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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第 151 章 ...

  •   苏妙真被王府婢女引出凉亭,送至鹿轩。文婉玉正在差人去寻她。而黄莺翠柳也都是一脸焦急。

      正问东问西间,宁禄走到鹿轩廊下,招呼人把惊魂未定的小藕官送入内,随即向苏妙真道:“苏安人,这藕官姑娘,世子爷吩咐过,任由您带出王府。”

      苏妙真本怕宁祯扬出尔反尔,此刻听完,心神一定。

      宁禄躬身继续道:“世子爷也吩咐过,苏安人若是别无他事,就可以即刻回府了。鹿轩外备了凉轿、王府外侯了马车——世子妃身子重,需要静养,受不得吵嚷……”

      文婉玉眉头一皱,道:“我身子还好,且妙真也不是个吵闹的人。宁禄,且托你回去禀报世子。让她在府里陪我到傍晚看完灯戏再回……”

      “别了——”苏妙真赶紧叫停要出去回话的宁禄。

      苏妙真虽厌恶宁祯扬,但绝不愿因为她自己而让文婉玉夫妻失和。否则她先前也不会忍受了宁祯扬三番四次的出言讥讽。

      今日和他撕破脸,不过是一方面痛恨宁祯扬贪花好色对不住文婉玉,一方面厌烦他屡屡拿“妇德”来压她,另一方面则是忧心小藕官太过刚直得罪他反被发落,这才情急之下,与宁祯扬针锋相对互怼起来。

      宁祯扬再怎么不好,眼下却还是文婉玉的夫君,此地又没有离婚一说,她已然彻底得罪了宁祯扬,难不成还害得文婉玉也惹宁祯扬不快。

      便趁空对文婉玉悄声解释了几句,快速而模糊带过她与宁祯扬在凉亭处的大吵一架,最后附耳对她道:“总之,被我规劝之后,小藕官她不用进吴王府做妾,你且安心好好养胎……也别为小藕官的事仍心存芥蒂。”

      “你们世子本就是一时兴起,过几日撂开手,小藕官长什么模样他都记不住了……但我和你们世子爷眼下是两看两相厌,短时间内我也不能上门来探你了。”

      “再有,你在宁祯扬跟前可千万别替我说话。最好别等他开口,就先说我几句坏话,主动提出暂时不会招我进王府——让他听着舒坦点,免得迁怒到你或者给你脸色看——当然也未必,他还是看重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子了……”

      文婉玉被这一连串的话弄得又惊又愣,看看苏妙真,又看看跪在门槛处忐忑不安的小藕官,终于明白过来。

      她反握住苏妙真的手:“妙真,你为了拦住世子爷纳妾一事,肯定又吃排落了。”她一时有些哽咽,只能点头。

      苏妙真见文婉玉应得真切,放心下来。便忙带了小藕官乘坐凉轿出府,直到在角门换了马车,离了吴王府大门前的御道,苏妙真方松口气。将事情大概讲来。

      翠柳黄莺听后又是心悸,又是愤慨,更是后悔没跟着苏妙真出去散心。小藕官则再三道歉致谢,几乎语无伦次,让苏妙真连连摆手。

      苏妙真掀起车帘一角。瞧了瞧马车外的景色。

      金乌高坠,水道上穿梭的乌篷船不似往常繁多,船娘驾娘们被晒得也都懒怠无力地撑着船,没有以前的勃勃生气。

      待经过山塘街,对岸拂动的杨柳黛色绵绵,但杨柳后的鳞次栉比的店铺却大多闭门打烊,并无半分繁华景象。

      苏妙真眺望在视野里渐渐远去的山塘街,因听见翠柳担心地唤了她一声,便扭头笑道:“婉玉是个恪守妇德的女子,再有委屈也不会明言,和我姐姐妙娣倒相似……唉,偏婉玉还没我姐姐能拢得住夫君,更没我姐姐狠得下心辖制内院……”

      “吴王世子本就讨厌我,更讨厌些也无妨。总之把你给保住了,更让婉玉暂时不用心烦,还挺划得来的。”

      又向小藕官安慰道:“你安心,我在苏州府一天,这苏州城里就绝没人能逼你做妾……要有人仗势欺人想要强娶你,我可不是没家世没依靠的,直接也仗夫君和伯府的势把他压回去……”

      “我可还没干过这事儿,正想体验一回二世祖的风光……”

