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车夫与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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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年的冬天，凛冽的寒风卷席着鹅毛般的雪花，肆虐在白色的荒野上。阴云在天空中恣意翻涌，不见边际。唯有碎屑般丁点儿的光线透过厚重的云层，照射在广袤而灰暗的莫斯科，照射在这位憔悴的车夫身上。
马车在风雪中飞驰着，车夫的双手有气无力地握住缰绳，刺骨的寒冷已让他全身发麻，失去知觉，他想到南方温暖的太阳，他想到炉箱中美味的烤鹅，他想到曾经伙伴们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他想沉浸在那虚无缥缈的幻想中，可马蹄声跺响在耳边，敲碎了他的美梦。马车在前进，他不能睡；贵族在车厢中休歇，他不能睡；他需要那少的可怜的车费来供他每天的温饱，他不能睡。
他呼出的哈气，会冻在脸上。他留下的泪水，会凝在眼角。他缓缓开口……
“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
……
……
歌声透过车厢的窗口，凄婉迷离的声音，唤醒了车内的人。
“小伙子，你为什么要唱这么悲伤的歌？”车夫听见身后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
“少爷，恕我冒昧，但我的生活实在太苦了，像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也要奔波，有时客人心情不好，免不了要挨骂，若是遇上强盗，车子也会被抢走也说不定，宪兵队见到我们这些流民就无止境地欺侮，可我只是为了那几枚薄薄的钱币，能填饱肚子，就算万幸。这样的日子，真是煎熬。”车夫叹了口气。
“吁——”老马顺从地停在了豪华的私人庄园门前。
“客人，请问您真的要在这里下车吗？我可以送你到别墅前面……”车夫跳下马车，为客人打开车门。客人探出身子，扶着车夫的手落到地下，“不用了，谢谢你，我叫尼古拉斯·伊万诺维奇·希尔科夫，很荣幸你能向我倾诉那么多。
“呀，呀！尊贵的客人，结识我这样下贱的贫民，会降低您的身份的。”车夫的头低得更低了。
“先生，请问您的名字？”男子整理了衣领，整齐地站在车夫面前，那是普通人身上见不到的神采：自信，威严，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高贵。他黑色的披风在风中飘荡，上面落了几许白色的雪片。黑棕色的长发披在肩上，而那深邃的双眸染着黑夜的色彩，目光炯炯地与车夫四目相对。
“尤……尤里……”车夫眨了眨蓝色的眼睛，声音异常微弱。
“那么，再见。”尼古拉斯笑了笑，转身走进黑色的大门，他前来迎接的仆人们把马车上的随身行李拿走后，一个胖女人给了车夫十枚金币的车费，“啊呀，夫人，这这，太多了。”胖女人锁紧眉头，碎碎地说：“少爷说天冷了，烦劳你辛苦，你别高兴得太早，像我们这些杂碎，是永无翻身之日的……”
尤里怔了怔，可这不会为他忧郁的心情抹上更多的灰暗，因为他从来没看到过希望。
尤里上了马车，缓慢地行进着，离开希尔科夫庄园，回到贫民窟，回到他破旧的老屋。
天色渐暗，阴云依旧笼罩，尤里对冬天的印象向来只有两个，寒冷和饥饿。小时候，尤里的家人便只有多病的母亲和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母亲从来不谈父亲的事。可他从杂物堆中翻出的日记本上，鲜明地记载着那段刻骨铭心的军旅生活，那些死去的兄弟，还有凶残的敌人，而在那笔记本下面压着的染着黑红的鲜血的军衣，却让尤里失声痛哭。
后来，弟弟因为招惹了财主家的大女儿，从那天起就音讯全无，母亲握着尤里的手，咽下最后一口气，亲人们相继离开了尤里，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晦暗不安的世界。
他在底层社会里摸爬滚打，为地主种地，为贵族擦鞋，清洁工，学徒，尤里什么都干，最后用攒来的钱从一位负责看管克里姆林宫马厩的老人那里买了一辆还算看得过眼的马车。不知不觉间，21年的光阴过去了，莫斯科变了，变得更精明狡猾了，莫斯科又没变，还是那些冷眼和唾弃。
郊区渐渐被抛在身后，马车驶入了繁华的市区，绚丽的俄罗斯风格的建筑上点缀着灯火，人群熙熙攘攘，大多是些身着华冠丽服的上层人物，乞丐们缩在昏暗的街角，乞求着过路人打发点施舍，有些善良的人会停下脚步，向缺了手柄的破瓷碗里扔那么几枚硬币，而更多的人选择无视，如果碍了眼，还可能踢翻他的瓷碗，取笑他跪在地上急急忙忙捡硬币的丑态。
