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赵梓言

3、梦始

　　——正因相同，而无法前进，因为不同而心生怯意，每一步都战战兢兢，跌跌撞撞。都最后，美好的令人怀恋的，永远是那些生涩笨拙的模样。

　　如果说之前的人生都是如白水一样无味，而自从那件事之后便是苦涩了。我第一次的真正审视自己，开始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矮小，厌恶自己这幅皮相，厌恶自己的怯懦，开始隐隐的对那个曾经对我大笑的魏轩生出些许的嫉恨来。是他，打破了我世界的平衡。
　　我听闻他的调侃，猛地收回了意识。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呵，魏轩。你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魏轩身子忽而靠向椅子背，轻笑道：“哈哈哈，阿礼，你才是一点没有成长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见人这么生分。亏我想与你‘重温旧梦’啊。”
　　我不禁又抖上一抖，嘴里默默挤出几个字眼：“你，还是喜欢把话说的这样暧昧。重温旧梦，旧梦啊……”
　　顺着话音，魏轩默默地望着窗外，少有的沉静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时刻。那时的我也是这样不经经意间瞥见他那难得的神情。
　　在那场演出之前，我的生活正如那时钟一样，中规中矩的重复，永不停歇的运转着。如果说，那时的我就像一座隔绝外界一切的孤岛。而那场演出便是像一艘轮渡，将一支探险队伍承载过来，闯入了我的世界。我一直不甚明了，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状态。我不明白，我本身是名为孤岛的存在，还是他人的介入让我发觉或说是真正沦为孤岛。我只记得，那时我只是安守本分，安安静静的写写画画罢了。我讨厌麻烦，所以也更不会去制造麻烦。对于活泼健气的男孩子而言，我显然是太过羸弱了。甚至，那个时候的女孩子也会有女孩间独有的嬉闹。而我，只是永远坐在角落里，构建着我的世界。我不爱读书，也不爱玩耍，而每天依附于笔端，让笔尖在纸页间不断的来回。而这也并非我的所爱，只是惯性罢了。惯性的用这种方式去消磨这百无聊赖的时间。只有将神思诉诸于笔端的那些时刻，我仿佛才能真正安心下来，真正不用去思考生命本身的滞涩。或许这样说来，儿时的我就给人一种阴郁老成的印象。我因为天生的乖巧，而让家里人倍感放心。但是有关家，我却是抗拒不已的。有时觉得那种温存，就像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幻象，稍纵即逝的海市蜃楼。而它就像猪笼草一般，不断地散发出甜腻的蜜液，诱引猎物投入腹中。而我，却深知这只是我脑内的可怖妄想。但是，时至今日我依旧无法适从。而我对学校，必定不会有过多的温存与幻想。对于那种潇洒不羁的浪荡分子，整天无所事事围着老城街区打转转的小混混而言，我绝对是不符合他们组织标准的。而我也并非渴望与其为伍，摆脱独自的境况。就这样，我从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只能在世界的夹缝中苟延残喘，渐渐地构建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生人勿进。
　　而与我截然不同的一道风景便是，魏轩的世界好似从始至终都有一面天然的屏障，他在屏障内毫无顾忌的大笑着，身边总是充满了簇拥者。而他那种与我截然相反的生活质态，却冥冥中存在一条相通的线。
　　本是六月天，炎夏酷暑，满是燥热。而那一天，却是格外的阴冷，仿佛有种季节倒置之感，冷不防的便打了哆嗦。或许那是骤变中的不适感，也或许是某种不知名的躁动，心中暗暗生了难以言明的预感。我一如平常的坐在角落涂着线条，心绪躁动不安，而那线条也在波动的心神中愈加凌乱，毫无章法，却是新生出一种微妙的走向，那是我从未遇见的美感。
　　因天气骤变，学校破天荒的通知提早放学。学生的欢呼嬉笑，愈加渐行渐远。而我那时却凝神专注于那种前所未有的躁动之中，无法使笔尖那流动的意识停止下来。而就在那一瞬，我的线条戛然而止。我猛然抬起头来，望见那双炙热的眼眸，似是在笑。是他，魏轩。他就那般凝视着我，我疑惑的神情完全的映入了他的眼帘。他忽然开口，冷不丁的说道：“直礼，你知道北方吗？”
　　这毫无关联的话语，不知他欲意何为。只好不加言语。而他却又兀自的说道：“你，你的画让我看到了北方。不，它或许就是真正的北方。”
　　我的困惑愈加深了，只是喃喃道：“北，方？”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北方’究竟是什么。难道只是方位吗？我想，一定不是。难道是对他来说有着特别意义的地方吗，所以被他惯称为北方？即便如是，那北方又和我有什么联系呢？我凝视着自己手边的画纸，那上面错综复杂的线条，我那无意识机械运动的产物，在我看来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甚至丑陋不堪、扭曲的无聊之作。而却被他这般斩钉截铁的定义为‘北方’。那一刻，我并没有任何对他高见的好感，只是觉得这个人是如此傲慢。连作业者也不曾预想到的答案，他却硬生生的将自己的执念灌输于它。
　　魏轩好似看穿了我的心思，不禁苦笑，转头凝神望向窗外。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隐隐地觉得这时的他很不一样，少有的沉静，或说是第一次深深感到他身上那种强烈的隔绝感。凉飕飕的，六月的阴雨，与他莫名相称。
　　他就那样喃喃细述着：“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武断又自大，一直在自说自话。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一样。直礼，你不一样。你的画告诉我，你看到了连你自身都不曾预想的未来。而你构筑的那方世界，便是我心心念念的北方。那是我的乐园。而你，却描绘出了她。这让我明白，我们其实是截然相反的一类人。”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言论弄得一头雾水，而却在那一刻，对他，对北方有了前所未有的好奇。他所谓的‘北方’，那个心心念念的‘北方’，仿若有一种魔力，诱导着我一步一步走向她的怀抱，就像落叶归根，鸟儿临冬南飞，而我却将其视为了生命本质的归途。这些，都是我不曾预料到的。
　　而在那日之后，我和他的接触愈加频繁。他多次向我提及北方，他幻想中的那方乐园。而那个北方，也逐渐变成我心神所向的地方。或许，从一开始，从被他说我就是北方的那一刻起，我或许便真正开始思考他的那种预想。我大概，从内心深处和他是一样的。他只是不经意的在耳边提醒了我而已。我和他之间，仿佛有一种东西悄无声息的融化开来，我好似真正的接受了他的存在。那个永远闪耀着光芒的烈阳。那样的他，却和我这样边缘化的人有了共同的梦想，那便是我们的秘密。
　　那时，我只是一个羸弱的男孩，却没想过与魏轩有了这般交集。平生第一次的友谊，此般微妙。
　　而那天我们在图书馆中断断续续的对话，谈及了什么，又或说是有着多少次的沉默，都已不太记得。现今的我被这暖意席卷了全身，困倦不堪。世界的声响渐落，他的音容笑貌也在梦的侵蚀下愈加模糊起来。或说是，再次无端出现在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