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定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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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樊楼生意再好，艺伎也不是天天有人点的。
陵苏这俩月在花杏阁里吃好喝好，时常帮柳十娘带点财运，但她二人毕竟是主仆关系，陵苏心再大也发觉这般不妥，哪有做婢女的不伺候主子的？
而且西苑这位佟掌事可见不得银子不在自个儿手中过，隔三岔五要给柳十娘寻些由头，陵苏是心惊肉跳，生怕她哪天扛不住把自己卖了。
如今眼疾逐渐好转，陵苏更是打定主意要赖着柳十娘这根擎天柱，什么膝下有黄金人要活得有尊严之类的话，她只当从未听说过了，人首先要有安身立命的本钱才好谈未来啊。
大半夜的她蹲在花杏阁门外，就着远处的灯火看了看那个手工粗糙的首饰盒子：卖身给十娘得了五两银子，几次击鼓得的赏钱十二两银子总共十七两，几次外出时给红袖小雪儿买的一些小礼物小零嘴儿用了二两，昨日托十一娘屋里的秀儿帮买了三个吴绣滚金荷包用了500钱，还剩十四两多。
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穿的衣裳用的面脂口脂全是十娘置办的，平素吃穿又多是红袖小雪儿在照顾，这人情好处再不给就说不过去了。
她把剩下的十四两银子拿了十二两分了三个荷包，想了想又从其中两个中拿出二两留下，安慰自己“不是昧良心而是要留点救命钱”。
剩下那五两银子与两块通体墨黑的鱼纹玉佩和两根发簪便是她在大宋王朝的所有家当了。
唉………陵苏放好了盒子摸黑爬回炕上，想起自己过去二十年声色犬马的日子，简直像是黄粱一梦，四两银子？她还真的从来没这么穷过……
第二日天气晴好主子也晴好，她等着柳十娘一起榻便咕咚跪下磕了头，柳十娘端着茶打量了她好半天才问：“你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陵苏递上一个吴绣滚金大红荷包说道：“十娘对我有如再生父母，之前陵苏身体有恙不懂事儿没能孝敬十娘，请十娘不要怪罪。陵苏想在十娘跟前尽尽心……”
柳十娘摸了摸那个荷包嘴巴一抽，看着陵苏即便匍匐着也笔挺的腰杆子，直接就乐了，“八两银子？我记得给你的赏钱也有十几两吧？”
“回十娘，用了三两一半拿来买荷包了，留了二两给红袖小雪儿，我自个儿贪了四两做救命钱，还剩崔公子赏的两个玉佩和一根发簪。”说完摸出玉佩和发簪递上前。
咳！见过脸皮厚的但没见过这般刀枪不入的，柳十娘看她越发觉得有意思，拿了玉佩仔细打量一边问她：“没事儿送银子必是有所求，说说看？”
“陵苏是十娘的奴婢，自当在十娘跟前伺候。”
“算是个有眼色的，虽说签卖身契时我问过你，现在我仍然再问你一次，卖身与我便是为奴为婢除非我放了你走，否则死生都由我做主，倘若不愿，你可以留在樊楼做第十二人，抑或带着五两银子离开，你可想好了？”
“陵苏愿意伺候十娘，死生由十娘做主。”陵苏毫不迟疑。
这便是效忠了，柳十娘弯了弯嘴角，不错，这回也不怕她翻起什么波浪了。
陵苏是挣赏钱的工具，自然不能太过劳累，柳十娘便让她伺候洗漱膳食，每月领五百钱。
