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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第 276 章 ...

  •   陈宣眉心一跳。众人都是神色微变,宁臻睿头一个艴然道:“她这是忘了今儿是什么节令,讲这种东西?把人给我叫过来!”

      本觉新奇有趣的婢女脸色顿白,一溜烟过去传话,片刻过后,陈宣看到一个身影绕过蜀丝步障前来。

      来人着嫣红绉纱衫,素白松绫绉纱裙,玉色松江顾绣鹊桥补子长褙子,和先前在临清的所见朴素低调装扮大为不同,裙边香囊禁步亦然簇新工巧。

      她本就娇美,这样精心打扮下来,愈发显出其人绝色,竟让人生出光艳不可直视的感觉。

      她把住红罗宫扇,上前施礼道个万福,笑吟吟地为众人一一斟酒。陈宣起身双手接过,她完全不知宁臻睿为何不悦,还当是自己礼数不周,又急忙叫贴身丫鬟端来侯府下人煮好的新茶。

      陈宣却认出那丫鬟并非常见的黄莺侍书,而是他府中出去的绿菱,视线交汇,不由一奇。

      她从托盘取下新茶,殷勤端上:“殿下请用。”想了想,补充道:“我路过济南时,专程着人去趵突泉寿康泉灵岩泉,各取了几罐水好泡茶,前儿还差人往瑞王府送了两罐,想来殿下不在家竟不知道?今日傅二哥在,我就急忙带上泉水给他试试,殿下也尝尝,说不定也喜欢。”

      陈宣撇眼一扫,傅云天眼含笑意盯着来人,宁祯扬则一收素纸折扇,看向甩起水袖的织女。

      钱季江方才出去见刑部翰林院的修律同僚,桌上再有的都是些小辈,插不上话,陈宣自己一面自酌自饮,一面听宁臻睿说话。

      宁臻睿果然没立时发作,反而接过茶盏,点景儿喝两口,赞了句不错,招手把人唤到跟前,笑着问道:“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来人笑道:“殿下先前嫌弃我的字不够好,最近我就拿了殿下赏赐的孤本亭云馆帖日日练着,深觉字迹大有长进呢——下次定然不会让殿下不喜,嫌弃粗陋不入眼了。”

      她语气颇为自得,陈宣抬手再度满斟一杯。宁臻睿点头笑道:“你那狗爬字是该勤奋练练……说起来也是你用笔下笔的姿势顺序不对……”

      宁臻睿似想拉住她讲讲执笔定法,但碍着众人在场,伸出的手折转回来,掸掸衣裳不存在的灰尘。

      宁臻睿温声好语道:“我叫你过来也没别的事儿,只是方才你在西边儿跟一堆夫人小姐讲什么夫妻恩断情绝,虎女意图谋杀亲夫的故事,我听着很不合适——”

      “今儿可是七夕佳节,你平白无故败坏大家兴致做什么?你说是也不是?”

      来人稍怔。复又不服气道:“我也没扫兴呀,绛仙婉玉就连崔妹妹她们,都说这唐人传奇《原化记》比今人所作《天河配》解气爽快呢。再说了,殿下想想,牛郎跟织女素不相识,哪有什么情分?他用衣衫要挟织女做他娘子,本来就是心术不正无耻之尤。”

      “打个比方吧,若换了殿下鱼龙微服遇到这种事,某个农夫,不是,农女,哎呀,管什么身份的人又是男是女,此人偷看殿下沐浴不说,还拿走衣服,再借此要挟殿下与其成亲,殿下能不恼火吗?恐怕挫骨扬灰株连九族的心都有呢。”

      陈宣听到此处,酒全洒在衣摆上。

      去看旁人,宁祯扬连咳两声,象牙筷子和太仓巧果都掉在地上,离席说要去后厢房看看世子。

      傅云天则转身扭过头去,闷声发笑,伺候的奴婢们也欲笑不能欲忍不得,还怕宁臻睿怪罪,脸都憋得通红。

      宁臻睿本在饮茶,此刻险些呛住,手腕一抖,把桌上茶壶也碰倒了。

      霎时间一地碎瓷,茶水全洒出去,来人“哎呀”一声,往右避开,却差点摔倒在陈宣脚边。

      陈宣急忙伸手扶住她,两人上下对望,陈宣俯视扫去,粉白荔枝般的娇容上,分明得横波盈盈,眉目传意,完全不似往日客气疏远,不由一愣。

      她低声一句“上次临清也多谢大人相护”,竟未推辞,反握住他的手臂,就着他的搀扶徐徐袅袅站起。陈宣心头一跳,她已经走向宁臻睿低头告罪。

      宁臻睿本在大怒,勉强压下火气,先问有无烫伤割伤,见都没有,喊人清扫,却不理她。

      等一时事毕,他一拳重重砸在桌上,面色铁青,喝声道:“有你这么瞎比方的吗?是不是看本殿下这些日子待你宽宥许多,就蹬鼻子上脸了。”

      来人急忙摇头,讷讷致歉辩解,可又偏偏说了几句让宁臻睿不喜的话。

      宁臻睿愈发生气,“男女能一样吗!你简直妖言惑众,本本分分的好女子听了你这些歪理做下错事要怎么算?”

