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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第 19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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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药一天天灌下去,流素每日只靠各种汤水米粥和参片等维持着生机,一天天地更消瘦下去,脉搏细弱到指尖几乎难以触及,连呼吸都极其微弱。
启祥宫所有消息在玄烨禁令之下严格封锁,岑苏海更是守口如瓶,连惠妃几回打听都无法得知任何消息,启祥宫更禁止任何人前往探视。六宫嫔妃闲来无事几乎都在议论敏贵妃的生死,再淡定的人都生出了好奇之心。
直至二月底,郎子骞有一日在显微镜下观看血液之时兴奋大叫:“皇上!皇上!今日已看不见一只活虫了!”
玄烨闻声而至,果然在镜下看不到一只活的虫体。
“再有三日若仍检视不到活虫,便开始减药量。”
“敏贵妃若能活下来,你要什么朕便赏你什么。”玄烨脸上微掠过一丝笑意,这还是郎子骞自除夕见到天子真容以来第一次见他脸上没有阴霾之色。
“草民倒不想要什么……”郎子骞想了想,“若皇上允准,这几年之内,草民想不时进宫为敏贵妃请脉,一是为观药力后效,二是想要研究这种虫毒。”
“那是自然,就算你不提,朕也会让你不时进宫……难道你不想做御医?”
“实不相瞒,草民和孙重实在合不来,况且活了这几十年,什么没有见过,对于名利也无丝毫兴趣,只对疑难杂症感兴趣。”
玄烨倒是没有见过这种爱医成痴的人,不禁一笑:“好,只可惜你一身医术,竟不能为皇家所用。”
郎子骞微微一笑:“天下子民皆属皇上,若将来有需要效力之处,草民自然不敢推辞,只是太医院能人备出,草民微薄医术也算不得什么。”
玄烨这些日子来也渐渐了解他性子乖僻,莫说孙重,便是岑苏海这般淡定稳重的人,也时常受不了他的尖酸刻薄,便一笑置之,也不再勉强他。
三月初,流素药量渐减,显微镜下再未见到一只活的虫体,包括血中虫量也渐渐稀少不见,脉搏也渐渐有力起来。
直至完全停药,流素尚未苏醒,玄烨不禁有些按捺不住,询问郎子骞,他自也答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请脉之时觉得脉搏虽稍微弱,已渐趋正常,再无中毒迹象,至于未醒,有可能是药力在体内尚未完全排出,也有可能本就是药物自身对人体的损害所致。
只是郎子骞与岑苏海私下说起此事时,摇头道:“敏贵妃倘若就这么沉睡下去,也是命不久长。”
岑苏海明白他的意思,每日靠一些参汤之类延续生息,必不长久,最终还是将油尽灯枯,生机耗竭。但每一思及此,他心中却是莫名的酸痛,只觉得窒闷难当,却无法向任何人言明。他很清楚自己心中只是些无望之念,以他的身份,甚至没有立场为她悲伤。
“不过于她而言,究竟是清醒着活下去更好,还是如此静静睡去更好,谁也无法预料。”
郎子骞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人人都有求生欲望,为何你会觉得她不想活下去?”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想,她要是知道了她的药从何而来,恐怕生不如死。”
郎子骞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岑苏海缓缓道:“听闻明珠大人的长公子无缘无故患了寒疾,此病怪恶莫名,请代我问候他,感谢他的再造之恩。”
郎子骞静默半晌,果然这个年轻御医看似寻常,实则心思缜密胜于常人,绝非易与之辈。
“这件事,永远都不要让她知道最好。”
“当然。”岑苏海转身离去。
启祥宫中,烟罗帐被轻风撩起一角,一只搭在床边的纤手微微动了一动。
正在假寐的容秀耳聪目灵,只听闻床上锦缎摩挲之声,立即醒来,掀帐而入,见流素正微睁了双目,神色茫然,似乎想撑着身子坐起,却乏弱无力。
“流素!谢天谢地,你可醒了!”
“我……我怎么一丝力气……也没有?皇上呢?”
“他在乾清宫,听闻近日政务繁忙,连夜批阅奏章,未曾来这里。”
“我是不是睡太久了……”
“你昏迷了快两个月了。”
“所以……所以他不再理我了?”
“不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常是不眠不休地照料你,连我都担心他的身体会被拖垮,你日常汤药,只要他在,从不假手他人,都是亲自喂下……”容秀轻轻叹了口气,“我从来不知道,皇帝居然能对一个人这么好。”
流素怔怔半晌,流下泪来。
容秀拭去她的泪痕笑道:“傻丫头,你还哭什么,郎大夫说你体内毒性尽去,只等着你醒转了。”
“我好了?”
“自然是大安了,虽然无力,不过是因为久卧床榻而已。”
流素呆坐半晌,忽然道:“有镜子么?找面镜子让我看看。”
容秀皱眉:“你才刚醒转,自是应该先吃些东西,睡了这么久只能喝些汤汤水水的,难道不饿?倒是先是找镜子做什么,从前也没见你这么爱美。”
“我昏睡了这么久,自然是憔悴得不成模样,可怎么见皇上?他会不会嫌弃我?”
容秀哑然失笑,又觉得她竟然如此在意皇帝的看法,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皇帝的感情早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理智的控制。
“好了,你依然是从前明艳照人的模样,况且皇帝天天看,从来也没厌弃过,你担什么心?”
