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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 82 章 ...

  •   傅绛仙仍木愣愣地,“咔擦”一声,那茶盏坠了下去,砸在床前踏板上,碎了一地。二人裙角皆被泼湿了一大片。

      苏妙真蹲下身要收拾,绿意蓝湘挤过来给扫了,捡着碎片忙扔出房去。傅绛仙的绣鞋也被泼湿了,水不住地往外渗,她仍是毫无知觉的模样。

      苏妙真抽出汗巾给傅绛仙脱下鞋履,让黄莺打水进来给傅绛仙洗脚。铜盆里的水热乎乎的,傅绛仙脚一浸在里面,只觉身上暖和起来。转脸一看,苏妙真正洗着手,也换了一双粉底睡鞋,起身要把绣塌前的窗扇给关了。

      傅绛仙眼泪滚下来,闷声道:“我就在你这儿借住几天,你别,你别赶我走。”

      苏妙真叹口气,没来得及插上销金插销,将窗扇虚虚一掩,走到床前:“你看我是要赶你走的样子吗?只是你深更半夜地来我们这边,傅夫人可得担心死了,绛仙,你这回可是真的不懂事了。”

      傅绛仙一听她提及“傅夫人”,眼泪落得更凶,哽咽道:“你不晓得,你根本不明白。”

      苏妙真叹道:“可你若肯给我说说,我不就明白了么?就是我没办法给你开解开解,你说出来,胸中郁气也不至于集结在心,反伤了身体。”

      翠柳端了铜盆进来,跪在地上举到床前。苏妙真一壁拧手巾给傅绛仙擦脸卸妆,一壁吩咐她道:“把绛仙带来的清儿几人请到外间去吃点东西喝些茶,瞧她们个个吓得面无血色,也是够可怜的了。”翠柳领命出去,急忙把安排茶饭。

      苏妙真将床上的衣裳抖了抖:“你比我矮一点,应该也能合身,换上吧。”傅绛仙手伸出来,便让苏妙真服侍着换衣散发。

      黄莺为傅绛仙卸掉钗环,拿了梳篦给她梳发。傅绛仙望着镜中的自己,只见双目通红,两颊泛黄,移开眼,又见苏妙真动也不动地举着一方云铜手镜,侧身坐着,成一个极为歪斜不舒服的姿势,让黄莺对镜照影,为她梳发。

      傅绛仙忍不住伸手,抓住苏妙真举铜镜的手,低声道:“多谢。你对我就像亲姐妹一样,不,亲姐妹也没这么好的了。”

      但听苏妙真道:“既然你拿我当亲姐妹,那又有什么话好不与我讲的。说吧,任再天大的秘密,我总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便叫退黄莺等人,自己拿了梳子,上床坐在傅绛仙身后,跪着左手持镜,右手梳发。

      傅绛仙从镜中瞧见苏妙真面色虽平静,目光里却是一派担忧。不由感动,便涩着嗓子,断断续续地把这来龙去脉讲了。

      言毕,她靠在床柱怔怔然道:“你敢信么,我娘,竟然不是我娘。我娘竟然不是我的生母,而我的生母则被移出了族谱祠堂,竟是不知姓甚名谁。”

      苏妙真听得这前后因果,恍然大悟。傅绛仙被侯府当做掌上明珠宠了十几年,乍得知身世,难免惶恐不安,以至于弄出离家出走。

      便抬声喊绿意送点心热粥进来,不一时,绿意掇来一食盒,苏妙真让搁在靠窗绣塌上的炕几上,搀着傅绛仙坐上绣塌,两人对坐。

      揭开食盒,见有一莲枝纹样的青瓷大汤碗,里面盛了八宝参粥,又有几碟精致开胃小菜,便摆开杯碟茶碗,一一端出,给傅绛仙盛了一碗,推过去。

      傅绛仙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苏妙真瞧着她神色,道:“你刚刚说我对你好,可我不过就照顾你一日的换衣梳妆,你就记住。那傅夫人十年如一日地照料你的饮食起居,你不更该报答这份恩情慈爱么?”

      傅绛仙搅拌八宝粥的动作一顿,望着汤匙发怔道:“可我娘,不是我亲娘啊?”

      苏妙真反问:“那我问你,就因为不是生母,你就不认傅夫人做娘了么?”

      傅绛仙脸涨得通红:“那当然不是。”

      苏妙真眉毛一扬,语气严厉起来:“那就对了。傅夫人对你的好,比寻常母亲可少了半分?谁不晓得你傅绛仙是京里第一得宠的女儿,别府的姑娘们从来都越不过兄弟去,而服侍你的丫鬟比你哥哥反多出来两人!傅夫人待你的心,难道比不上满京姑娘的亲生母亲吗?”

      傅绛仙嘴唇一抖,说不出话来。

      苏妙真趁热打铁:“你就是把傅夫人对你的娇宠溺爱看得习以为常,但凡有一点委屈就受不住,所以才总敢顶撞傅夫人,惹她生气。”

      “你不知身世也罢,如今知道了,不说回去好好安慰傅夫人,反而自己耍性儿,先偷跑出来。你可想过,若傅夫人发现你不在房,她得如何忧虑不安?傅夫人也不年轻了,难道你要看她吓出个好歹,忧思成疾么?”