      “牛郎一片真心,追至天河与妻子相守相望,明明是个值得赞颂的痴心汉子,否则哪有历代文人去做诗句戏曲!唯独你爱挑刺,果真心性古怪偏激!”

      众人见他真个恼了,也没好插话。

      宁臻睿随即一摆手,冷冷道她既然还敢搅着帕子偷偷不服气,那就找个清净地方待着,等会儿也不用上来拜双星,横竖她不喜欢听牛郎织女故事,他更嫌她在跟前碍眼添堵。

      陈宣知宁臻睿动了真火,大好节令把人赶下去孤零零自省,抬眼又看到傅云天等人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端详起青竹绿荷所制的承露盘,同样不说话。

      他余光瞧见那人不情不愿点头,就自去了,可临走前又偏偏看自己一眼。陈宣心中愈发大动。

      女客那头听得斥责声,安静许多。男客这边,宁臻睿吩咐小藕官另唱《七夕盟誓》,宁祯扬卡点回来,傅云天起身要去方便。陈宣听到半路,抖抖酒渍污染过的衣摆,下席告罪,称去更衣。

      傅家上年新修了园子,陈宣来过几次,但七夕夏夜还是第一回来。他在乐水榭一壁换着外衣,一壁看着水莲与流萤,一壁想事。

      陈宣席间吃了不少酒,就对丫鬟说想要在乐水榭附近散散酒意,丫鬟自不敢催。

      他盘桓半晌,算着宁臻睿将要起驾离开,须得回去,下阶没走两步,迎面终见一人顺着花池石径走来。

      其人新换一身松江尖素白绫衫,手中闲捻罗扇,扑着半空飞舞流萤,神色不胜慵懒,不是苏氏,却又是谁?

      陈宣脚步一顿,青缎皂靴踩过落叶枝干,传来窸窣躁动声响。她听得响动,见是他后神色一亮,加快步伐。

      陈宣整理衣冠,徐步上前,还没开口,她先问起湖广及巡抚苏观河夫妇近来境况。

      陈宣眉头一皱,复又松开,把押送两广粮饷途经湖广时的所见所闻一一说出,无非是湖广丈田即将结束,巡抚夫妇身体康健的话。

      陈宣观看来人神色,见她一心只在父母身上,转着乾绿翠扳指,道:“姑娘可还有别的话要与宣说,若无别事,宣先走一步。”

      苏氏长睫一眨,巡视周围片刻,摇头道:“这会儿到处是人,再没什么要问了。”

      陈宣缓慢点头,她抽出帕子,道了个万福离去。他心中起伏不定,踌躇片刻决定放下此处,抬步也要回去,定眼忽见脚下坠落一个小小香囊,弯身拾起。

      这香囊角落里绣着卍字吉祥花纹,他仔细一看,认出乃近日京中吉祥阁所制,不及各勋贵府中绣娘所作的工巧精美,但式样纹样却要新鲜别致很多。

      且京中女子追逐风尚,小家富室的姑娘夫人们听闻贵恧们喜欢,尤其是苏氏女子喜欢,就争相模仿购买。

      陈宣拂去落灰,想要叫住对方归还。电光火石间明白几分,他浑身一震,放眼望去,苏氏果然未曾走远,就站在假山拐角处,纤手倒把红罗宫扇,半倚屏山以扇掩面,正注目着他。

      她看到此景,似是松了口气,把扇遮脸,朝他微微点头,再度裣衽一拜,这方远去。

      陈宣眉目一暗,探手查找,果然摸见一张笺纸,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过好半会才放松下来,不着痕迹将东西妥帖袖好,在风口站了许久,才回席上,半路遇到方便而回的傅云天。

      宁臻睿让小藕官洗去戏妆,将她叫到傅云天跟前唱些简单的苏扬小调,傅云天却没兴致,让人赏小藕官三套贵重头面,就打发走,再没言语。

      钱季江适时回来,讶异笑道:“舅兄这是怎的?往日一直念着这小藕官姑娘,这会儿人都到跟前了,又没兴趣了?”