马车驶过高耸的教堂，驶过庄严的克里姆林宫，转眼间来到莫斯科大剧院门前——
“喂，你这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尖锐的女声刺破寒冷的空气，传入车夫耳里。尤里的目光被吸引，转移到剧院门口。
“哦，天哪爸爸，为了参加贵族沙龙我特意让管家订做了一件上等布料的新裙子，可他用那双沾满臭泥的手拉我的裙角！我要教训他！”金发的女士一脸嫌恶，她身上的豹皮夹袄使得她格外扎眼，尤里本来不想插手这种每天都会发生的凄惨故事，直到他爸爸发话。
“哦，我亲爱的薇拉，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满足你的呢？”那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八字胡被他粗大的鼻孔呼出的气流吹得一颤一颤，狡猾的眼睛转了一圈，示意下人去处理那无辜的乞丐，自己拉着女儿薇拉的手，转身走向剧院门口。
“薇拉……”尤里听后心中咯噔一下，那是他恨之入骨的名字。他还记得那天弟弟安德烈声嘶力竭的呼喊，绝望地哀求薇拉放过他，母亲却拉着尤里的手默默从人群后面逃开。“妈妈，妈妈！我不要走，为什么，安德烈……安德烈！我要救他！唔……嗯嗯！！！”母亲用力捂住尤里的嘴，任凭他用孱弱细小的胳膊又拽又拉。尤里看不清她发帘下的双目是否已经红肿，可她感受到那双手传来的百味陈杂，这种复杂的情感，对于只有7岁的尤里来说，太过沉重。
尤里赶紧把马车停靠在附近，把这匹温顺的老马拴在白桦树干上。他飞奔着跑到乞丐面前，什么也没想，挡住了那些下属。
“行行好吧，我这里有十枚金币，放过他吧！”尤里后悔，后悔当年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看到这披着斗篷的瘦削的小乞丐，想起他瘦弱的弟弟安德烈，愤怒又悲伤。下属们看见闪闪发光的金币，双眼发直，可这段对话，却不想被薇拉听到了。
“谁！”薇拉用她直勾勾的目光恶狠狠地瞪了一下尤里。
尤里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向最糟糕的方向展开。身后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小乞丐站了起来，拍拍尤里的肩膀，低声耳语：“你离开吧，谢谢你，可是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
在茅草编制成的斗篷之下，尤里看见那些隐隐若现的伤痕，与他苍白近乎病态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尤里不禁双腿发软。
“又多了个下贱的马车夫，呵呵，真有意思，你们这些弱小的物种，就会互舔伤口。”薇拉走近尤里，上下打量着他。
“怎么，区区十枚金币就敢拿出来，不用多想也是偷来的吧，也不瞧瞧你那身价，布拉耶维奇家的财产占据俄罗斯半壁江山，想买你们这几条狗命要多少有多少。”薇拉似乎对这些下层人民有着无故又无尽的憎恶。
下属不敢再看那些金币，眼中只有主人的命令，想着怎么好好欺负这些杂碎。
尤里感到身前高大身影的压迫感，可他还是挡在了乞丐前面。
老马似乎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想飞扑到主人身旁保护他，无奈被拴在树上，只能在原地嘶叫，躁动。
薇拉被马啼声吸引了过去，突然瞪大眼睛，“天哪，那不是彼得殿下曾经坐过的马车！”
薇拉让那些下属闪开，质问尤里：“说，你从哪弄来的？”
“尊敬的小姐，马车是从一位老人那里买来的，他曾在克里姆林宫待过一段时间。我并不清楚这马车具体由来，因为破旧，用合适的价钱成交了。”尤里用敬语说出的话，让他反胃。
从薇拉喜悦的表情来看，尤里和这位可怜的乞丐免受了一顿暴打。
“爸爸，我改变主意了，”薇拉挽着布拉耶夫布拉耶维奇的胳膊摇了摇，“我要买下这辆马车。”
“哦，是吗，那这位可怜的车夫，开个价吧。”布拉耶夫瞥了一眼尤里。
“可是……阁下，我们车夫，没了马车我们还靠什么吃饭啊？”尤里面露难色，他不想让这匹陪他风雨兼程5年多的老马就这么落入残暴又喜怒无常的财主手里，让这个可恶的薇拉成天折磨。
“吃饭？你就和你旁边这位脏兮兮的乞丐一起呗，我看你挺在意他的，我买了这辆车，不也算是成全你们了吗？哈哈。”薇拉戏谑地说。
没等尤里同意，布拉耶夫掏出半袋银币，扔给尤里。“拿去吧，今天算我心情好，不和你们这些臭虫纠缠，我们着急去沙龙，明天一早，我希望能看见这辆马车就停在我家后院。”下属在纸条上写下地址，布拉耶夫一行人便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车夫与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