柳十娘身边这两个丫鬟，红袖自幼服侍她，柳府落末后又随她入了樊楼，一直是她的贴身大丫鬟，主仆情谊非比寻常，小雪儿则是去年从牙婆手上买来的粗使丫鬟，也不过才十二三岁。这二人一个月钱一贯钱一个月钱三百钱，相比之下是要拿陵苏做二等丫鬟来用了，屋里的规矩自然由红袖来教，当然也少不得要去西苑管事妈妈严妈妈那屋打点一些银子。
这般操作下来陵苏也算定了心神。
久不久击鼓跳个舞每日有床睡有饭吃有钱拿活还不累人，她是提着二十分的干劲，嘴巴抹了蜜一般整日姐姐妈妈的叫，又笑得甜美童叟无欺，不出十日整个西苑都知道柳十娘那儿有个眼睛不好使的丫鬟是个好相处的。
唉。
这日陵苏蹲在西苑西头的小院子里唯一的一颗大榕树下叹气，隔着二十步外那扇小厨门，能清楚的看到大厨房里一字排开的五个灶和里边炒得热火朝天的厨娘。
樊楼可不比一般府邸，东西南北四个院落总共千余人，一个大总管十个帐房先生，每个院落又配一个掌事两个管事妈妈并两个大丫鬟管理各个院落大小事宜，除了北苑其他三个院落小厮并不能进入。
四个院落又分别开了四个大厨房，每处五个灶三个厨娘五个粗使丫鬟，所有采买登记分发均是由南苑章掌事与两个帐房管理。可等吃饭的人多做事的人少，忙不过来迟了用膳时辰是时有发生，虽不至于冷饭冷菜半生不熟，但丫鬟领菜却会被排个先后，开小灶尽不尽心就更不用说了。
厨房里有位惯会做甜品的王嫂子，时常替姐儿们蒸煮些豆糕皮酥类的甜品，很是抢手，去晚了就只剩一两块渣渣。柳十娘爱吃绿豆杏仁糕，连着两三天领不到，这回脸色已是很不好看了。
陵苏在厨房跑了几天暗地里吃了不少亏，现在一看到王大嫂子几个就心里不痛快。
红袖方才还笑话她，几个钱几把零嘴儿一块绣帕就能解决的事儿，她居然还被王嫂子拿捏了，回头要是被人知道了可是要丢了柳十娘的脸面。
她搓了搓怀里那裹着一百个钱的绣帕狠狠捏了自个儿一嘴巴，换了副嬉皮笑脸进了厨房。
王大嫂子余光一瞥哼了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哟，这不是十娘屋里的红人儿么。”
陵苏大着头陪笑道：“王嫂子快饶了我吧，我是个嘴笨不会说话的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她一把拉过王嫂子把钱往她怀里悄悄一塞，“我第一次当差也不知道这规矩，十娘可是把我好一顿训，让我一定好好给您赔不是，这些钱您拿着买盏茶吃。”
王嫂子把钱放手心一过心里大约有了个底。她男人在北苑当差，二人每月也不过500钱，家里还养了个腿瘸的婆婆两个娃，钱银如流水，这包钱赶上快半个月的开销了，西苑的姐儿出手还真是大方。她眼珠子一转，顺手拿过一个蒸笼又砌了一盅冰糖雪梨，放进陵苏端着的食盒里，陪笑道：“陵苏姑娘言重了，什么吃茶不吃茶的，你们爱吃老婆子我做的甜食那才是抬举我。”
一路笑眯眯的把陵苏送到榕树下，“十娘喜欢的陵苏姑娘只管说便是。”
陵苏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回头跟红袖又是一阵吐槽。
红袖笑她：“近日不跟着十娘击鼓人也小气了去，平素那零嘴儿不是一包一包买得毫不含糊么？”
“这能一样么，零嘴儿我也有份儿啊，”陵苏气道，“再说了，一百个钱啊，她也不手软！”
“厨娘最是肥缺，王嫂子几个早是拿惯了的，你用心办差十娘总不会亏待你的。”红袖提醒她。
这倒是，柳十娘最近赏钱给得大方，不知是不是接到大人物？
才想着，当晚便被叫去击鼓助兴了。
这几日柳十娘搭上了一位商人，连这几日在樊楼谈生意都点了柳十娘作陪，主客尽欢，陵苏被唤去击鼓助兴，最后被留下陪了几盅酒。
