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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赵平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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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月黑杀人夜,星星亦少得可怜,只有树叶沙沙作响,吹来片片乌云。
我与陈寻宁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危险的气息。
“贤弟,会打架吗?”陈寻宁的语气太过平淡,仿若只是普通的闲话家常。
“打架么,马马虎虎尚可,不过我打猎的本事倒还是不错的,陈兄不要拖了后腿就好。”我说着,打马越过陈寻宁去。
马儿前蹄受阻,身子更是弯了下去,我趁势滚到一旁,“唰唰唰”十几个黑衣人将我们包围,我掏出袖箭,射向那些黑衣人。再看陈寻宁,身边的黑衣人并不比我少,且个个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武功路数,看着有些熟悉。
胳膊上有股温热流过,我用手轻触,方觉疼的厉害。收回思绪,专心对付眼前的黑衣人。袖箭出,黑衣人纷纷倒下。这袖箭,是我淬过迷药的,是匈奴人用来迷倒蛮兽的迷药。
“阿元,你受伤了!”往日陈寻宁唤我,莫不是“贤弟贤弟”的叫着,语调也大多漫不经心又有些调侃,而此刻的一声“阿元”,倒是有些着急了。
“小伤而已,无甚大碍,咱们还是快些走吧。”我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左臂,说道。
眼下,我与陈寻宁只有一匹马可用,突然的近距离接触,让我有些不习惯。只是,左臂的剧痛,让我很快忘了这种不适。
夜空中闪现粉色烟花,旋即消失。但是我想,不止我,陈寻宁也一定看清了那属于顺王府的独特标志。
可是明明,那些黑衣人......
马儿越跑越远,可渐渐也有些体力不支,迈开的步子愈发慢了起来。而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清晰。
“陈兄,你的马好像不行了,不若你先放我下来,自己先...走?”我略略包了伤口,开口试探道。
“阿元的话,也不无道理。”陈寻宁略一停顿,又道,“既然如此,阿元你还是先下来吧。”陈寻宁说着,竟真的停了马,将我扶了下来。
只是他自己,也未上马,反而将马一抽,马儿吃痛,疾驰而去了。
陈寻宁拦腰将我抱起,向着不知东西南北的某个方向走去。初初大婚时,我对公主府尚不熟悉,磕磕碰碰便成了家常便饭,那时,他也经常这样抱着我。
“不知阿元你的水性如何?”陈寻宁问。
“不大好。”我老实地回答。
“唔,真是巧,我的水性也不大好。”除了陈寻宁的声音,还有“哗啦啦”的水声传入我的耳中,原来是陈寻宁抱着我下水了。
“敌众我寡,不得不出此下策,只是有些委屈阿元你了。”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陈寻宁轻声解释道。
凉凉的水漫过我的周身,最后,将我完全包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喉咙也有些痛,我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朦朦胧胧中,有人喂我些汤汤水水,但都苦的要命,我吐了出来,还有人会继续喂,如此反复。
渐渐的,身子没那么冷了,汤汤水水也没那么苦了,我还能喝进去一些。
烛红影摇动。
大床是陌生的,锦被不是用惯的,帷帐样式不是我喜欢的。
“公主,您醒了。”有个小丫头先是轻声说着,我还没看清她的模样,那小丫头就转身跑了出去,大喊着“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公主,这个称呼,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陈寻宁或者说傅子煊大步走进来,坐在床边,不说话,就那样看着我。他下巴上冒出了许多青青的胡茬,眼睛下也染上了一层墨色。整个人,显得更憔悴了。
“这是哪?”我开口,沙哑的声音有些不像我自己的。
“家,平安,这是我们的家。”傅子煊说。
平安,他唤我平安。
香烟袅袅升起,我又睡了过去。
“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公主,您睡了两天,可把驸马急坏了。您要是再不醒,驸马就要把郭神医剁了去喂猪呢。”小丫头的语气里透着轻快,好像很高兴郭神医不用喂猪了。
可是,她为什么总唤我“公主”呢,难道不该是“郡主”么?
