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之静女其姝》颜柒妍

1、壹『惠后殁』

　　壹『惠后殁』
　　“吱呀——”一声，清凉殿那扇大门被推开，殿外明媚的阳光落入晦暗的清凉殿中。
　　一直低着头闭目养神的芈姝缓缓抬头睁眼，盯着来人，在外面那一片耀眼的光芒中站着，如同神祗一般，将来审讯她这十恶不赦的罪人。
　　“你来干什么？”芈姝勾起一丝嘲讽，来看她笑话？来向她炫耀她的辉煌？还是来向世人展现她的慈悲？
　　芈月不曾说话，倒是他身边的穆辛看不下去她的盛气凌人，垂死挣扎，出言呵斥：“太后在此，怎还不起身跪拜！”
　　“呵，”芈姝冷哼一声，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就算失了势，也轮不到他这个奴才来教训！“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太后，为何要行礼？”
　　穆辛还想说些什么，芈月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没关系，她是我姐姐，就算废了尊位，依旧是我姐姐，所以不必行礼。”芈月不徐不疾的说，“你们先下去吧。”
　　须臾，殿中就只剩下芈月芈姝俩人，阳光依旧明媚，只是寂静至极。
　　“如今，你当上惠后了。”芈姝打破了这份寂静，仰起头恨恨地说道，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芈月笑容依旧明媚：“不，惠后依然是你。”
　　“ 你不敢与我争。”芈姝像是说给芈月听，又像是安慰自己。
　　“我早已说过我不想与你争!”芈月被提到了伤心处，脸色骤变，情绪激动，“只是你不信我罢了。”
　　芈姝垂下眼帘，遮掩眼中情绪，缓缓道：“争与不争，你都赢了。”这一句，包含了她太多的不甘，无奈与疲惫。
　　芈月久久不语，双方又一次陷入一片沉寂。
　　“姐姐，你会放屁吗？”芈月跪坐在她面前，突然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芈姝难以置信的皱眉斜睨着她，言语间满是不解。
　　芈月将袖子撩起，放到嘴边，鼓起腮帮子吹了吹。
　　芈姝瞬间泪下，可是她不愿让芈月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强忍泪意，奈何无用，终究还是泪流满面。芈月亦如此。
　　那是，那是她们幼时的回忆啊。。。！可是如今，物是人非。。。。
　　“我是嫡公主，你需向我行礼。”芈姝别过头，带着哭腔颤音说，已然陷入了幼时回忆。
　　“呵，”芈月破涕为笑，端端正正的向芈姝行了个大礼，接着，带着希冀的目光道“我已向你行礼，你也需向我行礼。”
　　“为何？”芈姝嘴角带笑，眼角却带泪。
　　芈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笑言：“来而不往，非礼也。”说罢，继续笑，笑得开心。
　　芈姝也不言语了，同芈月一起笑，只是虽然笑得真诚，笑得痛快，脸上悲戚之情却并未被掩盖。叫人看了着实为之心疼。
　　两人就这样笑着，直到笑够了，芈月满脸期望地看着她问：“若是能回到过去，姐姐可愿意？”
　　“你我，都回不去了。”芈姝皱眉轻叹，神色又恢复到之前那番。
　　“假若不试，怎知不行？”
　　“试什么？怎么试？难道你能让时光倒流，能让先惠文王待我情意如初？能让荡儿起死回生？能把这江山社稷重交于我手中？！”
　　芈姝一番诘问，让芈月心寒不已，她的确办不到这些，姐姐在乎的，也不是她之间的姐妹之情，而是她与先惠文王之间的情意，与子女间的欢悦，及这江山社稷的权势。
　　“当初，我就是在这清凉殿中度过了我的新婚之夜。”芈姝抬头，缓缓环视四周，最后目光定在大殿的东侧，嘴角上扬，一脸满足幸福，恍若当年洞房花烛夜时的她；“当时先惠文王待我温柔体贴。”芈姝说道，“你都不知道他当时多温柔，多热情。可是，因为你，先王待我逐渐冷淡，不复当初！直至他仙逝时，待我竟如陌路之人！”言至最后，芈姝神色又恢复了原来那般，还带有几分狠厉。
　　芈月默默地听着，不曾言语。
　　“他宠你，是因为将你看成他的妻，而他娶我，左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他对你，就如同我对他一般，掏心掏肺，用尽真心！”芈姝突然话锋一转，“可是芈月，你我相识，算起来，也有三十几载了吧，我竟然一直没有看透你，呵呵。”末了，还自嘲地笑笑，语气里满是凄凉。
　　“此话怎讲？”
　　“初入秦宫，你说绝不侍寝，后来呢？你还是与先王同塌而眠；后宫争宠，你说你无心与此事，可是呢？那时争宠谁人争得过你？太子之位，你说嬴稷不争，事实呢？最后还是他登上王位！先王仙逝，你说要追随黄歇，结果呢？你却与义渠君床笫之欢；芈月，你与先王颠鸾倒凤时，你是否还记得你那青梅竹马的公子歇？你与义渠君苟且人道时，你难道忘了待你情真意切的先王？！”芈姝愈说愈激烈，言尽时，狠狠地拍了案，连案上的茶杯中的茶水都洒出些。
　　“我是。。。。”芈月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是身不由己是么？呵，芈月，这其中桩桩件件，难道没有你可以选择的？你口口声声说是被逼，事实却不见得如此。”芈姝的一句句话，字字珠玑，每一句，都切中芈月要害。
　　“够了！”芈月脸色阴沉的出言阻止，眼底是努力压制的愠怒，“这次我来原本想与你重修旧好，既然惠后不愿，那就算了。”说罢，就起身要走。芈姝知道，芈月生气了，连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可是，她又在生什么气呢？难道自己所做的事，都不敢承认面对么？
　　“慢走不送。”芈姝还是原地不动的坐在那儿，略带嘲讽的目送芈月。
　　芈月走了几步，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背对着芈姝说：“我不会亏待你，因为我不会忘记在楚宫时你我的情分，我会让你在这清凉殿中，好好的了却余生。”芈月特意加重了“了却余生”这几个字。
　　可芈姝，却答非所问，“别以为你的儿子当了王，你就赢了。”她望着芈月背影，徐徐而言。
　　她看见，芈月的身形顿了顿。芈姝想，终于是扳回一局。
　　软禁么？芈姝扯了扯嘴角，她这辈子。。。。呵，在这清凉殿中也好，至少这里，有她的幸福回忆。。。清凉殿，是她与秦王的开始，那么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

