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殊》斯不达

3、第 3 章

　　晚上，小道士忽然一拍脑门道：“哎呀，忘了件事！李姑娘说玉环的怨气她会自己让它消散的，可我还没把玉环还给她呢！”
　　我默默地白了他一眼。
　　见他已经拿了玉环准备出门，我也跟了上去。李央家里的茶还挺好喝的，我再去蹭几杯。
　　等我们走到李府角门时，却发现门口已经站了个男子。借着清亮的月光，我认出了他是刘平云，门内似乎也站了人，不过视线被挡住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和小道士还没想好该不该出去呢，一听站在门内的人开了口，我俩立刻退回拐角处猫好姿势准备偷听。
　　李央说：“刘公子，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成亲了。”声音清冷，听不出丝毫感情色彩。
　　刘平云颇为焦急，身体都不自觉往前倾了，却又像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他，让他不能越雷池一步，“央儿，你知晓我的心意的，我在上京考试前将自小最为珍重的白玉环赠与了你，便是表明我要与你一生一世的心意。”
　　闻得此言，我和小道士都是一惊，用眼神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我：这玉环到底是谁的？
　　小道士：不知道呀，李小姐不是说了是她的么。
　　他的眼神还甚是委屈不解，看得我想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难怪如今天下佛盛道衰！
　　李央冷笑一声：“我自是知道将玉赠与异性代表着什么，但你又可知伊城外相思河中躺着多少被掷弃的玉？”顿了顿，她又道：“你既已觅得良人，就不要再惦记着我了，我也没兴趣与他人相公共度一生一世。”
　　脚步声离去的声音。
　　刘平云似还心有不甘，想抬步踏进门去，却被拦住了，而后我听见李央身边那小丫鬟的声音：“你想干嘛！不准进来！你胆敢休了尚书小姐娶我家小姐进门吗？还是你竟妄想让我家小姐嫁给你做妾？”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径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刘平云垂着头，失魂落魄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他一走小道士就上前去敲门了，我以眼神鼓励着他：这回再不问得清清楚楚的，你就回家种田去吧。
　　敲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小丫鬟恼怒却被刻意压低的嗓门：“你还有完没完了，你……”门一开，她看见是我们两个，发现自己骂错人了，怔了一会儿才换了个和缓的语气：“道长，怎么是你们啊？”
　　小道士也没空和她寒暄，直接拿出了玉环就问：“这真是你们小姐的玉环？”
　　“是啊，”小丫鬟像是被我们反复问的这个问题弄得一头雾水，迷茫地看着小道士，但忽然她像想到了什么，又摇起了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这玉环本来是刘平云送给我家小姐的，我家小姐知道他娶了妻子后，就把它给扔了。”
　　哎，说到底这还是刘平云的玉嘛，怪我们一直以为它是李央从小戴到大的，也怪李央不清楚我们问问题的用意，这才闹出了误会。
　　当下我们就去找刘平云了，幸亏刚刚他离去的时候小道士在他身上施了追踪咒，此时我们只需要跟着咒符的指引就知道他去了何处。
　　一路上，小道士还甚是困惑：“如果这玉环是刘平云的，那也就是说上面的怨气是刘平云的了，可是他为何会有怨气呢？他刚中了状元，又娶了尚书的小姐，正应该是春风得意前程似锦的时候呀。”
　　我以一个长者慈祥亲切的姿态对他进行谆谆教诲：“你没看他还对李家漂亮小姑娘贼心不死呢？”
　　虽然我学会化形的时间不长，但人类的故事我可没少听。想当年我还是一棵树的时候，有个圆眼短须的中年男人天天跑到我这儿来说故事，说是要立志成为名扬天下的说书先生。那些故事里的每一个三侠五义、痴男怨女、昏君贼臣都被他反反复复说了个好几百遍，说得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故事里的秀才总是要上京赶考的，要么就是在赶考途中遇上娇俏娘子，二人情意绵绵私定终身，无奈被女方家人阻挠，最后秀才高中状元扬眉吐气才得以回来迎娶；要么就是与妻子离别进京赶考，高中当官后留恋繁华都城，攀附权贵人家，决口不提家有糟糠之妻的事实。没想到这刘平云，倒是结合了二者之长。
