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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八、颜辞番外——最是人间留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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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颜辞番外——最是人间留不住
她是长平城颜家的大小姐。说是颜家,实际不过是个经营些小门小户生意的普通家庭罢了。
小时候大约四五岁时,颜辞生过一场病,病得她云里雾里,浑身轻飘飘地像要升天了。然而一位高僧,两服药,一串佛珠,将她的小魂魄拉了回来,使她最终无缘位列仙班。
“小姐只是邪气入体,最近怕是沾染了些不干净的东西。”高僧重度面瘫的脸让人觉得他不过是在说“你今天吃过饭了”一样的陈述句,“只是这药虽用下去,小姐命里终难留,此生还有一劫,事关轮回。”
“高僧,求您救救我家孩子……”她病的这几个月,娘亲翻来覆去说这句话说得她都有些厌烦。
然而重度面瘫的高僧只是默默念了句佛:“天机不可泄露,只是切忌,不可贪恋红尘。”
她觉得自己爹娘一定理解错了“切忌贪恋红尘”的意思,日日将她关在闺房内,说是不让沾染红尘俗气,就等出嫁那天把她送去夫家,万事大吉。不然干嘛给她早早的找了夫家?还是个军中不知名的幕僚参军。
“儿啊,嫁过去要尽心侍奉婆婆,伺候夫君,‘切勿贪恋红尘’ ,记住了啊,你不求别的,只求找个老实人平平淡淡过完此生便好,儿啊……”娘亲这段话一天颠来倒去念八遍,可怜天下父母心,然而当时的颜辞,除了觉得烦透顶了外,并没有其他想法。
颜辞冷眼看着两家操办婚事,她那所谓的未来夫婿从未出现,只在送合婚庚帖时,顺带捎了副他的画像。她原以为爹娘找老实人的标准,是以东街卖肉从不缺斤少两的张屠户为标准,没想到画卷打开,却是眉目清秀。
“两姓缔约,良缘永结,许以白头之约,愿琴瑟和鸣,岁月静好。”媒婆叽叽喳喳地说着,这庚帖是傅家儿子亲手书写,你看看这字,一看就是踏实稳重,风骨卓然,此后必成大器……
而颜辞只是怀疑,这种舞文弄墨的人,哪能上得了战场?
她终于被连拖带赶地撵进了夫家,拜完天地,独自在洞房空等的她,却没能等来她的夫婿,只等来了秦军入城的消息。
全城的百姓被加了爵位,去阻断赵军的军粮供给,不从者被当街斩杀,她死的时候甚至还穿着那件鲜红的嫁衣。
她再次醒来,正好在坑杀赵兵的不远处。她是死了,但有肉身,因为死时,她的血溅到了那串佛珠上。而当年面瘫高僧那句“切勿贪恋红尘”的意思,是让她死后乖乖去轮回,若用佛珠强行留在世间,只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只是……这死缠烂打的劫……完全来的没道理。她本就安安分分地上路了,是老天强行逼她魂飞魄散。不过既然还有七天能活,那她总要做点什么,不然对不起自己。
她躲在树后,一眼就认出了她所谓夫婿的脸,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的发生了。他只知道自己碰巧救了他,却不知道,她在埋了四十万人的尸体坑里一具一具地翻找,才找到了他。
一路上,她本想开口嘲笑他对家人的所谓情深,不过是连妻子样貌名字都记不住的负心人。而他亲笔所书的庚帖“两姓缔约,良缘永结,许以白头之约,愿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更是半句都没兑现。可当她看到他满脸的悲愤与自责,那些冷嘲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天地不仁,生前未给他们半刻时光,却在阴阳相隔后多给了七日。
颜辞知道自己应该骨气地跳起来,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他,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顿,再潇洒地甩袖子走人,这才不枉她一肚子怨气。可她没有。连她都觉得自己太傻,但感情并非她能控制,她只能一步步走进命运安排的轨道。
他不知道,她费尽心思阻止他参军,只是因为若他再遇难,她再也无法相救。
他们进城那天,她并未喝醉,但她想装作醉了,便不用满脑子想着自己还有几天能活。
她从小因为高僧那句佛偈被关在闺房里,那些街边的小玩意,她从未见过。只是她不想买,因为她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只有一天了,再多的东西都是浪费。
可那支簪子上的坠子,是合欢花。夫妻合欢。这是她根本不敢要的东西,却不想他还是买来了。
那只土龟,根本不知道,伞即“散” ,哪有送人伞的。
虽然土龟很蠢,可她背对着他,眼圈红了又红,只是作为鬼,她是没有眼泪的。随后她头脑一热,说了那些话,但他误会了,幸好他误会了。
“你说这些,只是为了阻止我从军?”当然不是,她是真的喜欢他。
“你是着急把自己许配出去吧?” 她当然着急,着急地想把自己许给他
“我们才认识了几天?你就想嫁给我?还是不管当初挖到谁,你都会这么说?”她还能挖到谁?只会挖到他。
“呵,可惜我一介鳏夫,自觉配不起你。”没关系,她也可以算半个寡妇,正好一对。
可是这些话,她一句都不能说。因他不知道用魂魄之力凝聚肉身只有七天,七天后连同魂魄一起灰飞烟灭,此后世间再无她。
第六日晚,她彻夜未眠,默默地梳洗妆扮后,跪在佛像前,想着就在这里终结此生,不赖。
当时间迫近第七日午时,她却越来越不静,巳时末,她突然从蒲团上站起,向城郊跑去。
无论如何,她要再见他一面。
她一定要赶在正午的太阳之前,去见他一面。
然后她会拽住他的衣领,对准他的耳朵吼着告诉他:老娘就是喜欢你,老娘时间不多了,你要不要都得把老娘娶了,接着在他面前灰飞烟灭,让他看着自己消失,让他永远记住自己。这些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地窜动,支撑着她一路。
可当她终于远远地看见那个骑在马上的身影,却好像突然脱力,其实她的执念,不过是那个身影,一直只是那个身影。正午的太阳不偏不倚地打到她身上,她不知道他一身戎装竟然可以那么该死的帅,而她只能看这一眼了。随后颜辞慢慢变得透明,徒留一袭红衣,和一支合欢银簪。
他不知道,他们的缘分,就是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错过了。
只是他不知道。
幸好他不知道。
最是人间留不住,
朱颜辞镜花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