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表里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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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就有衙役搀扶着两位妇人，把她们带下堂去。苗淼正欲询问柳茗欺瞒他的缘故，忽然瞧见柳茗冲着前头的县官与师爷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献丑？难道说区区二个人类也是轻巧制住妖族的柳茗所需敬畏的。苗淼百思不得其解，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大胆而荒谬的念头，该不会是……
县官和师爷相视一笑，一同离去。二人步履轻盈，动作利落，丝毫不似垂暮之人。
“苗淼贤弟当真是一语成谶。”
清风徐来，翠衫飞扬。柳茗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后，竟不见了踪影。
苗淼无暇追寻，从柳茗口中得知二者的真实身份，给了他巨大的震撼。他与痕夜两个小小妖怪，居然在那两位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进了公堂。安然无恙的苗淼暗自庆幸，浑然不知衣袍浸湿一片。
痕夜保持着一开始的动作，一动不动像块石头。
“柳先生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苗淼心想痕夜修为高于自己必定早就发觉异常，见痕夜呆站着，便寻思着说些题外话活跃气氛，“看来找霞纹洞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他一边说一边挽住痕夜的胳膊，发现痕夜整个身子都在痉挛。
苗淼立马警觉起来，拉着痕夜的手，面露担忧：“痕夜你还好吗？”
痕夜紧锁眉头，咬紧牙关，将涌上喉头的腥甜强行咽下。
一定不能让苗淼担心。
“无防。”对着苗淼，痕夜努力装出平日里饱含柔情的语调。
听语气与往常无异，苗淼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
“知秋，可惜那个家伙说了一通都没到点子上，”锦衣男子斜坐墙下，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把玩着一个白色酒杯，平和的语气中藏着几丝讥讽，“刘大壮一年前发迹，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妾，便嫌弃糟糠之妻，在刘氏酒杯里下毒，想趁机害死她；不料他老娘担心刘氏下毒，将酒杯调换反倒毒死了他自个。”
一旁的青年埋头于卷宗中，奋笔疾书：“那家伙看我们来了，主动放弃揭露真相。”他翻到下页，缓缓写下一行清秀的蝇头小楷。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锦衣男子会意一笑，脸色转而阴沉，眼中散射|出点点杀意：“公堂之上，岂能容忍妖孽放肆。”
青年不停笔，道：“那二妖是为刘氏洗冤而来，我看它们不错。子安兄何必拘泥于身份。”
“猫妖，马马虎虎过得去，不过身上业障太多；那狼妖竟敢当堂行凶，也不知此等灾星是走了什么运活到现在。”龙子安越想越气，若非知秋打断，今日他就要替天行道灭了那狼妖。
谢知秋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龙子安对妖族成见还是如此之深，毕竟那件事是否属妖族所为还未可知，更别提迁怒它妖。
谢知秋一拍手，眼一亮：“先前子安兄愿赌服输，与我一同巡游四方百年，如今百年已过，子安兄可去与诛元兄弟相会。”
龙子安手中酒杯滑落在地，摔得粉碎。他的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像被人揍了一拳。
皆言凤诛元是他毕生挚爱，可为何在这亘古不变的同伴身边，才会感到心安。
失忆，真是件痛苦的事。
今夜子时桥头相会。
苗淼注视着窗外凉薄的月色，松开手，任凭手中纸条碾成的齑粉随风散去。