“不,我要镜子,叫冰鉴去找镜子……秀姐姐,你给我化个妆。”
容秀无奈,出去吩咐了冰鉴找镜子,启祥宫上下听闻流素醒了,皆都沸腾起来,所有人都为了一面镜子在翻箱倒柜。之前流素面上不时破溃,玄烨怕她容颜受损受不了打击,曾命人砸光了所有镜子,这会儿想找还当真困难,好在后来在红蔻箱底找着了一面,小姑娘大约也是出自爱美之心,曾偷偷藏了一面小镜。
流素拿着镜子,神情恍惚,不知是喜是愁,只是发怔。
冰鉴无奈:“我的主子娘娘,怎么一醒,人就傻了?照了半天还没够。”
流素才开了口:“原来我已经这么消瘦了,当真难看。”伸手轻抚脸颊,愁眉不展。
“哪里难看了?主子就算是卧病数月,容颜也从未减损半分,还是让奴才喂您吃些东西吧,小展子已经去乾清宫通传,皇上大约不时便至。”
展柏华几乎是飞奔到了乾清宫,魏珠听得流素醒了,来不及通传,直接领了他便去养心殿。
玄烨正提着朱笔看一份奏章,便听闻魏珠尖细的声音大老远响起:“皇上,皇上,敏贵妃醒了!”他蓦然一震,手中朱笔叭地摔下来,将面前奏章溅成了朱笔写意画。
魏珠这时才至殿门口,见状吓了一跳:“皇上,奴才罪过,奴才……”还没等他数完自己罪状,才半跪在门前,玄烨已经推案而起,匆匆疾步出了养心殿,竟是压根儿没理会他在说什么。
魏珠张了张口,起了身叹气摇头,也急匆匆提了灯笼紧追上去,展柏华差点没赶上两人的脚步。
“我伺候皇上二十多年,就没见他这么失态过。”魏珠小声对展柏华嘀咕。
展柏华笑道:“除了咱们敏贵妃,谁能让皇上如此失态?”
说话之间玄烨已将他们甩了一条长街,两人忙住口疾步赶上。
玄烨赶到时,正是流素坚持要先梳妆,容秀和冰鉴却坚持要她先吃东西之际,他的出现令所有人都寂静下来,齐刷刷跪下见驾。
流素闻声转过脸去,见玄烨扶着门框,举步不前,气息微促地凝视着她,仿佛两人之间隔了千年的光阴,只差那么一步。
流素回望他,四目交投下,均是凝滞,连时间似乎都在瞬间静止。不觉间,她已是泪流满面。
玄烨蓦然打破这沉寂的气氛,疾步上前,旁若无人地将她搂进怀里。
四下里一片寂静,内室里转眼退得干干净净,包括容秀冰鉴和门外的展柏华魏珠,都退守在殿门外,谁也没敢发出半点声息。
“皇上……”流素甫一出声,便被他吻住了双唇,不得已闭目回应,只能任由泪水滑落在他面颊之上,到最后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泪痕。
她从未在这种亲昵的时候对他毫无抗拒之心。渐渐地只觉心跳加速,周身酥软,仅剩的力气只够伸臂攀住他的颈项。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方才分开,举目四顾,只有一碗尚有余温的燕窝参茸粥搁在几上,人早已退得一个不剩。
流素抚着滚烫的脸颊,无端觉得羞赧难当,也不知刚才两人刚才那番亲热究竟有没有落入那几个奴才眼中,不由轻啐了一口,嗔道:“这帮子奴才,竟个个躲懒去了,也没听到一声告退。”
“大约说了,没听见而已。”
“自然是没说,否则怎会听不见?”
玄烨听她语气全不讲理,又见她双颊晕红,知道她不过是想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而已,不禁低笑:“你刚才真有闲心去听他们说话了?”
流素大窘,这话怎么回答都是不对,索性耍赖不答,轻推他一把嗔道:“臣妾饿了,要吃东西,不理皇上了。”
“你躺着,朕来。”
“这怎么行,臣妾自己……”刚扶着床沿想要下床,却觉得无力,又跌坐回去。
玄烨按着她双肩道:“这些日子不都是朕亲手喂你,又有什么关系。”
流素虽想抗拒,却有心无力,只能由着他端过碗,将身子倚在他肩上。
看他一勺一勺细心地喂着她,泪水无端地又滑落到碗里,目光在他脸上竟是移不开。
“怎么又哭,泪水落到碗里可怎么吃?”他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看着她笑,自己眼眶却不由得也红了。
流素卧床两月,久未进食,只吃了半碗便吃不下,摇摇头道:“够了。”
玄烨知道她长期进食量少,此时也不适宜吃太多,便放下碗柔声道:“那就睡会。”
“还睡,都睡了快两个月了。”她侧头想了想,“此刻也无力走动,皇上你陪臣妾说会话,什么都好。”
“也好。”玄烨侧身抱着她,说了些她昏睡间后宫发生的事,无非是些鸡毛蒜皮,这些流素从来不爱听,也懒得管,此刻却安安静静地听着,面上不时露出微笑。
玄烨说了好半晌,不听她插一句,低头一看,她正含笑看着自己,便问道:“朕刚才说到哪儿了?”
“啊?……哦,是说到……荣妃?不对,是芳贵人……”
玄烨又好气又好笑:“就知道你全然没听,开什么小差呢?”伸手一拧她的鼻子。
流素也不反抗,嫣然一笑:“臣妾一直看皇上呢。”
“朕有什么好看的?”
“嗯……不知道,臣妾突然发现,原来皇上长得这么好看。”
玄烨不禁一怔,见她脸上笑意清浅,眼中柔情如织,不由得怦然心动,低头吻了她一下,轻笑:“你什么时候学得如此会恭维人了?”
流素却轻叹了口气:“臣妾能有今日,只觉得活着已经是件十分奢侈的事,想要好好珍惜所拥有的一切,尤其是……”
她抬眼看他,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他已经十分明了,心中竟然莫名地酸楚,又升起一阵暖意,拥紧了她。
“朕也是这样想。”失而复得,他更深知随时失去她的那种恐慌惧意。能如此抱着她,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