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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旧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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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旧不需要借口,影像在眼前漂浮,遗忘不再有借口,情怀在心里漫游……莫然把电话号码给了一个人后,在楼梯入口遇见了该遇见的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莫然十四岁那年,与这个人见了两次,两次皆不成眠。
那个时候,她的日子是恐惧的。
现在这个时候,她想,该来的总该来,躲也躲不了。
周天一个人出现在莫然面前,可惜了林家华再受了方一鸣电话旨意,预备煽风点火的功力。莫然记忆中的这个人还是没怎么变样,除了站在她面前,眼神有些……杀人。
“你父母死亡的真相,想不想知道?”周天开口就让莫然吃惊,她退后的脚步停了下来,站定:“真相?真的假的很重要?还是说周先生你,仍然不准备放弃真相?可惜了,我不是知道真相的其中一个,你恐怕要失望了。”
不苟言笑的人上前,看着莫然:“你十四岁就懂得说谎了,当心谎话说多了,把自己给圈进去。”
她点头:“假的说太多,变成了真的,真的倒成了假的,没人信了。周先生是想听那个真相,是钱的真实下落,还是人死的惨相?”
“不着急,有机会让你慢慢说。”周天出乎意料的给了莫然一张照片:“试想地底下的莫方正知道真相,会不会从坟墓里面爬出来?苦心得来的一切不过是某个人的阴谋,还是最相信的一个人。到最后,家破人亡,最爱的女儿还成了做假证的罪犯,钱还有什么用?再多的钱都买不回老婆的名,女儿的清白,是吧,莫然?”
莫然冷笑:“倒是,我时常搞不清楚这些钱有什么魔力,让这么多人搭上身家性命。我爸工资不高,但那个时候算不错的了,呵呵,银行小职员,也是不错的饭碗啊。”
周天把照片收回:“其实不是钱,而是欲望。欲望蒙了心,拿了不该拿得钱,所以就喀嚓了。”
他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
“周先生来,恐怕不是聊天这么简单吧。”莫然咧嘴一笑。
“的确,八年前我这个人太直,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八年牢狱,你相信足够改造一个人不,现在的周天只想知道当年真相,还有那笔钱的下落。”周天一步一步,顺便掏出打火机将刚才的照片点燃烧毁,火红舌头卷绕白纸,顷刻灰烬。她看着照片,慢慢开口:“我相信时间能够改变人,或者也不相信。我只是奇怪,不是死刑吗,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看来,当时的我果然是个孩子,什么也做不好。”
周天一把掐住莫然的喉咙,不由她任何挣扎:“你做得够好了,为了该死的那笔钱,让我在牢里差点被弄死,可惜,莫方正不知道这笔钱的复杂,你当然也不会知道,所以我活着!”
“活着……杀我,杀鸡用牛刀……咳……咳!”莫然喉咙有了新鲜空气,扶着墙,头发垂下遮住脸。
她喘息:“的确,我老爸要是知道这笔钱的厉害,绝对不敢瞎眼,同样,王国春要是……”
“我不着急,债,要慢慢收,才有意思。”周天笑了一声,下楼。
莫然靠着墙壁,仍然没有抬起头。
等到周围安静了,刚迈上一截楼梯,发现脚在发颤。
风从楼梯口往上灌,灌入十二层。
方一鸣站在窗口,放下电话,嘴角轻起,听着背后的脚步声,迎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一闪而过,转落到其他地方去了,然后整个人也过去了,半天听不到响动。任何的声音,都没有,就只听见浴室无休止的水声。方一鸣点燃烟,摁开遥控器,靠在沙发上看着深夜新闻。
转过来转过去,都是小老百姓关心的民生新闻,无非是张家被偷窃,李家有人得了白血病,渴望捐助……
现实社会,人人都有病,都觉得命运缺欠,巴望着天降奇缘,巴不得好人连串。可现实中谁都不会是好人,谁都是紧守一亩三分田的地主,各扫门前雪,休见他人瓦上霜。
他那一年,就在很多人的漠漠目视下,失去了所有。
其实也没有所有,只是家族生意惨败了,老爷子被人追债,把他和母亲拿过去当了棋子而已。生意的惨败早就有预兆,老爷子不善游走关系,却想法设法掺和,搞得名声臭不说,还见接得罪了一些人。那个时候,他跟着母亲寄人篱下,准确的说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求生。
老爷子没多久传话来,弄到了一笔钱,可以救命。
母亲搂着他,激动的泪水直淌:“一鸣,好了,这下子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回去?
