失宠了,姐姐不会没有耳闻吧?”
惠妃窒了一下。
纳兰珍柔声道:“敏贵妃,这事既然还有几日,总有回旋余地的,咱们想想法子。”
“我不想去。”流素低头拿梳子刮着发梢,眉头不易察觉地敛了一下。
“这可由不得你想不想去,秋狝来回得四五个月那么久,万一就在木兰将处置的事定下了,你说该怎么办?”
流素顿了一下,没有吱声。
“我也不在随行之列,这回你总不能让我去求皇上捎上你,这种事他不会理我的。”
流素思索良久道:“让我想想办法。”
“你素日与宜妃、德妃关系都不错,让她们帮你说上几句。”
流素摇摇头:“不行,德妃向来明哲保身,凡是不能插手的事她绝不会多事;宜妃么……”总觉得宜妃不是最佳人选,心中一时踌蹰。
正当此时,又听外头通传,说是胤禛过来看望她。
自打胤禛六岁入学,迁入乾东头所,已来得少了。毕竟皇子学业负担重,极少有空闲时刻。
“给敏贵妃请安,惠妃和珍贵人也在。”胤禛举止得体,比从前更沉稳内敛,完全没有七岁孩子应有的童真。
流素微微一笑,招手道:“过来,坐这边。”
胤禛迟疑片刻,看了看惠妃和纳兰珍,道:“我还是站着说话。”他这年龄,已经初知男女大防了,有外人在的时候,不愿有丝毫脱略行迹,逾矩之举。
流素知道他的个性,也不勉强,道:“你就坐在那边,冰鉴,让纤娘给四阿哥端些点心来。”
“我用过早膳了。上书房里消息封闭,我是今日才得知你病了,才赶过来看看。”胤禛这时候眼中才流露出一丝不安和关切,盯着流素看。
“没事的,已大安了。”流素柔声道:“近来学业如何,师傅有没有赞你?”
“师傅们都很严厉,很少称赞,但是也没有挨训。”清初皇子受训极为严格,远不如普通人所想像的养尊处优。胤禛很少挨训,已经很不错了。
这时候纤娘送了点心茶水上来奉给他们,惠妃与纳兰珍随意吃了几口,见流素只和胤禛说话,不免无聊,便告退了。
胤禛只抿了几口茶,一块点心也没吃。流素见他如此,问道:“这些点心你都不喜欢么?”
胤禛道:“用过早膳便没有再吃东西的习惯。”看她一眼又道:“不是你做的,就不想吃了。”
流素笑道:“那我起身去给你做些。”
胤禛抢上前按着她:“好好躺着不要乱动。”
“你还真将我当病人看待了。”
“瞧你气色不好,自然还是病人。”审视她片刻道,“纳兰明珠的事我也有所耳闻,皇阿玛不愿见你,必有他的理由,你不要太担心了。”
流素一怔,什么时候轮到这孩子来替她操心了,不禁笑道:“你只管顾好你的学业,这些事哪是你一个孩子能理会的。”
胤禛却反驳道:“皇阿玛说,皇子从六岁起就不再是孩子了,所有东西都需要学,先皇六岁便登基了,皇阿玛也是八岁登基的,在我这年龄,已经不能只做孩子的事了。”
流素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然后叹了口气:“可是这样的童年快乐吗?”
“我很快乐,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快乐。”胤禛露出一丝笑容,“师傅讲的知识固然全面周到,却没有你讲的好听。”
流素噗哧一笑:“我只会误人子弟……”忽想起这话还是玄烨对她的评价,笑容便消失了,心中莫名酸楚。
“可是我喜欢听。”胤禛察觉了她的神色不对,问道:“皇阿玛最近一直没来看过你?”
“他政务繁忙……”
“我听宫中有人谣传,说因纳兰氏失宠,皇阿玛便不待见你了。”胤禛冷笑,“不要理那些人的浑话,将来有一日我若大权在握,所有欺负过你的人都要拉去砍了。”
流素见他神色冷厉,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握住他的手道:“胤禛,这样的话不要乱说。”
胤禛对着她时神色却又转柔和:“我知道的,隔墙有耳,也只有旁人不在的时候我才对你说。”
流素看着他,心中忽然一动,这孩子有着超乎年龄的智慧,也许他能帮得上自己。她柔声问:“七月底木兰秋狝,阿哥们都要去的,是么?”
“自然。”
“随行嫔妃没有我,你能想法子让你皇阿玛带我去么?”
胤禛睁大眼看着她。
“只你一人或许还不够,你近日和太子关系不错吧?”
“还不错,不过他那人,向来骄妄……”
“你跟他说,我有事求他,让他帮忙,和你一块去。”
胤禛犹豫片刻,还是应了。
“你虽然聪明,究竟年幼,成年人的事,很多你无法理解,太子比你长了几岁,要懂得多些。他应该会知道怎么说,怎么做。”
胤禛一撇嘴,显然有些瞧不上,但终究还是点点头。太子十一岁了,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具有一定成年人的思维。况且皇家的孩子都是早熟,太子亦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