　　随着符咒的指引我们来到了一所宅子外，小道士刚想去敲门，被我拦住了：“人家来开门了，你该怎么说？”
　　“就说我找刘平云，把玉环还给他呀。”
　　“那刘平云问你，你怎么知道玉环是他的，又是从哪得来的玉环呢？”
　　“这……”
　　我语重心长地提了一个建议：“所以嘛，我们还是翻墙好了。”
　　“这样不好吧？”小道士的眉又皱起来了。
　　“这样挺好的，说书先生还说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但我可能高估了小道士的本事，在我想象中，我们应该嗖的一下就从墙外到了墙内，而事实上是，我们嗖的一下就从墙外到了屋顶上。
　　然而祸兮福之所倚，我们所在的屋顶正好是刘平云的卧房，于是不拘小节的我就掀开了一块青瓦窥探里面的情形。
　　小道士说，这样不好吧。我说，那你别看。然后他就凑过来和我一起看了。
　　我看见了刘平云的妻子，尚书家的小姐，她长得瘦弱纤细，连脸也是小小的，五官只能算无功无过，乏善可陈，我扭头细细观察了一下小道士，如果他男扮女装的话，大概能长得比尚书小姐好一点吧。这么一对比，难怪刘平云还对李央念念不忘了，换作是我，也想把李央娶回家。
　　“相公，我给你炖了百合甜汤。”那小娘子说道，声音很是温婉，可惜刘平云似乎对此没有感觉。
　　“多谢了，放那儿吧。”
　　我忽然想起了那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背着话本上的内容，在模仿书生的语气说“那丞相位高权重，千方百计让我娶他的千金，我只是一柔弱书生，我又有何选择”之时，忽然自言自语地说：“哪有人真正毫无选择的，每个人都可以做出选择，只是看愿不愿意承担结果罢了。”
　　小道士拿手肘捅了捅我，悄声说道：“那我还要不要替他消除怨气啊？”
　　我睨他一眼，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他为何有怨气？”
　　“唔…”他挠挠头，又看看下面，“娶妻不如意…他应该是喜欢李姑娘的，但李姑娘不愿意嫁给他。”
　　“所以嘛，你要想让他如意，想帮他消除怨气，要么帮他除掉现在的妻子，要么让李央答应给他做妾，这两样，你做得到哪一样？”
　　小道士目瞪口呆地望着我，大概是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
　　“你也觉得自己哪一样都做不到吧，那就别管他了。”
　　“那，这个怎么办？”他举着玉环问我。
　　我拿过玉环顺手就把它从瓦片缝隙中扔了下去，物归原主呗，只要他不再将玉环扔到相思河中污染我河兄，我管他怎么办呢。
　　忽然听得一声大喝：“谁！”
　　吓得我一哆嗦，方才扔得顺手，忘了会惊扰到房内的人。反应过来后，我立刻拎起小道士的衣领纵身飞跃到墙外。然而，我似乎忘了另一件事，就是我虽然是百年老妖，但我确实还没学会怎么纵身飞跃。在落地的那一刹那，我听见了骨头四分五裂的声音，幸好是小道士的骨头，至于我，虽然没有骨头，但根茎枝节也伤得不轻啊。
　　今夜月色甚好，像给大地撒上了一层银霜，如果我和小道士不是走得一瘸一拐的就更好了。
　　我发现他偷摸看了我几次，嗫嚅半天还是开口了：“我们就把玉环还给他就完事了？万一他想不开，怨气散不了怎么办？”
　　“那也怨不得别人，他当初自己做了选择，如今就要承担后果，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如意的。”
　　就怕人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更怕人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舍不下。
　　“再说了，以你的水平，还是回去多修炼几年再下山吧。”
　　“你你你......”小道士似乎对于我质疑他的能力十分不满，但又没有足够的证据来反驳我，“你”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毫不相干的：“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对哦，自从我被他教会了化形以来，似乎都是跟着他的，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想出来为什么了——
　　“因为我没有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