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钟管家在唐家老宅数十载春秋,头次见自家老爷这般不如意面貌。
唐录元其实并不老,并未发胖至有凸起小肚腩,亦或大大眼袋沟壑满面。发色虽有花白斑驳,平心而论只添沧桑悠然,但他此刻深深皱眉:“当真不在家?嗤。”
钟管家深知目下自家老爷并不需要回答,便只欠欠身,过来送上一杯茶。
唐录元望着茶盏叹口气:“我起初并不知有这麽一个儿子。”
接着便是长久沉默。
钟管家替他换一盏茶。
唐录元终于屈尊抿一口放下:“备车。”
钟管家转身出得门去,司机小李嘟囔一句:“早些年统统痛打出门,如今悔之晚矣,该!”
钟管家拍他肩膀:“年轻人这般口无遮拦总无益处。”
小李只嬉笑:“钟管家我晓得好歹。老爷这种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些年,如今踢到铁板——”
钟管家放在他肩上手微微用力:“虽说不是旧时代,但该有之美德不当少。”
小李耸耸肩见唐老爷已然出门,这便吐舌不语,只管低眉顺目立在车门边伺候老爷上车。
唐录元一路行到中泰翔道一百二十七号对面一侧停下,目光盯住白枫木色大门,却迟迟没有下车的举动。
不知过得多久那门打开,一个十岁男孩并一只大丹狗齐齐蹦跳出来,有位年轻男子笑嘻嘻将手放在他头顶揉他头发,后面跟着的一位女士笑着说话,三人一同向送出来的一个年轻男孩儿告辞。
那男孩儿白净面孔,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嘴角上翘不说话也像在笑似得。
唐录元的眉头不由深深皱起,紧紧盯住眼前景象直至那门合上。
小李静静等了片刻,唐老爷紧紧抿着的嘴唇里方才挤出一个字。
查。
又过得一个礼拜,唐严教主的本部大作终于完工。
工作室反馈评价自然不低,老克里斯直言给假数日。黄伊珺秘书建议不妨略作庆祝,陈小悦直呼要将可爱至极的张家明与哆啦A梦介绍给她,一家之主唐严一脸无可无不可,云碧海暗自叹口气,认命出门采购。
因要去得远且所购不少,云碧海驾车出门。
云碧海挑了辆黑色福特车缓缓驶出车库,发觉隔壁一二八号房门大开。门口一辆搬家车稳稳停着,工人着统一服装正忙碌进出。
看来唐严教主似乎并未买下隔壁,也不知搬来的新邻居是甚麽人。
不知与基达熊相较又如何。
基达熊有云碧海艳羡的一身黑皮。且他手脚修长,剑眉星目,更有一管好鼻子,挺拔坚韧。与本地流行白面小生或蠢悦爱煞的肌肉男完全不同。
达熊做时尚先锋广告那一行。平日不爱出门,只因商家一有需要,哪怕半夜两点也得起身开工。最惨时一个策划改足二十遍,老板又有新主意。
大约都有遭受顾客变幻莫测主意痛苦折磨的经历,黄伊珺秘书并唐严教主与他很快熟识,一齐在背地里吐槽自家老板的不靠谱,相互引为莫逆。
云碧海想起上午他们一同坐在花园树下喝茶闲谈。
唐严赞他是默片里那种男主角,无需台词只用脸部线条就可征服观众。又调侃他有阿非利加血统,不远万里来此为中非友谊贡献心力。
问他呢,他直笑,张口就唱,我的家,在山西,过了黄河还有二百里。
转头调侃回来,唐先生也不似本港人。
因为不讲中庸不谈是非不泡吧夜蒲不置大红跑车?
对对对,就如古代那些狂生,大啖五石散抚琴捉笔,转头却又寝不言食不语,肉割不正不食。
唐严拍他肩膀。其实华人都如此,进化演变到今日,五千年深沉咽在肚子里,漂到何处皆能落地生根。
云碧海不知为何,那话在他心中不断震动。
身后一辆白色平治按响喇叭唤回他神智,云碧海不由感慨一声,此处住的非富即贵,人人性格深沉莫测,背着人的另一面谁又晓得是甚麽模样。
至超市停好车,云碧海推着购物车先往纸巾区。家里厕纸已不多,虽说此事原该生活助理陈小悦负责,但指望他?
蠢悦只记得肌肉男并吃。
云碧海拿起架子上两款不同包装的卫生纸比较一番后选定,又往食品区去选餐会所选饮食。
肉类,海鲜,蔬菜,水果,饮品,调味料...云碧海顺着购物单一一划去,终于呼出口气推车去结账。
快到结账处时云碧海突然想到唐教主的咖啡没有了。
都怪熬夜赶稿的疯狂编剧,居然还妄图指定某个牌子的咖啡豆。
买不足五十元一袋十二条一包的三合一速溶咖啡好了,就不信真会喝死人。
云碧海恶劣一笑,放开推车猛地回身去寻速溶咖啡区。不想回身幅度过大,撞到身后一个男子。那人身形一顿,一副无框眼镜落在地下。
云碧海急急致歉,那男人低着头连连摆手直说不介意。
小插曲后云碧海如愿将毒死教主计划放入车内,心满意足哼着小曲驾车回中泰翔道。
车库快合上时,云碧海自后视镜里恍惚看见一道白光闪过。多半是阳光反射,云碧海眨眨眼。
今夜中泰翔道一百二十七号十分忙碌。
张家明小朋友跑上跑下,忙着将游戏厅内的玩偶逐一取出交给小宝;唐家宝小朋友忙着将手中玩偶自右手递到左手再扔至地面;蠢小悦忙着在客厅与厨房间穿梭偷吃饼干巧克力并刚做好的菜;基达熊忙着在一边与黄秘书说笑。
不指望他们雪中送炭或是锦上添花,但求别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可惜云碧海刚将做好的苹果派自烤箱里取出,转脸就被一块蛋糕糊住眼睛。
耳边传来蠢小悦大声的笑,还有唐小宝咿咿呀呀的欢愉声。
云碧海咬牙切齿怒吼道:“古斯塔夫何在?!速来牵走这只无法无天的蠢货!”
