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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0.不患人之不己知 ...

  •   第二日,拂晓时分,苏昂给宋沐诊完脉。
      “只须吃着我上次配的药剂,这样养着,过几日便会略好些。”
      “有劳苏生员了。映潭,你们去配药罢”宋沐收回右手,将衣袖盖上。
      映潭和苏昂退出去了,东殿里剩下宋沐和苏景。
      宋沐端起白瓷盏,喝了一口茶,缓缓问道:“前日,你对陛下的诊断如何。”
      “从神貌上看,陛下气滞于内,神志不宁,确是长期受肝疾折磨。根据苏生员的话,可知陛下的脉象该是浮脉,虚浮无力,气不摄血,可推知肝疾已入膏肓。”
      “不错。肝疾既重,可会诱发头痛?”
      “无论深浅,肝疾的主要症状便是头痛。病程尚浅,隐痛萦绕两额,吃决明子等物可疏散;病程既深,剧痛抵达头顶,直冲百会,吃药已不可根治。”
      “若是肝疾已深,又患上风痹,后果如何?”
      “肝疾已深,头顶剧痛;加上风痹之症引起的躯体疼痛。两样发作,躯体僵直,神思恍惚。”
      “此时,可有什么禁忌?”
      “躯体僵直,气滞于内,不可沾染寒气;神思恍惚,气不摄血,不可沾染滋厚之物。”
      “滋厚之物有哪些?”
      “凡是味道厚重,材质坚硬之物,都可算滋厚。荤物如肉、鱼等,重物如糯米、果仁等。”
      “果仁有哪些?”宋沐将茶饮尽,把白瓷盏捏在手里,慢慢转动着。
      “核桃仁,葵瓜子,榛子,还有,最滋厚者是……”苏景费力沉吟一下,“桃仁。”说完后,苏景心里一沉,忙闭上嘴巴,停止继续掉书袋。
      “不错,”宋沐放下白瓷盏,木案上传来低微的磕碰声,“今日晚间,你和苏昂随我去一趟天禄殿。”

      响起推门声,只见映潭走了进来。
      “六爷,药已经配好了”,映潭看一眼苏景,低声说道:“刘副史到了,在大堂候着。”
      “送他们回去罢,”宋沐瞥一眼苏景,“请刘得意进来。”
      苏景退到大堂来,跟刘得意打了一个照面。只见刘如意身穿常服,神情自若,像是处于燕居中,一派随意模样。
      原来这刘如意现任治粟副内史,现年四十上下,原籍江左沛恒郡,入朝为官二十余载,算是当之无愧的颐朝元老之一。
      刘如意进来东殿,行了一个拜礼,抚须,缓缓说道:“六皇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一如既往,别无两样。”宋沐一字一顿,语气中带了一丝毫无转圜的绝望。
      “六皇子大可不必过于焦急。” 刘如意眯眼,抚抚胡须。
      “均势已成,积重难返,怕只怕,时不我待,末路穷途。”
      “若是孤注一掷,该是还可回光返照。”
      “以卵击石?试试,倒也无妨。”宋沐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开。

      晌午过后,苏景趴在药台子上打瞌睡。忽然,她觉得眼前一暗,睁开眼,看见许亦站在药台子前面,忙坐起来。
      “苏景姑娘,昨日给言家小儿配的药,可装好了?”许亦开口,声音温润清澈。
      “在这里。”苏景把一包药递给许亦。
      “这是言家小儿捎给你的。”许亦把一个玄色绸布袋放在药台子上。
      “这是什么?”苏景盯着那布袋,下意识问道。
      “山楂条。昨日在下去了一趟雍阳城郊,带回来好些野生山楂。家里有位老婆婆连夜做出来的。可惜呀,言家小儿和在下都不吃酸的。言家小儿说苏景姑娘爱吃,就托在下捎来了。”许亦眯眼,笑开了。
      苏景讪,原来是捡着人家不爱吃的东西了,还是温声道谢:“有劳许公子了。”