      苏妙真这么絮絮叨叨地说完,马车里的三人都掩唇笑了起来,小藕官亦是连连点头,感激笑道:“我方才被宁禄管家送回鹿轩时,就听那位宁禄管家说了句什么‘安人的哥哥、父亲与夫君都是一方要员,更出身伯府,世子爷可以给安人使脸色,可以不喜安人,你们当下人的焉敢不周到’!现在想来,该是在申斥没有精心准备轿马的婢女仆役……”

      “那自然!”苏妙真得意附和。

      “不说我爹爹是湖广巡抚——单说我哥哥,那都能在淮扬说一不二。更别提我夫君也是出身名门,若非他回老家侍奉长辈,又执意替长辈多守了一年丧,现在早不该只是六品主事,想必也到四品了呢。但即便如此,皇上也还记着他,直接点他来浒墅关掌了要职,别说苏州知府敬畏他,那高织造更怕他掀了底……”

      她就说说笑笑地把顾长清和苏问弦狠夸了一通,正夸口到顾长清当年查仓时的种种英明,忽地身子一倾,险些跌倒。

      原来是马车已经行至城东南的葑门,路遇干坑,马车前轮被恰恰卡住,车身便登时颠簸摇晃,将苏妙真吓了一跳。让翠柳打了帘子询问,车夫只说片刻就好。

      苏妙真也就再度要拾起话茬,接着对小藕官炫耀,然而这回仍是话没出口,车外一阵大喊大嚷——
      “打死人了,衙役打死人了——”

      苏妙真一听这话,哪里坐得住,慌忙以帕掩面,探头去看。只见得离葑门不远处的青石板路躺了一个年迈老妪,怀中抱了一匹粗布,竟然头破血流,似已然气绝的模样。

      那老妪周围站了五六个趾高气昂的皂吏,正指着地上那老妪骂骂咧咧。

      苏妙真眼见此等情形。哪有不知,晓得定然又是织造衙门的人在催逼布匹抽头,以至于出了人命,然而不等她要差王府遣来护卫的随从去打听制止,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数十名身着短衫的青壮年男子,结成两队,怒不可遏地冲向那五六个皂吏,挥拳便打。

      其中两人似趁乱溜走。却被眼尖的人大声指出,登时,就有人朝那两人投掷石块。

      只见得那人群中一白衫短打的精壮汉子大声喊道:“织造局为布匹抽头雇佣这一帮子地痞无赖狐假虎威,前来征税,现在居然猖狂到要杀人!兄弟们,咱们织工染工要讨个公道,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更要替天行道,还苏州城一个太平!”

      随即响成一片的都是附和声:“抓住他们!”“打死他们!”“杀人偿命!”“去织造衙门讨说法!”“不能等死!”

      几乎是眨眼间,那数十名青壮年一拥而上,将那几个皂吏按在地上拳打脚踢,皂吏无赖的哀嚎尖叫声与织工机匠们的愤怒咒骂声直接响彻云霄,冲向苏州城上空毫无云翳的碧蓝天际。

      葑门前查验关防放人进出苏州的兵甲们俱都乱作一团:有要上前维持秩序,却畏惧织工机匠们人多势众;有要去主持调停的,却喊到力竭声嘶也不被搭理;还有要去疏散城门的,忙得颠三倒四。

      兵甲们尚且如此,城门口往来进出的平民百姓更是慌成一堆,或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或是绕道而行避之不及,或是上前助阵大喊解气,东走西跑,混乱不已!

      一时间,葑门处吵吵嚷嚷,挤得水泄不通,车不能旋人不能过,如菜市口般喧哗混乱,周围店铺更都见状不妙,赶紧闭门关户。

      那几个皂吏渐渐没了声气,城门有急愤震惊的兵甲大声嚷道:“你们竟敢打杀官府的人,衙门不会放过你们!”

      但这话刚一出口,那白衫短打的汉子喝声道:“我们只是浮食寄民的织工机匠,无田无业,朝不谋夕,得雇则生,失雇则死!眼下织造局将我们逼迫至此,不用他高大人饶过我们,我们先不放过衙门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那些义愤填膺血性上头的织工机匠户们霎时间嚷作一团。

      “不放过他们!”“反正都是一死!拖几个龟儿子陪葬要划得很!”“去召集兄弟们讨公道!”“对,去找葛成兄弟和钱贵兄弟,葛成兄弟最有胆色,我们都服他!”

