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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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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明月高悬,树影婆娑,长长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暗巷里几只流浪猫争食,偶尔发出尖利的叫声。
一个瘦弱的人影跌跌撞撞地扶着墙根走着,头发凌乱,衣衫褴褛,赤着一双脚,露出来的手苍白枯瘦,指甲里满是泥污和血迹,每走一步,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夜风拂来,掀起她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双含着泪的眼睛,那目光里除了哀伤、悲痛,还有无尽的愤怒和憎恨。
就在刚刚,她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父母。她抱着他们的身体从温暖到冰冷到僵硬,直到确认他们再也不会醒过来。她一点点地用手捧起黄土覆在他们身上,滚烫的泪水随着黄土深埋地下,也埋葬了一颗温热的心。
他们死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两肉,瘦得皮包骨头,腿上的伤口溃烂流脓不止,一直叫着疼。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在他们死后连一副薄棺都拿不出来。
可是,她知道,他们是叫一只大狗咬死的。
那是城东的一个大户人家养的狗,每次见着了,那家少爷都会放狗咬人,他们只能远远避开,才能免遭横祸。那家少爷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最爱养狗,经常抓奴隶让狗扑咬,死了人也不会有事。因为,在世家大族眼里,奴隶不是人,只是一件玩物,一个低贱得犹如蝼蚁的生物,甚至比不上一只小猫小狗。
就因为出身奴籍,从小她就被卖来卖去,做过仆人,进过妓院。为了逃避接客的厄运,她大冬天开窗吹了一夜冷风,得了风寒,高烧不退,买通医师,谎称是疫病,这才如愿被赶出来,碰上了爹娘。
其实,她跟爹娘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那会儿,她身染重病,无依无靠,被他们救了,这才相依为命,亲如一家。他们给她取了个新名字,喜鹊,希望她平安喜乐,像一只小喜鹊。
喜鹊早就告诉过爹娘,不要去城东,可城东大户人家多,出手阔绰,在那边乞讨总是容易些,爹娘也是没办法,就瞒着她悄悄去。终究,还是出事了。那只狗凶狠无比,一口咬下去,势必连皮带肉,爹娘被咬伤了骨头,伤口又恶化,没钱医治,就这样活活疼死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绞痛,泪如雨下。
不知不觉四周已经越来越荒凉,喜鹊抬头看着前面近在咫尺的破庙,唇边浮起一抹冷笑,眼里满是仇恨的光。
这间破庙供奉的是女娲娘娘,可荒废已久,屋顶也已半塌,只能挡挡风,雨天根本没办法遮蔽。听说这里本来是个乱葬岗,盖庙就是为了压住这些鬼祟,可香火一直不好,就荒废了。其他乞丐忌讳这里阴气重,她却是别无选择,只能在这里求一席之地。
进了门,她慢慢地走到神台后面,扒开地上成堆的干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赫然是一只断气多时的大黄狗。畜生就是畜生,一根骨头就能轻易上钩,虽然杀不了那个大少爷,可动点心思,杀一只狗不是难事。
她眼中带着恨意,利落地把狗处理好,升起一堆火,开始煮狗肉汤。很快,这一锅汤就散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她用勺子舀了汤,眼眶一热,要是爹娘还在,该多好。
一口热汤还没下肚,忽然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块石子带着强横的力量砸飞了面前的锅,热汤溅了一身,惊得她赶紧站起来,望向门口,这一眼,让她的心彻底凉了。
门口站着一位气宇轩昂的贵公子,身穿锦衣,腰配玉玦,头发用白玉冠束起,一丝不苟,嘴边还带着笑意,负手而立,满面春风,身后跟着几个护卫。
这人她认得,是锅里那只狗的主人。
锦衣公子慢悠悠地走进来,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双手抱胸,道:“不错嘛,居然有本事弄死我的宝贝。”他的话里听不出一丝怒气,却更加可怖。
喜鹊低下头,手握成拳,轻轻地颤抖着,低声答道:“公子误会了,这并不是您家的狗。”
那公子听她矢口否认,也不生气,只是笑道:“你才误会了,在我面前,你是否承认这件事,重要吗?”
她心里一沉,知道今日恐怕逃不过去了,此人心狠手辣,落在他手里,绝对生不如死。
“其实,我家的宝贝咬了你的父母,这是它的错,可是,你更不该将它煮成肉汤,因为,我会生气。”公子抬眼看着她,悠悠地说,“听说,你以前曾是娼妓?”
突然,喜鹊抬起头,猛地向前扑过去,速度快得不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在即将接近他的时候被护卫制住,把她的脸压向地面,瘦弱的双手被反钳在背后,一动也动不了。
“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不得好死!”她恶毒地咒骂着。
公子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缓缓蹲下身,细细打量她的脸,道:“这么下贱的东西,竟然有一张不错的脸,也是难得。”
喜鹊闭上眼睛,正准备咬舌自尽,却被人迅速点了穴道,舌根一麻,只能微张着嘴,恶狠狠地看着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锦衣公子笑了,似乎觉得有趣,站起身来,对护卫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务必要让她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说完,拂衣远去,不惹尘埃。
护卫们宽衣解带,兴致勃勃,躺在地上的女人无声地流着泪,眼睛血红,徒然地看着这个世界,任人蹂躏。这时候,喜鹊看见窗外闪过一个青衣人的背影,心底猛地迸发出一丝希望,可等了很久,都没有一点动静,渐渐失望,大抵也是怕惹祸上身吧。
不知过去了多久,尽兴的男人们早已散去,喜鹊赤身裸体地躺在干草上,看着窗外的明月,眼睛睁得大大的,犹如一具死尸,身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绝望。她是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只不过希望能有一份安定的生活罢了,可这个冷酷的世界却没有给过她一丝希望。
呵呵……
她爬上神台,手里一根麻绳从梁上抛过,两手一勾,打了个死结。神台上一座破旧的女娲神像,看起来悲天悯人,却无法拯救自己的子民。
喜鹊踮着脚,冷冷看着窗外的明月。如果有来世,她一定不要这样的人生,她要让那些草菅人命的人付出代价,她要让所有的奴隶都能有尊严地活着,她要让这世上再也没有像她一样悲惨的女子,她要结束这人命如草荠的战乱之世。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为什么看不到这地狱般的人间?
她把头放进绳圈里,慢慢闭上眼睛,往前走了一步,麻绳渐渐勒紧了脖子,悬空的双脚抽搐几下,不久就垂下了头。一滴透明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渗入大地。
夜风呼呼地刮着,灌进破庙里,像箫声呜咽,像弃妇啼哭,像地狱里三千恶鬼怒号不止,像对这冰冷世界的声声控诉。
窗外,明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