      傅绛仙下意识地哑声喊道:“当然不是!”说着,她一把撂开孔雀绿釉莲叶托花硬彩碗,急急抓住苏妙真的手:“你赶紧让人告诉我娘一声,我在你这儿。”

      苏妙真见她不是一味只顾自己的小女孩儿,当下也松一口气,道:“早就让人去知会傅夫人了。”反抓住傅绛仙的手,轻声道:“绛仙妹妹,我明白这种消息,任谁知道了,都得好一阵惊惶失措。但你可千万别想偏了,傅夫人若不正经拿你当亲生女儿,何苦瞒了你数十载,一切吃穿用度更是精心顶尖。傅夫人在你身上操的心,我敢说,不比对傅小侯爷少半分。”

      傅绛仙无意识点头,啜泣道:“我娘她待我,是没得说,可为什么要把我生母的遗物全数烧掉,甚至移出族谱祠堂?我听说别的府上若有这种情况,多半是正妻恨毒了小妾……而我现在知道了身世,我娘,我娘还会待我像以前一样么。”

      苏妙真拍拍傅绛仙的手,叹道:“原来你怕这个。绛仙,傅夫人这做法和别府的正妻却是极为不同。你想,有句话叫‘爱屋及乌’,那末也一定有恨屋及乌了。傅夫人若真恨毒了你生母,她只怕巴不得把你扔得远远的,又怎么会抱在身边,如亲女看待呢。”

      “我想,她一定是怕你知道身世,自己先在她面前畏缩起来,不敢亲近她,所以才要侯府伺候的旧人一概闭嘴。你想想,在你还没有判断能力,不知好歹的年幼时光,若晓得了,可不就有心理阴影,进而便不能无忧无虑地长大?

      “若再有心坏的下人挑唆起来,你对傅夫人的一举一动,可不就得多心?时时怕着——‘是不是因为我非亲生,我娘才要罚我’‘是不是因为我非亲生,我娘才要纵容我不学好’……不一而足。以往我也见过此等情形,可见,若让你知道了,你们母女反失了亲密。”

      苏妙真一口气说了大堆话,也有些劳累,但见傅绛仙沉默凝神,知她听了进去,不敢歇息,又忙说:“还有,要知道现下有一等眼皮子浅的人,择媳时不看姑娘的品貌美德,反而看这姑娘是嫡出庶出。倒不是我在指桑骂槐你们傅家,你们傅家自打开朝以来就没有庶出的儿媳!”

      “傅夫人嫁过来,将心比心,估摸着也怕将来有挑嫡出庶出的,反误了你的造化。这才把你生母从族谱祠堂移走。如今你是知道了,可你若不主动去伤傅夫人的心,她又怎么会疏远你呢?可别怕了。”

      傅绛仙泣不成声:“我就是怕这个。若按你的说法,我娘是不会讨厌我的了?”
      她瞪大哭得红肿的眼睛,满怀期盼地望着苏妙真:“你得给我保证,我娘她还拿我当亲生一般。”

      又死活拉着苏妙真让她赌咒发誓。苏妙真但觉既好笑,又觉可叹,便举起手来,道:“我就给你发个誓,傅夫人待你一定如故,否则,就该我吃瓜没有瓜瓤,吃桃只有桃仁儿!”

      傅绛仙又哭又笑:“这会儿你还逗笑话。”

      苏妙真笑道:“这不是看你哭得丑,想逗你笑么。不过绛仙妹妹,你也得改了,得更体谅傅夫人这一等慈母之心。你先前是不晓得,如今既然知道了傅夫人苦心,可得更加孝顺她老人家,万不可惹傅夫人伤心了。”

      因傅绛仙这会儿已然逐渐想通,一股担忧惶恐及惧怕之情,便不憋在心里。她趴在炕几上,放声哭起来,哭得直打嗝儿:“那,那还用你说,我一回去,就给我娘磕头赔罪。”

      苏妙真拍拍她的脊背:“我想这些虚礼,傅夫人还不一定在乎呢,只要你平日懂事安静些,别总惹事儿,傅夫人就大感快慰了,。”

      傅绛仙拼命答应:“我记住了。”

      两人说着,却听窗外传来幽幽的叹气声与低低的啜泣声,苏妙真慌得推窗去看,却见不是哪个敢来偷听的丫鬟。而是正拿着帕子,不住抹泪的傅夫人。

      王氏站在五步开外的廊下,院口挤满了二房与傅家的丫鬟婆子,正都探头探脑张望着如何。

      傅绛仙哭喊道:“娘,你怎么来了。”

      傅夫人自打听了傅绛仙的那一通抱怨,便心灰意冷,连饭也不曾吃,早早安歇了。谁料夜里忽地接了伯府的消息,说傅绛仙溜到伯府去了,过去的时候更是满脸泪水,神色有异。

      傅夫人唬得口舌不灵,忙着穿衣收拾,又一并叫来傅绛仙房内的婆子丫鬟问话,孙嬷嬷也是又惊又怕,当即跪在地上,哭着说了。

      傅夫人当即愣在椅子内呆坐了半晌,只不住想,仙儿素来脾气大主意大,这回晓得身世,会不会就此与自己疏远?再严重些,会不会恨上自己。又或者一腔恼恨忧虑憋在心头,再把身子伤了?