走南闯北的商人，贩的多是布匹丝绸瓷器玉石琅珐木器金银制品。
今日那万姓商贾大宴合作伙伴，言谈间像是在秦州做丝绸金银器皿生意，走的是西夏吐蕃的货。一行人之中一位长者被称作秦叔，像是幕后负责收货出货之人，万商贾与另一位较年轻的岑姓男子负责商队走货，另有一大胡子的胡镖头负责押货。
这四人面露喜色，频频举杯，酒到浓处，只听万商贾道：“秦叔，我与阿岑打算在东京安定下来。我那婆娘的母族是琼州过来的黎民，世代替人打造宅内大件，妻弟受我之托，在东京寻了铺子寄卖了几样小把件，卖得很是不错，秦叔胡镖头请看。”
万商贾拿出一串木制手串，一个木制葫芦，一个小巧的玲珑夹盒。
这半月来，日日用药，眼睛总算有了控制，已经不再用眼罩也不再时不时疼痛见风流泪，只是仍不可长时间视物。每每十娘接客陵苏便不戴眼罩，此时听他说起琼州黎族还未想到是哪里，但是看到桌面上摆着的那个熟悉的纹路，陵苏恍然：原来是海南的黄花梨。
时人多用榆木、楠木、乌木、檀香木制宅内大件或把玩的小件，这花梨木由于产至跨海的琼州，却并不是很多见。
只是那二人走南闯北也颇有见识，即便不常见之物也能分个好坏高低，这三样从木材纹路到手工无不是精良之作，在烛光中甚至反出荧光。当下不住反复端详。
柳十娘也好奇的在一旁张望，只觉得比起珍珑阁里的小玩意实在算不了什么。万商贾与岑公子看着对面这三人或好奇或轻视的不同态度暗暗好笑，陵苏的不以为然却让他二人奇怪。
“怎的，十娘这丫鬟识得这等好物？”岑公子温和的问道。
陵苏给他与万商贾斟了酒，道：“奴婢还真的认识。”
“哦？”那二人对望一眼道：“你且说说？”
“此三样，为花梨木所制。花梨木，黄檀属，百年成材独有降香味，纹路清晰深刻，时有鬼脸鬼眼，以瘿木花纹为最佳。有油格、糠格两种。油格者，不可多得。入药为降香，可治眩晕耳鸣心绞痛症，化瘀止血。那葫芦便是瘿木花纹油格种。却因琼州为跨海之岛，世人多不识此物。”
那几人略有惊讶看着陵苏，万商贾笑道：“多年不回东京，竟连这樊楼中都出了人物。小娘子眼光毒辣，佩服佩服。”
“你如何得知？”秦叔摸了摸山羊胡问道。
“或许奴婢家也在琼州吧，奴婢伤了脑子过往记忆不复存在，如今看到这小把件也只是认得而已……”陵苏委委屈屈的说。
“原是个可怜之人啊。”岑公子拍了拍她的手以式安慰道，“这话却说得确是不差，秦叔，胡镖头，您二人意下如何？当然这铺子若是开起来，定还是以咱们的老本来起家。”
秦叔与胡镖头相视一笑，道：“要铺子不难，咱们四人合作多年还需你另外寻铺子？老夫手上就有现成的，万掌柜。”
万商贾大喜，忙唤十娘抚琴，又叫了两壶眉寿并几道好菜，四人喝至夜半二更方才离开。
柳十娘拿着沉甸甸的二十两赏银心想：好家伙，一晚二十两银子的赏钱，若能日日这般，不出一个月能攒下可观的一笔银子，这陵苏果然是个招财的。
想到这里，从里面拿出二两塞给陵苏，“可要存好了。”
“哎！”陵苏笑眯眯的收下了。
后来那万商贾再来樊楼商谈生意，也只要柳十娘陪酒，那位岑公子偶尔陪同的话则会点陵苏击鼓助兴，赏钱给的是大方豪爽，柳十娘对陵苏越发的和善起来。
只是对陵苏的身世有了疑惑，倘若不是家底殷实的，断然接触不到这些，即便是深宅大院的女子又哪来那些如男子般的见识？
但陵苏的见识却是为她添了不少赏钱，柳十娘即便心中疑惑也就不点破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定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