      傅云天喝了两大黄杨木套杯的酒,懒洋洋一笑:“杭州船娘大同婆姨泰山姑子扬州瘦马,哪里的绝色我没见过经过?这藕官姑娘唱戏固然一绝,可到跟前一看,卸掉戏妆也不过尔尔。”

      他身边伺候的傅顺儿笑嘻嘻倒酒说:“可不是怎得,我们爷到哪儿都有人投怀入抱,收到的汗巾手帕数不胜数,就连随身的玉佩香囊都时不时更换,眼光自然高得……”

      傅云天脸色骤然一沉,“要你多嘴,滚下去。”

      陈宣徐徐饮尽手中佳酿,等傅云天神色和缓,方微笑打趣道:“小侯爷积年往风月中走,这等艳福,着实让人欣羡。”

      傅云天看他一眼,淡淡道:“她们多为自身安危富贵,我也只为一时纾烦忘忧,哪里值得艳羡?”

      *

      次日便是立秋,陈宣一早进宫见了乾元帝和四位辅臣,又在户部工部转了一圈,见过几位尚书,详细汇报两广筹粮经过与临清造船进度,忙到午后才回去小憩一会儿。

      陈家在京中的宅院早先被他叔父卖掉,他近年上京多住在东城赵府,洗漱更衣后转到正堂,赵夫人正打发心腹寻小儿大夫,给小皇孙治惊厥病,再就是差人寻测字先生给小皇孙算算。

      陈宣点了几句,赵夫人叹道:“娉娉的娘死前要我照顾她,当年我刚嫁进赵家时,公婆严苛丈夫冷淡,她娘待我百般照顾遮掩,我只是略尽一点心,更不让外人知晓……再者,颖王固然失掉圣心,可这皇孙皇上看重的很。慕家那边又倒向了皇后和景王,偏偏慕赵两家嫌隙日深,你舅父还不肯向慕家低头——”

      陈宣道:“舅母不必多虑,若皇上想立景王,早在颖王出事后就立了,再者还有庄王瑞王和其他皇子。且有封贡议和的功劳在手,无论谁继位,舅父只要安心总督宣大一日,朝廷就得用着舅父一日——答及汗部落上下可只信舅父。”

      陈宣就又安慰几句,赵夫人面色转好,另问近来漕院情况,陈宣自然不能报忧,只说一切顺利。再闲聊了些宣大的事。

      赵夫人见陈宣换了低调不失贵重的便服,新剪楸叶别在衣襟,问起都是日色平西的酉牌了,他要往何处去。

      陈宣摸着袖中之物,模糊带过,赵夫人问到晚间可回来用饭,陈宣一滞,含糊其词,说若是顺利,次晨再回,不用备他那份。

      赵夫人明白过来,咳了两下,嘱咐他今日乃是立秋,在外宴饮要用些陈冰瓜、蒸茄脯、和香薷饮迎接新秋,烧酒吃几口应个景就好,最后隐晦说别闹太晚反而伤身。

      陈宣一一应下,这便戴上眼纱,不要小厮跟随,择一偏僻道路,打马往泡子河去。

      待到了崇文门内东城角,两岸高槐掩映,新开的吉祥楼典雅辉煌,客似云来。早有丫鬟侯在侧门张望,正是绿菱。

      她往后院歇息茶室带路,说茶室原是给最尊贵豪奢的客人备下歇息,就领他至后院一隐蔽小楼处,随后悄悄退下。

      陈宣立在门口,屈指欲要敲击雕花木门,却又犹豫起来,他衡量得失许久,直觉身在烈火,猛地转身就要离开,只听“吱呀”一声,门从里头推开,里头候着的人轻声说,“陈大人,请来——”

      陈宣下意识闪身而入,走进茶室,看到她鬓边石楠红叶攒作的花瓣,反手合上雕花木门,也不落座,袖出折叠多次却齐齐整整的雪白笺纸,道:“先前弟妹约宣今日一见——”

      他将目光移向紫檀雕花的博古橱,再移向桌上的天青瓷胆瓶,心中猜测万千,面上纹丝不动,低声道:“敢问弟妹所为何事,是为了余容那边——”

      却被此人笑盈盈打断道:“大人称呼错了,唤我苏姑娘便可。其实妙真约大人一见,也并非为了陈姐姐,说起来,却是为了大人。”

      陈宣把眼一低:“此言,实在让宣费解——”他转身去看墙上八幅青缘山水图,“姑娘究竟是何用意?”

      这人浅浅一笑,道:“我素知大人志存高远,意在光复平江伯府陈家。如今平巡漕背靠广平侯府,声势与大人抗衡,来日总漕之位花落谁手,却未可知。”

      “大人可有想过,眼下却有一个机会,能助大人更上层楼。甚至总漕的位置,若有此功劳打底,将来就如探囊取。

      陈宣心神巨震,立时扭头转脸,见她轻轻抚弄瓶中新插芙蓉,粉瓣在她指尖下微颤,“这时机就应在广开海运、河海并举上,大人难道不想把握住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6章 第 2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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