一方手帕按在他眼上,轻巧的擦去奶油,再牵着他手至水槽前洗净。
云碧海终于得睁眼,惊觉站在身侧正洗手的是大魔王唐严教主。
“去换衣服,这里不用帮手。”唐教主又回身去处理案上的牡蛎。
黄伊珺拉着他们离开厨房小声道:“唐先生心情已拉警报,不要惹祸。”
基达熊惊讶:“可他面上并无不悦之色。”
“被赶出他所在的屋子已是警告。”
“他常常如此?”
“生气?并不。啊,也不算,只是有些奇怪的怒点。不过他仍留在厨房,可见心情还可挽救。”
“果然忠心伙计,深知老板喜怒哀乐。”
黄伊珺斜起眼睛来似笑非笑打量他,基达熊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没想到唐先生还会料理。”
黄伊珺决定放他一马:“其实老板大男子主义颇为严重,一直觉得照顾妇孺乃为人本分。”
云碧海换好衣服过来正好听见这一句:“照顾妇孺?且,他抱小宝的时间还不够三个钟。”
黄伊珺大笑拍打他后背,门铃又响。伴随着一声响亮大丹狗叫,哆啦A梦已经跑到门边。
蠢小悦将大门拉开,门口一位中年男士,潇洒的灰色格子西装,手上一瓶慕斯卡德白葡萄酒。
“爸爸——”张家明小朋友仿佛炮弹一般冲进他怀中,扬起脸来大声的笑,“我真怕你找不到。”
张先生摸着他脑袋与众人打招呼:“犬子无礼,实在打扰。”
风度翩翩打过招呼径自去了厨房,张太太见怪不怪的笑:“虽说平日我主厨,但真论做得好还是他。”
黄伊珺啧啧道:“仿佛世风反过来。”
女士们齐齐至沙发上坐下饮茶,小朋友们则趴在不远处地毯上玩布偶。
基达熊摸着下巴捏起大嘴鸟玩偶十分苦恼:“我一点厨艺都不会,这可怎麽好。”
陈悦嬉笑:“会吃就好。”
云碧海踢他一脚,深觉他与小朋友一起玩耍较宜。
这边黄伊珺还在赞叹张氏夫妇伉俪情深,直言讨教秘籍。
张太太微微一笑:“两年前我差点与运年离婚。”
黄伊珺一怔,张太太端着茶杯:“生下家明后身材样貌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更别提辞职在家与时代脱节,越发显得无趣。”她微微一笑似乎想起甚麽,“那女孩我亦见过。刚毕业进公司任职,年轻活泼,一头卷发,简直意气风发。坦率说,即便我是一个女子,也得赞一声美。”
“她还敢找上门来?!”黄伊珺气急瞪圆双眼,“最可恨还是男人花心作孽。”
张太太点头赞同:“见色起意总是第一步,无需找些光鲜亮丽的遮羞布。”
黄伊珺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张太太眨眨眼:“反正他时常不在家,我将家明交给婆婆去健身中心与美容院整整一个月,甩掉赘肉改头换面。”
黄伊珺啊了一声:“就这麽简单?”
张太太饮口茶:“这仅是第一步,但是最重要一步。”
黄伊珺想一想方道:“确实。”
“若不喜欢何必连儿子都给他生,连儿子都生了又为何要主动弃权。”张太太笑了笑,“那女孩子不过兴奋过头自作主张,我何必陪她别风头。但姿态与信念不可差,退一万步言我又不是没有积蓄与谋生手段。”
“果然女儿当自强。”黄伊珺举起茶杯,“敬师父。”
两位女士笑出声来,那边地毯上游戏军团的话题早已转移到分两组玩恐龙与剑齿虎的对抗。
黄伊珺看着基达熊明亮笑脸微微叹气,心里十分踌躇。
张太太看着她:“我这样说并无恶意,只是死里逃生后明白人力有限,豁达有益,放手一搏,亦不后悔。”
黄伊珺叹口气:“这麽明显?”
张太太只是笑:“那样明亮的眼光叫人难以忽视。当然,我这样的中年太太平日无事专注看人八卦当不得真。”
黄伊珺笑过后认真道:“谢谢。”
张太太摇头:“不怪我多事就好。”
“交浅言深是我福气。”黄伊珺靠她近一些,女士们絮絮低语亲近起来。
基达熊偷眼看着十分羡慕:“女孩子仿佛一瞬间就能熟识。”
蠢小悦点头:“她们相好或交恶都可在一秒内决定,十分神奇。”
云碧海将玩偶猴子的尾巴从小宝口中拉出:“你这种妇女之友究竟以何立场说这话。”
蠢小悦正要反驳,门铃又响。云碧海踢踢他:“定是你家古斯塔夫,快去送上热吻免得劳烦别人。”
基达熊看他笑着跑过去:“他们,他们——”
云碧海一挑眉:“直男癌是病。”
基达熊涨红了脸:“不不不,只是羡慕。”
云碧海噗的一笑,看着门边那两个已经扭成一团只得认命过去关门。眼前有甚麽闪得一闪,再定睛一看,是路灯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