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殊》斯不达

1、第 1 章

　　我是一只柳妖。
　　我原本是伊城外青山下相思河畔的一株柳树，因经年累月地浸在天地山川的灵气中，忽然有一天便发觉自己有了些灵识。只是这灵识薄弱，我又不会自行修炼，因此长期以来我只能模糊地感知到外界，却远远达不到化形的能力，更别说兴风作浪了。
　　直到那一天，我遇上了从山上道观下来的小道士。
　　小道士原本已经经过我身边了，但没走几步又倒了回来，踱着步绕着我走了两圈，盯着我瞧了又瞧，而后伸手拍了拍我粗壮的身躯：“倒是个有灵气的。”
　　你倒也是个有眼光的。
　　他垂着脑袋想了想，最终做了一个决定：“今日你我得相遇也算有缘，我便教你凝气化形之法吧，就当日行一善了。”
　　可是他教的心法口诀我根本听不懂，念了三遍后，他大概也发现这对我来说太难了，我开始不耐烦了。因为明明无风的天气，他被我扬起的柳条抽了好几下。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因为先前已经放出话要日行一善教我化形，所以也不好意思开溜。想了又想，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
　　“这里依山傍河，灵气充沛，你能感觉到吧？你现在用意念感受一下，想象一下你有呼吸，有丹田，努力吸气，周围的灵气能吸多少使劲吸。”
　　我照着他说的，集中所有意念，猛吸了一口气。忽然间仿佛真的长出了鼻子，有气息源源不断地灌进我体内，方圆数公里的灵气都被我吸了过来。哪知吸得太猛，我一个没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震得我摔坐在了地上。
　　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听见旁边的小道士“成了成了”的欢呼声。
　　我低头一看，果然成了，我有了手手脚脚，又跑到河边借着河面倒影出来的影子，看见水中人五官俱全，眉目端正，起码现在从外形上看是个人样了。感受到体内充盈的灵气，我忍不住抬手施了个法。
　　“哟，不光会化形，还能施法让花朵开放了，看来刚才灵气吸多了还省了许多修炼的过程。”
　　我随口嗯了声，不能让他知道我本来是想变只兔子的。
　　如此看来，我是会些术法了，只不过……这些术法好像不太受控制。
　　小道士又说：“你现在也是个人模人样了，我给你取个名吧，唔…不如你就姓柳名殊吧。”
　　这等小事我本也不在意，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但后来不小心琢磨了一下，柳殊柳殊，这不他大爷的还是柳树的意思么！有意思么！？

　　在和小道士胡扯闲聊的过程中，我知道了他从小便被道观收养，取名长青。这次下山是因为近来相思河上怨气太重，奉知观之命到人间查探一番，能解决就顺手解决了。
　　说到这相思河，倒是与我相伴了少说也有数百年了，我对它还是挺喜欢的。
　　这河绕城三面，既是伊城百姓日常用水的重要来源，也是清明端午等节日踏青游玩的好去处。伊城盛产上等玉石，凭借皇家特供备受朝廷重视，伊城人凭采玉售玉发家致富的也不在少数，因此玉对伊城人来讲意义非凡。是以几百年来传下了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婴儿初生时便能得到父母赠予的一块好玉，多是将玉拿丝绳串成颈链，自小贴身戴着。万物皆有灵，玉石跟着主人久了，自然也就染上了人气。
　　后来又不知道是哪对痴男怨女起了头，为示恩爱两不移，将自己贴肉养着的玉赠给美人情郎作定情信物。就这样，姑娘们又把玉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一份嫁妆，有什么能比自己贴身佩戴十几年，感知我体温，洞悉我心思更宝贵的东西呢？
　　但是她们送就送呗，偏偏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一开始就得遇良人。有的姑娘一遇人不淑，涕泪交替下就把脾气撒在了玉身上，想着我本待花烛夜将你系与那人身上，哪知他竟这般负我。又因为不敢明目张胆在家里摔玉泄愤，于是纷纷跑到这河边怒沉玉，沉一腔相思。久而久之，这河便得名相思河。
　　原来又有一个痴心女子被辜负了啊，都能让相思河上起怨气了，看来这相思可不轻。
　　我说怎么近来我汲的水都涩涩苦苦的呢。
　　“没错，这问题很严重，你一定得解决了，不然这怨气一直不散，我是迁居还是不迁呢？迁了的话，多对不起河兄啊，人家怎么说都陪了我好几百年了。”