徒劳无功地搜寻一下午，回到落脚的客栈，身上便多了张字条。苗淼不暇多想就知是柳茗所为，他估摸着柳茗是要带自己去霞纹洞，但对方刻意通知自己从而支开痕夜的意图，他却不得而知。
也罢，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借助痕夜来夺取内丹。只是之前答应痕夜夜间尽兴的承诺让苗淼有些心烦意乱，他既要食言，又必须找到合理的借口将痕夜单独留下。
痕夜目不转睛地看着苗淼的侧颜，淡淡的月色烘托着青年俊秀的脸更为迷人。他喉头一阵干涩，喉结不自觉地蠕动，并非处于盛夏的痕夜莫名的焦躁，修长的手指攀上青年被衣料包裹的后背，像寻到水的游鱼欢快地游弋。
苗淼被痕夜挑弄得涨红了脸，居然萌生出先解决眼前事的荒唐念头。苗淼的腰肢不像人间小倌的纤细柔美，却像发育中的少年，强健坚韧，光滑白皙，充满活力。痕夜隔着贴身衣料抚摸脊背，手指突然僵住了。
苗淼也察觉到异常，整个妖像被人踩到了尾巴，猛地推开痕夜，头也不回地夺门而逃。
痕夜二话不说起身相追，一句色厉内荏的“别过来”叫他的脚步硬生生停滞在门槛。
伴侣的脊背，怎么摸起来皱蔫如树皮。痕夜默然地盯着双手，一双眸子幽沉深邃，像极了没有尽头的大海。
还没想明白的痕夜心脏骤然绞痛，一口殷红的鲜血喷了出来。血液在灰木地面上绽放出一朵朵妖冶魅惑的曼珠沙华，将彼岸的死亡绝望一点点引渡过来。
比苗淼修为高出不止一倍两倍的痕夜，一开始就察觉到讼法二兽的身份了，活了那么多年，他自然知道不该在公堂之上对那婆子动手，但当他听到那婆子一遍一遍地侮辱苗淼，诋毁苗淼的时候，名为理智的弦突然绷断了。
那个时候，生死变得不那么重要，活着，他痕夜就听不得别人侮辱苗淼。
缓慢而笨拙地挪动身体，靠在墙边，扶着桌椅。眼前的物体重重叠叠，昏昏沉沉地瘫倒在床边，意识即将模糊的他，唯一的清明是对苗淼离去不见其狼狈的庆幸。
可在此时此刻，痕夜还是盼着苗淼待在他的身边，哪也别去。
白色的影子跌跌撞撞冲出客栈，一股脑跑到桥头的苗淼手冷脚冷，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一道转瞬即逝的剑光凌空劈来，猝不及防地攻向苗淼。惊魂未定的苗淼瞳孔紧缩，身形一晃，堪堪闪过。暴风过面，犹如千刀万剐，痛的深入骨髓。
几缕青丝飘落在地，悄无声息。苗淼警铃大作，向来以速度见长的自己竟没完全闪开。右脸颊逐渐裂开道不深不大的口子，沁出些血来，连痛都几乎无法察觉。
阴沉的天幕里挂着轮淡漠的残月，在如墨的夜色里散发着虚弱的微光。偶尔有些灰蒙蒙的乌云，也立马泯灭了踪迹。夜风萧瑟，掠过树叶柳条，如同冰锥刺骨。同化为黑色的桥头边，伫立着个影子，隐约可描摹出人的轮廓。两点红光在那人形轮廓的面前，好似如血残阳。
猫的夜视能力极强，苗淼认出那人正是柳茗。
翠色变成了黑色，温雅化作了嗜杀，连头上的竹枝、腰中的玉璧，都像是一根指骨、一块碎肉。站在桥头的柳茗，面容未变，却没了白天的亲和。
嘴边失了笑意，冰冷的没有血肉。雅致的脸僵硬呆板毫无生气，像块千年不化的寒冰，肃穆淡漠有如钢铁。苍凉的月色下，赤红的双眸饱含了麻木和绝望，它们像是两滩固态的血水，诡谲阴森，看得苗淼头皮发麻。
白日的儒雅君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具骇人的行尸走肉。
苗淼迟疑着不敢上前，不是惧怕柳茗此刻的模样，而是畏惧柳茗身上的气势。僵尸一般的男子，浑身充斥着浓郁的肃杀之气，化不开，洗不净。血雾弥漫，白骨累累，哀嚎悲鸣，尸横遍野，恐怖的场景不由自主浮现在苗淼脑袋里，七百年的生命中，没有一个妖魔鬼怪能给他如此惊悚的震撼。
滴答滴答，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淌着血，没有任何人的操纵，独自朝苗淼‘走’来。
“别过来！”苗淼大惊失色，手足无措。颤栗的身子连抵抗的勇气都失去了，他下意识地运转风诀，就要逃离这是非之地。
柳茗根本就不是人类！
“苗淼贤弟，这是为何？”柳茗依旧温文尔雅，唇边带笑。他的眼睛恢复了平日的澄净剔透，身上的气息干净柔和得像天上的云朵，“子时，正是霞纹洞主最弱之时。苗淼贤弟既然不愿依靠那狼妖兄弟，就该把握时机。”
倘若不是感到脸上伤口开裂的痛楚，苗淼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文雅温和，超凡脱俗，柳茗又是白日的模样。然而苗淼的灵魂，早已对柳茗烙下颤栗的印记。