      霎时间攘臂而起,你呼我应,都喊着要聚集城内织工,怒吼着要一起去讨个公平。

      小藕官从被苏妙真掀起的帘缝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激变,正颤声问苏妙真道:“苏州不是温柔乡么,怎么这些人悍勇至此?”

      还没得到回音,瞥眼就见得那群织工机匠们浩浩荡荡地分做一群,一群堵住城门的六个兵甲抢过兵器,一群抓起地上那几个皂吏无赖,就往马车这边的方向冲过来。

      或是这些织工机匠们过分热血上头,有瞧见这马车与马车旁的两个护卫,登时指了过来:“这也是官府的人,不能让他们通风报信!”

      说着,就有七八个个男人要冲过来抢车抢马,顷刻间,就听得马车外的王府车夫跳将在地,吓得结结巴巴大声解释着,而那两个护卫则亮出兵器,喝声叫停。

      小藕官大惊失色,身子一软就瘫在了坐蓐上,捂住眼睛靠着马车油璧,心惊胆战地等着随即而来的车毁人伤,然而忽听车内有一少年的嗓音响起。对外头喝声道:“诸位义士,我们乃吴王府的人,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该要找的可不是吴王府!”

      “这葑门的事说不准已经传入织造署了,再耽搁下去,高织造和他手下那帮无赖地痞们就全都望风而逃了!”

      马车里什么时候有个少年了……小藕官惊惧之下更心中一奇,悄悄掀眼,见得却是面有紧张的苏妙真正死死按住车帘,同时捏出一个少年声腔,再度大声道:“若你们要趁乱打家劫舍,欺侮我们吴王府,可绝称不上替天行道!”

      原来是苏安人……小藕官浑身冒汗,更疑惑至极,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听见外头一汉子疾步上前喝住那七八个织工,大声赔礼道歉道:“原来是吴王府的人,是小的们冒犯了,还请大人不要介怀记恨,我们这是一时激愤……”

      “白,白大哥,干嘛不让我们跟他们拼一把,有句话叫官官相护,管他什么府的……”“就是,他奶奶的,干嘛放过他们……”

      那白大哥喝声止住,“吴王府一贯体恤民力,从不做鱼肉乡里的恶事,你我既然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岂能冒犯无辜人等?”

      苏妙真听得这白大哥文质彬彬,言语条理,与寻常织工不同,不由松一口气。努力又安抚劝慰这些血性上头就不管不顾的织工机匠们几句,待听得人群走远,才急忙换声,吩咐车夫绕路而行。

      车夫在外头也是吓得不轻,一听吩咐,即刻打起马鞭,吆喝着调转车头,从另一处绕路而去。

      苏妙真悄悄掀帘见得马车后的小轿也安然无恙,放心下来。抽出腰间临清帕,在额上擦了擦汗,不住地思量方才情形,然而她越想,越是心惊!

      苏妙真喃喃道:“这分明是课税过猛激起民变了。织工机匠们打死打伤了那几个皂吏,他们眼下和织造局已然成水火之势,一个处理不好,苏州城里三四万的织工机匠怒火中烧聚集起来,却有可能酿成暴乱,最终不知死伤几何……”

      恰如方才那白大哥所说,他们浮食寄民,既无田产也无祖业,虽不到“得雇则生,失雇则死”的地步,但也着实是朝不谋夕的状态!

      更别提织工机匠们已然近一个月无工可做,又被织造局横征暴敛去补亏空,万一激起暴乱,有人浑水摸鱼趁火打劫,那苏州城里哪还有安生日子?!

      她在前世也在见过不少游行示威活动,深知这种行为一个不谨慎,就会酿成大祸,而此世更不比前世,官府焉肯和这些织工机匠们好好说话?

      苏妙真情知放纵此事下去,织工机匠们多半会被知府派驻军镇压收监,到时候就无异于火上浇油……

      她越想越心焦,正要掀了车帘去看行至何处,听得车夫哭丧着声,扭过一张煞白的脸道:“不好了,巷口已经聚集了上千的人,把去往钞关的必经之路路给堵住了。顾夫人,咱们这是回吴王府,还是去哪儿?”

      苏妙真登时启开帘角,往外望了一眼,果见得巷外街沿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与攘臂高呼的机工织匠们。

      苏妙真的视线瞥向不远处山塘街的河道里,猛地想起方才那群织工机匠们曾提及葛成的名字,言语间更极为推崇信服,登时眼前一亮。

      她一咬牙,急道:“不去吴王府,也不回官署了——去山塘街我的铺子里找朱三和柳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1章 第 1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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