　　四更天，夜色浓，周遭静。
　　此时宫中四下安静，几乎人人都进了梦乡，唯有清凉殿中还有烛火摇曳。
　　芈姝端坐在铜镜前，仔细为自己上妆，继而梳妆，插钗，缀饰。直到镜中出现了那个雍容华贵的惠后，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满足的笑了。
　　缓缓站起身，走到大殿东侧，呆呆站在那儿一会后，蓦然不顾礼法地坐靠在一侧房壁，来回地摩挲冰冷的墙壁。
　　她傍在墙旁，闭上眼，恍若当年新婚之夜，她靠在赢驷怀里，而嬴驷则紧紧抱着她，令她何其安心；如今，她仿佛感到嬴驷身上的温暖，令她，何其安心。。。
　　芈姝闭着眼，脑中回忆着她与嬴驷的过往：当初，楚国初遇；嬴驷可以说是英雄救美，她对他一见钟情，当她得知他亦对自己有意时，心里不知道有多么欣喜。后来，他到楚国求婚，王兄不愿，想宴弑秦君，她是万般着急，想尽方法，从母后那儿偷来了出宫令牌，出宫报信，并且那晚，将自己最为珍贵的初夜给了他。那时自己天真单纯，认为他是一心爱自己，才会迫不及待地要了自己，待如今明白了，他是为了确保一定娶到楚国嫡公主，破坏五国联盟。嫁入秦宫；她原本以为，自己与他，会永远恩爱，奈何帝王多情善变，他渐渐疏她，宠妾灭妻，再后来，他对自己，也是例行公事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深宫中那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她是怎么度过的。而他对自己的称呼，也在不知不觉间变了，从前，他都唤她姝儿，慢慢的，他就不再了，只叫自己王后。最后，他走了，在他临走前，她还是满怀希冀的，期盼他在走之前传唤的是自己，可是事实残酷，他放不下芈月，连临走前，都要芈月的一些发丝！他对芈月何其情深，却不知她对他，亦是如此。嬴驷传呼芈月时，她感到，自己的心，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至此，她与他的纠缠，就这么了结了。。。。
　　如今，她输了，败了，输得一败涂地。那么，她也该走了，她不想在苟延残喘，不被人看作想低芈月一等。她的夫，死了，她的子，也死了，她是当真的孤家寡人。她已经，生无可恋了，真如《庄子》所言：“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芈姝走到桌案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毒酒，打算一饮而尽，然而在酒就要送入口中时，突然停下动作，静默一会后，最终还是饮下。之后平躺在塌上，平静的等待死亡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