      点灯之后,宋沐一行人到了天禄殿,进了北大殿。苏景和苏昂在大堂里候着,宋沐独自进了东殿。
      宋沐进了门,看见宋德齐坐在案后,闭目养神,情态昏倦。
      “参见父皇。”宋沐行了一个跪礼。
      “起来罢。小沐,上来坐。”宋德齐微微睁开眼睛,缓缓说道。
      “父皇昨日觉得可大好了?”
      “孤还是提不起精神来,整日昏昏欲睡,也懒得动弹。今日,上朝回来,孤看了一会折子,就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理不出个头绪来,就这么坐着,直到方才你过来。”
      “父皇可按时喝药了?”
      “药每日都喝着,只是不大管用。兴许是孤老了,病得太重,没什么法子了。”
      “是太医未尽心诊治,也未可知。父皇可愿意换个郎中?”
      “司医监的那群太医们,个个都来看过了。医术最精湛的沈太医每日都来诊脉,还有什么法子?”
      “父皇可还记得,前日晚间来的苏生员?”
      “苏生员……哦,那个遥里村来的郎中?他说话很在理,只是不知,医术是否在行。”
      “日前,苏生员给儿臣诊脉。这一向,儿臣的弱症渐渐好了。想来,还是苏生员的功劳。”
      宋德齐睁开眼皮,端详着宋沐。他双眼周围的皮肤都松弛了,布满皱纹,粗看像一块可怖的老树皮,但那双黑眼睛还是一如既往,深如潭水,不可度测。
      宋沐跪坐在案前,姿态端正详雅,目光虽然垂到案上,却是一派笃定自若。
      半晌,宋德齐温声开口:“小沐,瞧着你这个样子,令孤想起了孤年轻的时候,”他注视着宋沐,“那时候,还是乾朝,孤才二十出头。那年,孤行了冠礼,当上了雍阳的亭长。虽然职位微小,孤还自信满满,就像你现在的目光,心里满是笃定,毫无半分踟蹰,”宋德齐转转目光,瞥见地上宋沐颀长的影子,笑了起来:“连模样也跟你一样,长得很漂亮。别人都在议论纷纷,说这个白脸书生,会入赘到哪家。谁也没想到,孤在二十岁末,娶到了叶将军的长女。如我所料,敬娘很美。然而,以后的平步青云,却是连孤也没料到的。”
      宋德齐说了一长串话,有些累了,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小沐,琅琊郡主和当年的敬娘一样美,王氏也是可栖之枝。可惜,现在的情势有些僵硬,若是一直僵下去,倒也罢了。孤已经过了耳顺之年,不大能松松动动了。”
      宋沐抬起头来,缓缓说道:“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宋德齐沉吟道:“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见利忘义,人之本性,积重难返,牵扯无益。”
      宋沐望着宋德齐的眼睛,说道:“仁义不存,君不复君,臣亦非臣。大道不行,王将不王,何枝可依?”
      东殿里点了数盏大宫灯,灯火灼灼。灯光下,宋沐一张脸白玉似的,目光深邃而笃定。宋德齐端详着宋沐,半晌,笑开了:“罢了,听你的。孤升苏生员为苏太医。从明日起,苏太医每日晨昏来天禄殿一趟。除了苏太医开的药,其他太医的药,孤一概不吃。”
      “谢父皇体恤龙体。”宋沐磕了一个头。
      苏景在大堂里候了一个时辰,刚打了个哈欠,就看见宋沐从东殿出来。
      苏景看见宋沐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发紫,一副吃力的样子,以为他要发病了,下意识想扶他一把。苏景走上去,刚伸出手,就自觉失礼,于是又把手缩回去了。
      宋沐不以为然,越过苏景,径直走到苏昂前面。
      “苏生员,陛下升您为太医,命您每日晨昏都来天禄殿一趟。您必当尽力。”宋沐的声音有些疲惫。
      “在下遵命。在下必当竭力诊治。”
      宋沐点点头,转身出门。苏景看见那道牙白色的身影越发单薄,在夜色中隐隐没去。

      第二日,在朝阳照耀广阳宫之前,一个消息已经传遍朝野上下。
      治粟副内史刘如意上了一道弹劾折子,对象是治粟内史何昌和少府何旦,所言之事,历历在目;所论之罪,条条在理。
      宋德齐已在弹劾折子上批了朱批,预备第二日上朝论审此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10.不患人之不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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