“你既唤我‘公主’,可知我的封号是什么?”周遭漆黑一片,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公主,您说笑了,天下谁人不知您是陛下亲封的隆嬟公主,咱们大赵唯一的公主啊。”听声音来说,小丫头应该距离我挺近。
“现在什么时辰了,你为何不点烛?”我想要坐起,小丫头立刻过来扶我。
“公主,说了这会儿话,想必您也饿了吧,奴婢煮了些粳米粥,一直给您温着呢,奴婢这就去端来。”小丫头说着,在我背后塞了个枕头。
我抓住她的手,“我又看不见了,是不是?”
“公主,奴婢不懂您的意思。”小丫头的声音有些颤抖,隐带些哭泣的味道,“公主,您弄疼奴婢了。”
我看不到她的脸,只凭着感觉“看着她”。
“平安。”那人的声音猛然出现,我一个激灵,松开了小丫头的手。
“嗒...嗒...嗒......”
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开越近。
最后,只有“咯吱”一声。
“平安,听闻太子薨世的消息我也很是悲痛,但无论如何,你都要照顾好自己。平安,你这般不吃不喝,可是在埋怨我没能查出太子的死因?”傅子煊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
那年,皇兄薨世,傅子煊在河南赈灾,只来得及在皇兄入皇陵前赶回。可举国上下,竟无一人可查出皇兄的死因,父皇的身子也渐渐不好。
我别过脸去,脸上有温热划过。
太傅曾说,这世间,因缘际会,不可预料之事太多,然则有其一,未必有其二。恰如我重生之事,无甚道理可言,有了一,却不会有二。
“父皇在哪?我想去见见父皇。”我不动声色抽回手,问道。
“现在已是子时,宫门早已下钥。明日,明日我带你去,可好?”傅子煊说。
“好。”我点点头,任由傅子煊扶我躺下。
犹记得,那一日傅子煊陪我去看父皇,父皇坐在昭阳殿中,声音哽咽,一遍遍述说母后与皇兄的过往。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父皇的无能为力,感觉到父皇的脆弱。
再后来,父皇的身子愈发不好。傅子煊,也愈发忙碌。
翌日,还是那个小丫头服侍我梳洗。傅子煊亲自将我抱上马车,带我去见“父皇”。但在我的记忆中,在我有孕之前,傅子煊同我一直相敬如宾,平时并无甚亲密的举动,更遑论在大庭广众之下抱我。我不拆穿,倒不是想同他做戏,而是想看看他在耍什么把戏。
马车自东阳门而入,一路行至昭阳殿。厚重的宫门打开,傅子煊搂着我一步步走进去。
“是平安啊,来,快到父皇身边来。”“父皇”的声音与记忆中的重叠,当真是一般无二。
“父皇,平安好想你。”我坐下,抱住他的胳膊。
“朕初见你母后的时候,你母后同你一般大,性子却比你活泼多了,骑马打猎,捉鸟叉鱼,样样在行。长安城里,有她在的地方必是鸡飞狗跳。那些个王孙公子也都,咳,也都怕了她。可在朕心中,你母后......”
我摸向“父皇”的手,冷冰冰的,隐隐有些湿润,“够了,不要再说了!”我冷声打断他,“你不是父皇,不是!”
“傅子煊,你精心策划这场戏,究竟是为什么?你已经得到了那个位置,难道还不够吗?你找来这个人冒充‘父皇’,又是想得到什么?你让我失明的目的是什么,陛下您可别说是为了让我回忆美好的过去!”我站起身,言语不由得犀利起来。
“平安...”一双大手搂住我的肩膀,我一惊,立刻后退了几步。
“平安,我只是,想跟你从头来过。”那人的声音低了很多,好像有很多无奈。
“赵平安已经死了,陛下的贞敬皇后也已经深埋黄陵了,陛下认错人了。”我冷冷地说道。
母妃常常教导我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经。太傅也曾说身为天家儿女,应当宽容大度。我曾一度认为我已将前尘尽忘,嬉笑怒骂的七年,我觉得我活得甚是潇洒自在。可是今日,我才明白那些伤痛岂是轻易便可以忘却的。曾经鲜血淋漓的伤口,如今就算是伤好了,可我看见伤疤,总能想起那痛来,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