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 伤口,伤口 ...
-
顾惜朝猜错了。
戚少商没有在金风细雨楼里呆着。
戚少商现在在何处?
他现在正在大相国寺附近的小甜水巷。
离顾惜朝,不过几百米。
他在杏花楼的熏香阁。
不错,白牡丹李师师的住处。
戚少商风流。
可他却不是李师师的入幕之宾。
他想,他只是太寂寞了吧。
李师师是他的红颜。
她曾对他说过一次知音,她说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知音。
结果那一次戚少商发了狠,他摔了熏香阁里所有能摔的东西。
李师师惊恐地看着他发泄,忘记了阻拦——直到戚少商自己从那好似梦靥的魔障里跳出来。
戚少商没有解释,他只是像醉了一般混沌而去,只在第二日遣了杨无邪过来送赔偿的银子——白牡丹屋子里的东西,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
从此之后李师师知道,每个人都有不能触碰的伤口,无论她是一个弱女子,或他是一个大侠。
而戚少商的伤口,就是“知音”二字。
李师师没有深究,因为她知道多忧无益。
作不成知音,那就作红颜——红颜知音,有什么不同么?
可是她也知道,一定是不同的,至少在戚少商心里,是绝对的不同。
他来找她的第一次,她竟然有了少女时才有的矜持。所以她不让他当入幕之宾,只和他聊天。
而他也微笑接受——她以为他是君子。
而后她终于知道,他来找她的那一天,不过是因为他太寂寞——就算不是李师师,是其他人也可以,是步小璇、杜爱花或者何小河都可以。
而后她邀请过他——什么样的邀请他自然会明白,可是他淡淡地拒绝了。
李师师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是懂得自己该如何去做的人。
聪明的李师师再也没有邀请过戚少商——除非他自己愿意。
她还记得他第一次来找她——那么寂寞的眼睛,怎么可以在一个京师的群龙之首里看得到。起初她以为那是高处不胜寒,但很快又推翻了。
那是“情”字的苦。
那是两年前的十一月月底。
那么冷的时节里,他的眼睛几乎被寂寞湮没。
而这两年间,戚少商偶尔会来找她,在这芙蓉帐暖本该春宵一夜的熏香阁里——只是谈天,仅仅说地。
诗情画意,好不忧伤。
暖风熏得人欲醉。
而今天,又是一个十一月,隆冬,十一月的月底,与两年前同样的一天。
戚少商又来找她,那种寂寞又重新来到他的眼睛里——其实他何尝不是一直在寂寞着?
李师师知道,聪明人就是不该问的不要去问,不该做的不要去做。
可是,聪明人一旦与爱情搭上边,就会变得不聪明。不但不聪明,甚至还有些傻。
今夜的李师师就做了一件傻事。
她为他斟酒,让他一醉解千愁。
就在他似乎要醉了的时候,她问了。
她问了他寂寞的原因。
她离得他如此之近,然后去触碰他的伤口。
他心里的那个伤口。
她甚至做好了他再次发疯的准备。
她不怕他摔了桌子椅子,梨花桌,檀木椅,摔坏了又如何?
她只是想知道,是哪个人在他心里刺了一道伤痕,是哪个人,是他心里的伤痕。
凭直觉,那个人根本不会是息红泪。
戚少商若是为息红泪伤成这样,又何必将她推出去——是戚少商亲自将第一美女推离他的身边。
所以她想知道,到底是谁?
可是戚少商没有发狂,甚至没有动作。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喝着那坛女儿红。
他的眼光是缥缈的,可是忽而又清亮了起来,一瞬一刹,不知到底是醉还是未醉。
李师师重复了一次,“你,在为谁伤心?”
戚少商忽然抬起头来,望见了李师师的衣着,李师师的头发。
他从未认真观察过她的样子——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
微卷如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子轻轻挽住——烟花女子,怎能着如此清淡的佩饰?
一袭淡青色的衣裙,晃乱了戚少商的眼睛。
慢慢地,那毫无瑕疵的脸庞,变成了另一个人的。
可是,他忽然又清醒过来——他面前的,是一双浓浓爱意的眼睛。
那个人,怎么可能有这般的眼睛?
那个人的眼睛,清亮,锐利,像鹰一样,直望到他的灵魂里去。
可是他忽然很想醉,很想真的醉。
所以他便醉了,他在醉之前轻轻地念了一个名字。
很轻很轻地念,那声音清淡得要飞到天上去。
他很轻很轻,却又充满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李师师很认真地去听,却也只能听见一个字,那个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朝……”
李师师在思考,她将江湖上有名气的女子,无论是侠女,还是名妓,亦或其他有名的女子,想了个遍。
可是,谁叫“朝”?
李师师忽然有了一骨子怨气——戚少商,你的知音,可是这个人?
你的伤口,可是这个人?
她拂袖而起,走到窗边,远处大相国寺的鼓声传来。
晨钟暮鼓。
朝钟暮鼓不到耳,明月孤云长挂情。
她忽然惨然一笑。
竟甩袖走出了这熏香阁,只留戚少商一人醉倒在桌边。
真醉还是假醉,又有何不同?
夜,快要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