　　不知不觉我便跟着小道士进了伊城。
　　虽说之前有知觉的时候对化形没什么执念，想着一辈子就当棵树也没什么不好。但现在忽然一下子有了□□，也甚是新鲜有趣。
　　城内正是热闹的时候，主街两旁各式各样的摊子上无不摆得满满当当的。我还没来得及挨个看一遍呢，小道士就不往前走了。
　　他拐了个弯进了家客栈，看来是打算在城里住上一段时间以便好好查访。
　　店小二殷勤地把他引上二楼，替他开了最靠里一间的房门。我后脚也跟了进去，在关门的一瞬间，看见小二的表情有些莫名的扭曲。
　　“你打算从哪查起啊？”我问他。
　　“知观说了，被随身佩戴了那么多年的玉石一定会带有人的气息的，想知道怨气是从何而来，就得先找到带有主人怨念之玉。”
　　我一拍桌子：“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在相思河里捞了玉再来？”
　　小道士一拍脑袋：“对哦！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个蠢货啊为什么。
　　你们知观派你来，大概是因为这件事真的不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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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小道士又从城里跑回城外捞玉了，走之前还没忘了把屋内变得稀巴烂的桌椅钱赔给店家。
　　虽然这桌椅变成这样是我直接造成的吧，但也不能全怪我。
　　昨晚夜深人静，到了我该歇息的时刻，我看中了客栈后院正中央的那块空地，想去那变为原形休息一晚，可是被小道士拦下了。
　　“不行不行，那里本来空无一物，忽然多了一棵大树，万一有人起夜，或者明早你来不及变回来，吓坏了人家怎么办？”他说。
　　我问他：“那你想让我怎样？”
　　他看了圈房间，颇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不然，你就将就着在这屋里化作原形吧。”
　　我嫌弃地也看了圈房间，既不宽敞，也不高大，我还得憋着自己，免得一不小心捅穿了屋顶。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更周全的办法。于是我瞄准了屋内正中央的圆木桌，跳了上去化了形。结果只听一声巨响，连木桌带周边两把椅子瞬间被压碎了。
　　这质量，不行啊。我摇头。

　　没有小道士陪我玩，我便只能自己上街四处走走。
　　走着走着，我便寻着香味进了一家香囊铺。
　　这店里悬空挂着许多香囊，各种颜色和花纹，布料上乘，绣工精致。我挨个闻了过去，最后停在一个鹅黄色香囊底下。
　　香囊里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荷叶香让我闻着觉得很舒服，不禁挪不开步子。
　　“店家，我要这个。”我戳了戳它。
　　“好嘞。”胖乎乎的老板娘站在柜台后，弯下腰拿了个新的出来，“五十文钱。”
　　我愣住了。差点忘了人类买东西都是要付银子了，可是我并没有银子。正想着随便揪一个术法便能恰好变出银子的几率有多大，就有人帮我解了围。
　　“这位姑娘想来是忘了带银子，我帮她付了吧。”
　　我扭头看去，说话的人戴着幂蓠，幂蓠下隐约可见衣着素雅。看她行为举止，应该是个大家闺秀。
　　她身后的丫鬟听见主子发话，便上前将我们两人的东西都付了账。
　　我心里感叹，伊城娃娃人真好啊。我也不跟她客气，道了谢便拿了香囊离开。只是默默发誓，像这般靠人类解围的丢脸事，以后不许再发生。
　　为了不再丢人，黄昏时小道士回来后我便一把把他抓了过来，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想过了，我不能每日无所事事，我要一心向上，好好修炼，所以你教我吧。”
　　最好先教些点石成金术。
　　但我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小道士从怀里掏出来的玉环吸引去了。
　　那是一块乳白色的环，半个手掌大，圆润通透，颇有灵气之象。一根红色丝绳从中间的圆孔中穿过，已经被磨得有些许泛白起毛了，想必也是自小戴了不少年。
　　接着小道士又从怀里掏出个八角盘子，盘子中间还有一个小一号的八角凹印，，边缘刻着一条条横道道，最外延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字符。
　　见我一直盯着它，小道士解释道：“这叫八卦阵，到时候寻人就得靠它。”
　　“哦，”我摆摆手，“我不关心这个，不过这株榆木长得真好，你要是死的时候能有这么好的榆木做棺材，也算没白活。”
　　我话刚说完，小道士就被自己口水呛着了，直咳个不停。
　　怎么着，我说错了么？我们树木受天地滋养，辛辛苦苦活了个几十几百年，而人类对我们无功无德，缺床缺桌的时候夸夸砍我们去做，缺木碗木筷又砍我们，死后做棺材还得砍我们。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应该对此痛哭流涕，心怀感恩。
　　正打算端正身子教育他呢，就响起了敲门声。
　　“客官，我来添茶了。”
　　我看着小道士去开了门，又看着店小二一脸谄媚的进来，提起桌上的茶壶，发出“咦还是满的啊”的惊疑，而后欲言又止地瞧瞧小道士，瞧瞧我，再瞧瞧小道士，再瞧瞧我。
　　“还有事么？”小道士被盯得一头雾水。
　　“也…也没什么事…就是，道爷，您跟这位姑娘只睡一间房吗？”
　　这下我听明白了，这店家一定是觉得世风日下，难道连清修求道的道士都可以带着姑娘满大街跑了？
　　小道士一定也听出了言外之意，所以急着摇头摆手地否认：“不不不，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们是分开睡的，我睡床，她睡地上。”顿了顿，他好像觉得哪儿不对，又连忙改口：“不是不是，我刚说错了，是我睡地上，她睡床。”
　　店小二好像在沉思：为什么不再要一间房呢？
　　小道士又说：“这位姑娘是到我们道观求我们给她家里除妖的，她一个人待着很危险，所以我要时刻保护她。”
　　“哦……”店小二若有所思，又想起了早上从这间房里扫出去的一堆碎末末，似乎真的很危险呢，“道爷斩妖除魔，道骨仙风，小人佩服！二位早些歇息，注意安全。”
　　见小二出去后，小道士抬起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
　　我乜斜着看他：“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的么？”
　　小道士一本正经：“那是佛家说的，我修的是道。”
　　也是很有道理呢。
　　人类果然很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