      一时间如浇凉水,身上却起了汗,手脚俱都冰凉起来。但惦记着傅绛仙如何,勉力支撑着让备马车,匆匆赶来。

      王氏领她来了平安院,见内室灯烛通明,人影映在纱窗子上,而丫鬟们都在槛外等着,便知苏妙真与傅绛仙正坐在绣塌上说话。

      傅夫人又忧虑又害怕,一壁害怕这女儿从此便生分了,一壁忧虑傅绛仙哭得厉害,恐落了病。更不敢进去,怕傅绛仙仍有恼恨,见她口出忿怨之言,徒添悲伤。

      蓝湘绿意看见她们来,忙秉烛迎下台阶,王氏瞧见傅夫人近女反情怯,便不让人惊动里头,拉着傅夫人往窗下悄步过去,立在窗下探听。

      因王氏对自己女儿是极有把握,料定苏妙真只有认真劝解的,便不担心,退到五步开外,让傅夫人探听。

      傅夫人起先还怕听到什么让人伤心牙软的话,然而越听,越发现——傅绛仙不是因为恼恨她这做娘的才离家出走,而是反怕自己疏远她,她受不住冷遇,才主动避开。一时间又心酸又惊喜,落下滚滚热泪。

      再听苏妙真句句为自己辩解,在说“烧遗物,移名除谱”之事时,更从各处打消傅绛仙的畏惧,生怕她母女不和。甚至,还专门劝告傅绛仙要好好孝顺爹娘。

      傅夫人大为感慰。这苏妙真的一句句,竟似说在自己的心坎儿上。且若换个人曾被侯府冤枉,这会儿可还能好声好气地陪着熬夜,与仙儿说话谈心,一点点地劝着,半点不嫌烦,还总为自己说话。?

      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儿家,怪道玉娘舍不得把这女儿嫁给天儿,若嫁过来,可不是糟蹋了人。

      当即与王氏携手走了进去。

      傅绛仙见得傅夫人来,立马冲出寝房,恰好在耳室抱住傅夫人的腰大哭起来:“是做女儿的不懂事,不晓得娘的用心。娘要打要骂都行,女儿发誓,以后一定好好跟着夫子学学问,练女红。”

      傅夫人一遍遍地抚着傅绛仙头发,也是泣不成声。

      苏妙真拉了王氏站多宝橱子边上,望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俩,问道:“娘,你们在外头听了多久,听了多少?”

      王氏摇头笑道:“我隔得远,竟是没听清什么。傅夫人站得近,想来听全了,你可没说不该说的吧。”

      苏妙真连连摇头:“那哪里能,都是在劝绛仙。”王氏戳了她脑门一记,笑道:“娘就知道,你断不会趁机搬弄是非。”

      苏妙真闻言,嘻嘻笑了,腻在王氏身边,搂着王氏的胳膊撒娇道:“那还用说,女儿的品格就比娘差上一点,娘是观音菩萨转世,我怎得也是伺候菩萨的龙女了,善心品德自然不少喽。”

      王氏美目里满是慈爱笑意。先往傅绛仙母女处望一眼,又把苏妙真上上下下再打量遍。别家的女儿或多或少总有些不如意处,这傅绛仙更是格外让做母亲的头疼,哪有像真儿这样贴心的好闺女呢。

      一时又笑自己做了卖瓜王婆,天下作娘的谁不觉得自己家姑娘最好!笑一回,又把苏妙真拉进怀里揉了一番。

      不多时,听见耳室里哭声渐停。傅夫人牵着傅绛仙走来,望着王氏道:“这回又是麻烦伯府了。”王氏连连摇头:“可别见外。”

      二人互谦一番,王氏请傅夫人稍坐吃茶,傅夫人搂住傅绛仙叹道:“竟也不好叨扰了,我和仙儿便回了。”王氏又说夜深,不如留在伯府歇宿,傅夫人忙推脱了,只说傅侯爷虽不在家,但也不便。

      傅绛仙擦着眼睛,也道:“有劳王婶婶了,改日我再来请妙真姐姐,今儿多亏了她开解。”

      王氏谦辞几句,送她母女二人至垂花门处,傅家的婆子丫鬟早点了七八个明晃晃的灯笼候着,傅夫人临上轿前,转身走到依偎在王氏身边的苏妙真,使劲晃了晃苏妙真的手,道:“你这孩子,往日竟是我……”

      也没说完,只定定地把苏妙真看了一时,长叹口气。苏妙真但觉傅夫人小题大做,自己也就说了几句开解的话,却不知傅夫人一路上都在忧心傅绛仙就此与她生分;此刻轻易化解,自然分外感念。

      苏妙真面上仍是微微笑着,福身行了个礼,将她们送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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