喋血罗刹，恐怕才是柳茗真实的一面。
“为何助我？”苗淼知晓自己与对方的差距，有如天堑，反倒不急于逃亡了，“莫非是那位？”思来想去，只有那位德行出众、高高在上的大人，才有可能驱使柳茗这样厉害的角色。
柳茗似笑非笑：“既然知道，何必刨根问底。”他抬腿就走，苗淼犹豫了会，跟上了他。
“那位一直不赞同我的做法，”苗淼的声音有自己察觉不到的愧疚，“我不该为了自己——”
柳茗打断了苗淼的话语，语气亲和里藏着冷漠：“贪生怕死，也是常情。但你使的那种法子，也许会让你魂飞魄散。”他背对着苗淼，苗淼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做不到无作为等死，来世太过虚幻，”苗淼平静下来，面色如水，“今生，太多要做的。开弓没有回头箭。”
柳茗道：“可以拿块大点的磁石把箭吸回来。”
什么！苗淼眼睛险些从眼眶里掉出来，他张大嘴巴，仿佛眼前的英俊公子变成了市井无赖。
柳茗爽朗一笑，轻快得如晴空扫尽阴霾：“我有位挚友独树一帜，常出惊世之言。悠游自在，无拘无束，快活随意，不为外物所扰。”
“是吗……”
经柳茗的一打岔，苗淼的心莫名放空了，身形越发轻灵。而后想到痕夜发现他身体的老化，速度又慢了下来。
“怎么了？”柳茗对苗淼的情况了如指掌，“没得内丹，□□老化？”
苗淼悻悻地答道：“嗯。”还被痕夜发现了。
柳茗眯起眼，露出危险的笑容：“那狼妖的内丹，你取不是易如反掌？”
“不行！”苗淼想都不想，断然拒绝，“他是我的伴侣！”
这是苗淼第一次向外人宣告与痕夜的关系。
伴侣，这跟之前自己猜想的不错。柳茗转身抓住苗淼手臂，苗淼慌忙挣脱：“柳先生，这是为何？”
柳茗不答，额头渗出一颗颗透明的汗珠，显然这对他并不轻松。
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顺着手臂，游走全身，渗入四肢百骸。这种力量极为霸道，苗淼倾尽全力也无法逼出。但它却不似狂风骤雨，肆虐狂暴；而是和风细雨，温驯清新。浸入骨子里，就好比是山涧中的温泉，以清爽洁净洗涤身心，以融融暖意滋养骨血。
苗淼觉得自己像浴火后的凤凰，衰老的身体似枯木逢春，回到了起初的健美。
柳茗挥手止住苗淼的道谢，轻描淡写道：“不必言谢，我只是延缓你外表的衰老罢了。若要感激，便与你那伴侣好好度过余生。”
“一定，”苗淼语气坚定，望着柳茗的眼神柔和起来，随即又问，“我同那位，云泥之别；为何他一而再，再而三助我？”这个问题困扰苗淼百年之久，见到那位短短几面，心中只有敬畏，不敢言它；看柳茗似与那位关系匪浅，兴许可得到答案。
空气顿时凝固住了，万籁俱寂，连风也停止了咆哮。一瞬间，刚才的红眼罗刹又出现了。
苗淼心里咯噔一声，大气也不敢出。自己成了块面团，随眼前人揉搓拿捏。
银丝红骨的扇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柳茗手中，抵在苗淼的双唇上。苗淼一动也不敢动，一双星眸紧紧盯着，猜测柳茗接下来的举动。
“苗淼贤弟，那位的烂好心，三界皆知。”略微狭长的双目凝眸，看似热情洋溢，内在冷酷无情，“绝非是与你或你祖辈有旧。”
这难道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苗淼腹诽。但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还是点头称是。
柳茗云淡风轻地收回折扇，苗淼不敢放松，继续盯着他的动作。
“我那位挚友还说过，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柳茗失去了早先的音调，阴测测的男声像从地府冒出的一样，“霞纹洞已到，在下告辞。”
“这是霞纹洞？”没得到柳茗的任何答复。
柳茗，果然是来无影去无踪。
苗淼看着黑黢黢的洞口，铺天盖地的白丝，倒也没感到多害怕。他俯身弯腰，拾起一根亮晶晶的白丝，轻嗅一番，双眸中迸出志在必得的光彩。
“原来如此。”苗淼胸有成竹，大步流星走入洞中。
林间，时不时掉落几声枭鸟的哀嚎。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表里不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