方一鸣听见这个词,竟然起不动激情了。本该温情的家,产生出老爷子绝情又决意的一张脸,任由那些人把他和母亲拖走,还挥了拳脚。
他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倒是母亲充满着希望,可没多久,这希望就彻底破灭,高利贷的人说你们家老爷子可真会做人,塞个包袱不说,还拿着我们的钱跑了,果然是生意人精明啊。精明得老婆孩子都不顾了,拿你们两个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母亲喃喃,泪水流了一地。
后来他才知道,老爷子根本弄不来钱,却反而想着把儿子和老婆抵押出去,再弄了点高利贷狠搏一把,用皮包公司又承下一单业务。可是业务没成,钱出问题了,老爷子发现事情不好,溜了。这么多年,人溜哪儿他也没查到。
方一鸣母亲是自杀的,自己撞墙的,头发都扯了一大把。自己扯得,边扯边嚎,失去了平日的优雅,整一个伤心病狂的疯妇,差点没连他也弄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求生下来的,往事不堪回首。
不堪目睹。
尔今已经三十六岁,他忘记了以前。林家华笑说复仇?方一鸣笑着灭了烟蒂,他没这么仁义还要替老爷子复仇,他只要那笔钱,至于真相,他倒还真没那个兴趣。
一百二十万,不少,但也不多。这笔钱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即便有也不过是方一鸣的某种想象,毫无意义的想象。因为,没有那个做儿子的得到老子如此的“父爱”,把老婆孩子晾在一边,只在钱眼里呆着,呆得某日血光满天。
浴室的水声停了,方一鸣的烟也抽完了。
电视里的节目也没什么看头,一切都虚无,恍然若梦,都他妈假。
张佳宝快结婚了,方一鸣心头蹦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莫然刚好从浴室出来,听得不真不假,反正是听见了。她擦着头发,拿起吹风,心无旁骛。
方一鸣站在莫然背后,舔着耳朵。
“周三她要结婚,需要我去扮演什么角色不?”她放下吹风,任由头发还在滴水。
背后人止住一切动作,手指绕着湿发。
“本来要出差的,结果得罪总监了,让我干更有意义的事,所以暂时去不了,方一鸣,如果张佳宝看见我们你我一起,会不会又割脉?”
方一鸣不说话。
她喋喋不休:“如果再割脉,你是不是就狠下心彻底回头,毕竟这年头能两情相悦不容易。”
“你,很想我回去?”方一鸣生了兴趣,从耳朵往下,吻落到脖子上,落到一个疤痕上,停住。伸出手指缓缓抚摸,道:“如果我去了,你会不会伤心?”
莫然脖子很不舒服,往左一步绕开那只手,重新拿起吹风。
但回了头看着方一鸣,看着无底的眼睛:“你会管我伤心?呵呵,一年前不是,一年后也不是,时间可以改变一些东西,但很多人,事还是改变不了。我倒是很嫉妒张佳宝啊,那么一个人,漂亮,灵气,又有脾气,还有你。方一鸣,我能得到你什么,恐怕除了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什么都得不到吧。”
“方一鸣,如果我死了呢?”莫然忽然一问。
但那双眼睛还没露出什么神情,她就自己笑起来了:“呵呵,我才不会为某个人死,浪费性命,污染环境!”
第二天,莫然的工作出问题了。
监管的合同出了重大的漏洞,在收款的细则上让步太大,让光头总监暴跳如雷,指着她鼻子骂说,你是策划部主管,这些合作合同肯定是你们先去谈好,难道连基本的谈判都不会?那公司要你做什么,给你工资干什么,猪肉都涨价,你也……
晨曦当场站起替莫然说话:“光头你干什么,说话也要有个分寸,猪肉涨价,你跟着身价倍增怎么的,难道要我们跟你庆祝?”
光头的脸由红转青,晨曦还要乘胜追机,被莫然挡住了,她说:“那我再打电话跟主办方去谈谈吧。”
“谈个屁!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总监口不择言,怒火冲天。
莫然冷冷的,无视那些,只正常:“那就听你的,总监,不谈了。”
“你!”光头的头顶反衬着日光灯,因为外面下雨,办公室的灯开得挺足,光头两只眼睛成了比日光灯还足的两灯泡,射着某人,粗暴:“别跟我耍嘴皮子,去给我把收款谈好,要不然这个月的奖金……”
“您说了算。”莫然拉着晨曦走出狭窄办公室。
晨曦气得也不行,抱着双手:“本小姐不想干了,工资不高还颐指气使,当什么,包身工?这都新社会了,莫然,走,你也别干了,到我叔叔那儿上班,上次还跟他说起过你,我叔叔刚好有项目开工,正需要人手,你过来,绝对不会亏欠……”
“好歹把这个电话打出去吧。”莫然笑着,拨起了号码。
站到楼梯口的晨曦也给叔叔打起电话:“叔叔,我是晨曦,我辞职了,不干了,你那边什么时候可以上班,我跟我朋友一起过来。行,要不下周一,我在这儿赖一周,把屁股后头的事情清理干净了,我知道,做事要有职业道德嘛!”
走回去看莫然挂完了电话,推着肩膀:“我给我叔叔打了电话了,别再这儿受光头的气,好不?”
莫然叹口气:“我们这些打工的,到哪儿都不是主人啊,你倒可以傍个亲戚,我是你带去的,不做出点事情能对得起你?还是等等吧,等吧这个合同的尾巴收了。”
“莫然,要不我们把这个项目也带过去?”晨曦压低了声音:“反正客户部的小王也是我兄弟,好说,大不了一起拉过去,我叔叔哪儿正需要人。还有,客户其实不喜欢光头的,只是看在新联智达四个字上,但你知道,这个新联智达早不比当初了,人都走差不多了。”
“呵呵,这不太好吧。”莫然嘴巴上这么说,但心头早想另起炉灶,脱离光头了。只是碍于面上的东西,不好戳破而已。不过既然晨曦都这么说了,她倒是真要好好计划一下了。
晨曦某个叔叔挂断电话,回到椅子上拨通另外一个号码:“我侄女和那个姓莫的下周要来上班了。”
接电话的人声音明朗:“嗯,多照顾照顾。”
电话不过一分钟,晨曦的某个叔叔收起手机,心想这“照顾”怎么听起来别有含义呢?